跟着便急急追问道:“我听说子恒问遍了太医院,寻了不少生子的方子,只怕要不了多久,阿洛便会为他生下嫡长子了?”
    想到这些日子的房中之事,我不由有些发窘,垂下眼道:“这儿女一事,要看缘份的,便是寻了再多的方子,也是急不来的。”
    何况卫恒虽然找了许多利于怀胎生子的法门,诸如什么事后拿个软枕垫在腰下之类的,却从不见他用过。每次事前只管哄着我说为了生子大业,他又需如何如何,可等餍足之后,却又不肯将那软枕垫到我腰下,每次都替我清洗的干干净净,说是他思前想后,觉得这生子之事不妨再缓上一缓,他好容易忍了三年,才解了禁,我若是有孕,他又得再茹素一年,如何受得了。
    是以,当昨日那太医未诊出喜脉时,他脸上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反而安慰我道:“定然是为夫太过懈怠,还不够勤勉,这才又让夫人失望了。看来为夫往后当加倍在夫人身上卖些力气才好。”
    他这些时日的行径若说是懈怠,那这天下就再无勤勉之人了!
    这两个月来,除了我来月信那几日外,哪一日不是要被他荡起双桨,将那水中花舟狠狠摇上个三五七回。但我身子不便时,他便是再是焦渴难耐,也仍是抱着我入眠,从不曾动过去找旁的女子泄火的念头。
    自从出孝后,又有几个不长眼的臣子同他进献美人,他全都欣然笑纳,跟着便转手赐给了军中无妻的将官军士,说是他全副精力都只在我一人身上,宁愿辛苦我些,也不愿便宜了外人。
    他每每在床榻上同我这般表完了功,便会一味缠着我要我补偿于他。
    一想到他红口白牙地让我如何在枕席之间补偿于他,我便有些脸红心跳,唇焦口躁,下意识地便拿起手边的茶盏就想喝上一口水润润嗓子。
    不妨温媪突然出声道:“王妃,那茶有些凉了,待老奴这就为您换上一盏。”
    我这才猛然醒起,因为从前那媚、毒的缘故,但凡卫华这里的茶水点心,我是再不曾入口的。这会子心神不宁,端起了茶水,幸得温媪出声提醒。虽说那桩旧事已过去甚久,但总归还是小心些的好。
    于是我便放下茶盏起身道:“不用劳烦温媪了,既然皇后怀孕辛苦,精神不济,便当好生修养,我便不打扰了。”
    卫华却拽着我的袖子不放,“阿洛这才坐了片刻不到,如何就要回去了,且再坐片刻,尝尝这贡上的今冬新枣,极是甜美可口的。”
    她说着一面将那碟冬枣递到我面前,一面先伸手拿了一枚送到自己口里。
    想这枣子树上结实,当是无碍,且见她吃了,我又确是有些口渴,便也拈起一枚,刚送到口边,忽见温媪立在卫华身后,藏在袖笼中的手微微朝我摆了两摆。
    我心中一紧,想到她先前也阻止我喝那盏茶水,便知温媪此举定有深意。只是这手中所握冬枣已然递至唇边,不好直接再放回盘中,只得假作干呕,顺势将那枚冬枣纳到袖中。
    再次起身道:“还请皇后恕罪,我实是有些累了,这就告辞了。”
    卫华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幽深,“阿洛为何这般急着走,这干呕可是害喜的症状,阿洛不会是有喜了吧?”
    她瞪了一眼侍候的宫人,“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去请太医来给齐王妃看看?”
    我心中微生异样之感,轻轻挣脱开她的手,拒绝道:“不必去请太医了,昨日刚请太医来看过,并未见喜脉,想是方才来的路上,吸了些寒气,才会干呕不适。”
    说完,我便要走,哪知卫华忽然从榻上起身,复又一把拽住我,急急问道:“阿洛,若是你有了儿子,可还会作如是想?”
    我一时没明白她是何意,不由问道:“皇后为何有此一问?”
