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谢定之非但没有对成静屡次针对,反而以其屡屡立功之名,上奏对其加官晋爵,为振奋军心,皇帝亲自下旨封其为绥乡侯,又以其忠君爱国,升为大都督,赐其兵马七万。
    此令一下,举国震惊。但逢此危难之际,若吝于封赏,则令天下将士白白寒了心,而且成静屡立奇功,确实当得起如此过重封赏。只是从本朝开国之时起,如此平步青云之人简直少之又少,越是这样一飞冲天,便越是有可能从高处摔下来粉身碎骨。
    但,成静从他十七岁帮助太子登基之时,便已经向全天下人表明了态度。他一路走至今日,从未畏惧过被群起而攻之,所以升任大都督,于他,也不过只是一盘调味小菜罢了。
    他在意的是,应该如何破敌。
    此外,谢映棠已经怀孕七个多月,她生产在即,军中大夫又全都为男子,加上又没有稳婆,成静担忧不已,唯恐她这样瘦弱的身子骨禁受不住,是以在路过村庄时,破天荒下了个奇怪的命令。
    凡路遇流民之中有女子,俱要细细询问是否有过生产经验,凡能为翁主接生者,便以利益交换其随军,以备翁主生产。
    此令一下,没过多久,便大概找了三四名产婆,加上军中本有的大夫,应该是无恙了。
    对此,谢映棠还对成静笑侃道:“我自己都不怕,静静却这般忧心,从前我倒是瞧不出,你竟有这般为人操心的本事。”
    成静却皱眉道:“此事实在马虎不得。”他坐在床边,她却躺在床上,不住地拿脚趾去勾他腰封,实在是顽皮得很,成静按住她作乱的腿,低叱道:“怎的怀孕了还这般胡闹。”
    她眉心一皱,不满地嘟囔道:“我就这么躺着难受,肚子重得很,腰也酸,腿也酸。”
    他连忙伸手探向她腰间,柔声问道:“要不要我替你揉揉?或者唤红杏进来?”
    她故意道:“不要!你都说我胡闹了,总归我这孕妇无人怜悯,腰酸疼便酸疼罢……”
    话还未说完,成静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唇,柔声道:“好好好,是我不对。夫人最大,你想做什么,尽管做便是。”这丫头说起反话来,也实在是让他头疼。
    谢映棠这回满意了,她像只捋顺了毛的猫儿,仍旧用脚趾去作乱,成静无可奈何,直到将她摁在床上,挠了她一顿痒痒,她才痒地不知如何是好,连连求饶起来,发誓再也不放肆了。
    晚上温香暖玉在怀,不得不说,成静看着这样的谢映棠,还是有动了欲念的,只是她大着肚子,他碰也碰不得,也只能生生忍下了,待她睡着后便自个儿去帐外吹冷风,某日路过的宋匀看到成静大都督独自坐在山丘上,便也一屁股往他身边一坐,唤道:“将军。”
    成静转眸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
    “将军不也是没歇息吗?”宋匀笑道:“我就知道,您一旦回来,羌人便再无可胜之机,战事胜利指日可待。”
    成静淡淡道:“非我一人之功,大将军作战多年,指挥得当,亦是功不可没,众将骁勇,士气高昂,更是一大助力。”
    宋匀抬手拍了拍脑袋,忽然想起自己忧心许久之事,干脆趁现在无人问了出来:“将军,你与谢族……当真是和平共处了么?”
    成静眯眸道:“什么?”
    宋匀道:“您如今归来,军中便开始莫名流传您与世族不睦之谣言,又将如今战况称作您一心立功,借由翁主讨好大将军,故而让大将军举荐封您为大都督……”话还未说完,宋匀便噤了声。
    他看见成静温和的眼神霎时冷凝成冰,瞳仁身处如静海生波,泛起浅浅的杀意。
    成静垂眸深思片刻,脑中倏然而过什么,蓦地冷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欲放过,他谢族却仍旧想与我一较高下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留下愣原地的宋匀,没由来地打了个寒战。
    后来的作战之中,成静屡立奇功,逐渐被天下人神话,天下将士俱对他万分佩服,民间也渐渐开始流传着大都督打仗时的各种传言,坊间说书人对此乐此不疲,百姓拍案叫好,一时大都督成静,成为了民心所向。
    洛阳皇宫的御书房中,一如既往地气氛压抑。
    皇帝眯眼看着御史公从民间搜刮来的话本子,翻开俱是有关成静的各种轶事,所谓三头六臂,武曲下凡,暗中得到世外高人秘籍传授等等,皆是无稽之谈,将满案话本猛地拂落在地,冷喝道:“我朝有功将领,岂能由得人如此编排,着实胡闹!”