    卫华的眼神有些迷离狂乱,“等你有了儿子,难道你就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坐上那至尊宝座吗?就像那废后符氏,她当年为何敢甘冒大险同父王作对,不就是为了保住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吗?”
    她喃喃道:“母亲为了孩子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更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他面前。”
    “难道阿洛就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登上皇帝宝座,成为天下至尊?”
    被她那犹如中邪一般的眼神盯着,我忽然觉得有些害怕,觉出一丝迫近的危险来,只想赶紧远离了她,再让卫恒请太医给她好生看看,到底为何会这般异常。
    尹平自也瞧出不对来,上前扯开卫华拉着我的手,护着我朝外走去。
    当步下椒房殿外那长长的玉阶时,我忽然眼前一花,蓦然想起来,前世的时候,似乎曾见过方才那一幕,我拿起一枚枣子正要送入口中,温媪藏在袖中的手朝我摆手示意,让我不要食用……
    再然后呢?
    我亦是走出椒房殿,步下这长长的玉阶,眼前忽然漫过大片的血色……
    可再睁眼细望过去,那玉阶莹白生辉,不染纤尘,哪有半点血污之色。
    一时心内正在恍惚,忽听一阵珠玉相击之声响起,不等我回过神来,便听身后惊呼跌倒之声接连响起。
    我回头一看,就见两名宫人从玉阶上滚落,直直地朝我撞过来。
    第100章 女尼加了三个斜杠)
    被那宫人撞倒的瞬间, 涌上我心头的不是惊慌害怕, 反而又是一阵恍惚。
    原来前世时我是这样被人从玉阶上撞倒,留下一片血色,我那第三个孩儿竟是这样失去的!竟又是被卫华所害!
    随即我便觉得无比欣慰,这一世我并没有怀孕, 便是摔下去了, 也不过是自己受些皮肉之苦,却不会再和我的孩子阴阳相隔,又经历一次失子之痛。
    可是上苍厚待于我, 没等我再次滚下玉阶,刚被撞得身子朝后飞去, 便已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牢牢抱在怀里。
    耳边响起卫恒焦急的呼声,“阿洛,你怎样?可有伤到了哪里?”
    他眼中的惊惧担心简直快要溢出来,听我说了“无事”二字后, 手臂猛然一紧, 将我紧抱在怀里。
    “阿洛, 你险些吓死孤了!”
    他埋首在我颈间,略平复了片刻, 再抬起头时, 眸中的惊恐已尽数化为熊熊怒焰,瞪视着玉阶上的众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见玉阶上滚落着数颗小指般大的珍珠, 想是方才有人故意将这些珠子洒倒在玉阶上, 使得我身后的侍女纷纷滑倒,乱成一团。
    可我的侍女从人即便脚下打滑,也是不敢往我身上撞的,而那直直撞向我的两名宫人,则是卫华这椒房殿里的宫婢。
    卫恒冷冷地扫了那两名宫女一眼,厉声道:“将这两个大胆贱婢送到暴室去,严刑审问,看是何人胆敢对孤的王妃下此毒手?”
    “再将这椒房殿里的所有人等全都给孤看管起来,每个人都单独关押,便是皇后同太子也不例外,孤要彻查此事!”
    他说完,便抱着我到近旁的九龙殿,因仍不放心,还是叫了太医来给我看诊。
    我窝在他怀里,见他仍是浓眉紧锁、神情紧绷,便轻抚他眉心,柔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可是边关的急报已料理完了?”
    他眸光暗沉,有些后怕道:“若是等料理完了那些奏报再过来,只怕……”
    我心中一动,“那子恒怎么过来了?”
    他来回轻抚着我的肩头,眼神有些微的茫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方才总觉得心神不宁,就像上回你我成婚不久那次一样,总觉得若是不能赶紧到你身边,看你一眼,便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其实前世我被推下台阶时,他亦是匆匆赶到的,我刚倒在玉阶上,他便飞奔而来,将我抱起,可惜还是晚了一瞬,我腹中的孩子仍是没能保住。
    我张了张嘴,本想告诉他这些,转念一想,又怕他会疑心我是因前世之事故意避孕,便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道:“幸好子恒你及时赶到,将我救了下来。”
    他安抚地亲了亲我的额角,转而又语声狠厉道:“便是你一切安好,此次我也要彻查此事。卫华实是太让我失望了,她害过你一次还嫌不够,竟然又想害你?早知她这般死性不改,孤当日就不该原谅于她。”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毕竟在她的椒房殿这般明目张胆地对我动手,实是蠢到家了。卫华就是再想害我,有上一次的前车之鉴在那里,也不当如此愚蠢才是。
    再想想先前卫华的神情,木木呆呆,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似是被什么魇住了一般,我便将这可疑之处告诉给卫恒,让他请个太医替卫华诊诊脉,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蹊跷。
    又从袖中取出那枚冬枣,道:“方才皇后要我吃这枣子,温媪悄悄同我摆手,示意我不要吃,也不知这枣子是否有何不妥。”
    “这些年温媪因感念我昔年在洛城对她家人的恩德,一直待我甚好,此次也多亏了她两次暗中提醒让我避过这些毒物,还望子恒能善待于她。”
    他一听那枣子或许有毒,便立刻从我手中拿走,放到一旁,“阿洛你放心,害你之人,孤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温媪,她倒一直是个好的,当年做我的乳母时,也一直尽心尽力。这等知恩图报之人,孤定会让她安享晚年。”
    此时太医已匆匆而至,替我细细诊看过后道:“禀大王,王妃身子一切安好,只是受了些许惊吓,有些心神不稳,服一剂安神药便可无事。”
    卫恒便命他拿了那枣子去仔细查验,亲自送了我回王府,喂我喝了一碗安神药,替我盖好锦被,守着我安睡。
    等我醒来时,他已然查清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卫华是受人挑唆,总是担心有朝一日她儿子的皇位被亲弟弟给夺了去,始终心内不安,竟病急乱投医,想要给我下一种奇毒,中了此毒,虽不会立时丧命,但却需每月服食一粒解药,否则便会七窍流血而死。她想要以此来威胁卫恒,乖乖做他的齐王,莫抢了她儿子的皇位。
    见我不曾饮用那茶水和枣子,又疑心我有孕,一时昏了头,竟命宫人假意递送东西,将盒中的珍珠洒在台阶上,再直接朝我撞过来。
    可是太医从那枚枣子和呈给我的茶水中验出来的那所谓奇毒,竟然就是最为常见的毒物——砒霜。
    卫华得知后,疯了一般地叫喊起来,说是有人冤枉她,明明那位比丘尼赠给她的是有药可解之毒,绝不是立时致人死命的砒霜。
    那比丘尼给她的两瓶药亦被搜了出来,一瓶亦是砒霜,而另一瓶所谓的解药,不过是些加了蜂蜜的山楂丸子。
    卫华这才知道她竟是被人给骗了。她先前为了消解心中的恐惧焦虑,便去各个寺庙道观求神问卜,看看她儿子能否他日君临天下。
    据说卜算的结果均是让她眉头紧锁,任她花多少重金求那些高人大师给出禳补改命之法,也无一人愿受其金银,皆言天命已定、大势所趋,无法更改。
    只有洛阳城北白雀寺中一个比丘尼收了她的三千两黄金,给她出了这么个阴毒法子,又给了她两瓶药。
    而卫华之所以这么轻易就听信了这女尼之言,则是因为她亦被那女尼暗中下了迷惑神智之药。
    那女尼说她所怀是女胎,可用一种奇药帮她转了腹中胎儿性别,由女转男,实则那药却是使人头痛神昏,将心中担忧之事放大数倍,更易于受人摆布的邪药。
    而且此药更有一个极大的害人之处,太医说此药对胎儿不利,卫华这一胎只怕怀不到三个月,便会小产。卫华被那女尼迷了心神,一味相信她给的转胎药丸,不肯找太医来诊脉安胎,结果却是害人不成,反害了她自己腹中的孩子。
    卫恒一听那女尼绕了这么一圈,竟是处心积虑要害我性命,顿时勃然大怒,立时便命一队虎贲卫去白雀寺捉拿那女尼。哪知竟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时,那白雀寺已烧成了一堆焦灰,中有几具早认不出面目的尸体。
    接到禀报后,卫恒又是发了好大一通怒火,加派了人手继续追查此事。又命侍从日后对我的一应饮食、日用器皿,皆需加倍仔细查验,免得万一被人钻了空子,掺了些害人的东西进来。
    见我低头不语,他以为我仍在忧心此事,恼他未将那罪魁祸首拿到,便抱着我道:“这一切交给我便是,我定会抓到那该死之人,将她碎尸万断。”
    虽然卫华凭记忆画出的那个女尼瞧着极是眼生,当是我从未见过之人,可我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某个猜疑。
    “子恒,你可否派人……去看看吴良的那位妹妹吴宛,如今可好?”
    卫恒皱眉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或许这有些匪夷所思,可我自认为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曾和人结下什么仇怨,却为何有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那吴宛一心想要嫁你为妾,你却为了我的缘故坚拒不肯,还将她另嫁她人,或许她因妒生恨……”
    我有些说不下去了,虽说同我有交集的女子当中,数吴宛对我的敌意最是深重,且她亦和卫华相识,可她一个已婚妇人,如何摆脱了自己的夫婿,千里迢迢的从所嫁之地奔回洛阳,再乔装成个女尼,只为了借卫华之手毒杀于我?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便她真杀了我,卫恒也不会再纳了她,只会将她这凶手碎尸万断,这般不顾一切的做法,究竟于她有什么好处,让她冒死也要杀了我?
    卫恒却没有对我这猜测不以为然,他凝神细思了片刻道:“虽说听起来有些太过离奇,但女人一旦妒火上头,确是不知她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我这就命人去查,看她是否是安分守己。
    他神色忽然凝重起来,“还有京中那些想将女儿妹妹嫁给我之人,也须再详查一番,看看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利用大雍的皇后害了你,既可以让我顺理成章的代雍称帝,又能把他们的女儿姊妹塞到我的宫中。”
    卫恒的猜测也有些道理,如今京都众人都知道,卫恒因专宠我一人,而不肯纳妾,若是我这无娘家撑腰的正妻亡故了,自然便能将这王妃的位置腾出来,不会再霸着卫恒,阻了别家女儿的进身之道。
    “那子恒打算如何善后此事?”我问道。
    若是他因此废掉卫华的皇后之位,那朝臣们势必会趁机上表,指责大雍皇室失德,天命归于卫氏,未免家人再遭此险厄,他当取而代之,为天下之主。
    第101章 催生
    卫恒犹豫片刻, 还是道:“她虽是我的长姐,却为了一己私利犯下此等失德罪行,自然再不配母仪天下, 堪为国母。”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废掉卫华这皇后之位, 那也就意味着……
    他将我双手都握在掌心,“阿洛,我原想只做个无冕的帝王,但现下看来, 实在是不能再让你那天子表哥坐在龙椅上了。”
    “若不是他整日里吹枕头风,我那长姐当不会这般担心我会夺了她夫君的皇位, 走火入魔, 被心怀叵测之人钻了空子,利用她来害你。既然他们这般看重这皇位, 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他拢我入怀,复同我承诺道:“阿洛,你当日约法三章, 说不愿入宫, 实则怕的是嫁做帝王之妻, 后宫妃嫔众多,整日里争宠吃醋、勾心斗角,没一日消停, 心累身累, 或许还会有性命之忧。”
    “可若是我以我母亲的在天之灵起誓, 无论我是平民百姓, 还是齐王、是天子,我都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有生之年绝不纳妾,便是你我都年华老去,也只守着你一人,绝不会让你身陷众女争宠的漩涡之中,只会爱你惜你,让你无忧无虑、心欢身悦。如此,你可愿让我为你戴上凤冠,做我的皇后?”
    我眼眶有些发热,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民间有句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你这真龙天子,自然也只能随你一道身处那九宵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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