    下面御史台和尚书省的官员面面相觑,谢映舒低眼看着脚尖处散开的一页话本,上面正明晃晃地写着“大都督神兵由天降,十七万敌军丢盔甲。”不由得皱了皱眉,抬手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在百姓,实是国家战事拖延多年,如今有大都督破敌,自然便将希望寄予他一人身上,实属可以体谅。”他略略一顿,嗓音清冷,“只是……如今百姓之中却有些不好的言论。”
    皇帝蓦地抬眼,“什么言论?”
    “百姓中有人言,先帝在时,尚书令成诤无罪而诛,而今……”谢映舒蓦地停住。
    皇帝听见“成诤”二字,眉心便跳了跳,冷声道:“继续说!”
    谢映舒未曾搭话,身后的尚书台小官员连忙上前道:“禀陛下,百姓是说,如今陛下您无所作为,成静心胸宽广,不计前嫌,一心为国为家……”
    话尚未说完,皇帝蓦地起身道:“胡言乱语!”
    那官员连忙噤声,所有人惴惴不安地低头。
    皇帝闭了闭眼睛,“在此时机,将军在外作战,对内若再有人传播谣言,论罪收押,不得轻饶,尚书台给朕盯紧了。”
    谢映舒应道:“臣遵命。”
    皇帝抬眼看了他一眼,挥袖道:“都退下罢,谢卿留下。”
    众臣悉数告退,谢映舒独自留下,抬头淡淡看着皇帝。
    皇帝重新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若瑾以为坊间传言如何?”
    谢映舒微微一笑,“自然是无稽之谈,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您是知道的。”谢映舒抬头看着皇帝,淡笑着摇头道:“这几场战役下来,朝廷折损太多,士族亦是。如今各大家族,包括谢族,都是元气大伤。臣只希望,待战事结束,谢家可以好好休养生息,家君在信中,亦是与臣反复提及愿解甲归田之事……至于成静,他如今已经不同于往日了,臣说一句心底话——谢族不愿再争,亦无力去争。”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推心置腹。
    他心知肚明,皇帝也心知肚明,甚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成静与世族始终都是在争的,从前或许还可以理解为,是皇帝在与世族暗中较量。
    皇帝继位之初,先帝亲自钦定几位辅政大臣,而那些人除却一人是宗室外,其余三位皆是世族领袖,而那唯一的宗室,在一年之后暴毙身亡。
    自那时起,皇帝便觉得,世族之只手遮天程度,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他若在皇座上做一个傀儡皇帝,冷眼看着臣子们争权夺利,对他肆意摆布,倒不如不做帝王。
    所以,他才选择了最亲近的成静。
    可这些年下来,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臣子,而不像一个兄弟。
    是成静变了吗?
    谢映舒如此骄傲之人,如今竟会在御书房直言这话,他为了对付谢族所养大的这只野兽,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皇帝看着谢映舒,蓦地挪开目光,低声道:“朕知道了。只是大将军未老,朕还需要他的辅佐,若瑾勿再说此话,你与你父亲,于朕都很重要。”
    谢映舒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心里觉得有些讽刺。
    什么重要不重要,不过是帝王笼络人心冠冕堂皇的手段,若他当真觉得重要,为何要那般对待阿姊?
    终究是不放心皇后生下储君,才用此手段令她早产,可却逼死了她。
    阿姊又何其无辜。
    身为一国之后,端庄优雅,实为天下典范,她从未做过一丝一毫逾距之事,却被指为不祥。
    谢映舒带着假笑看着眼前这人,忽然就觉得自己愚蠢,为什么年少之时会选择支持他为帝?为什么他与成静都摊上了这样无情无义的君王?又凭什么……阿姊白白地喜欢了他那么多年!
    谢映舒袖中手紧捏成拳,青筋迸出,面上仍旧冷淡,轻声道:“陛下若无要事,臣便告退了。”言罢,便转身离去了。
    走至殿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皇帝投来的目光。
    两人目光隔空相撞,俱带着难以捉摸的深意。
    谢映舒率先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不再迟疑,推门出去。
    殿门阖上,彻底隔绝了身后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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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产子…
    谢映舒径直出宫,刚刚跨入马车,谢澄便将一纸迷信递了上来,低声道:“这是蒋大人送来的,蒋大人说,郎君想要之事信中俱已说明。”
    谢映舒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待进了马车,才将信纸展开,慢慢看了下来。
    信中详言近来调查成静势力之事,蒋大人本着重于调查那些被提拔起来的寒士官员,却意外发觉他在洛阳与一家当铺来往甚密,细细调查之后,才发觉当铺老板与成静颇有瓜葛,而两人互通密信也有些许时日。
    因而顺藤摸瓜地揣测出,当初谢映棠在宫中遇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襄阳城,或许与成静在洛阳的暗中势力有关。
    谢映舒看到此处时,脸色已全然暗了下来。
    他指腹慢慢摸索着那粗糙的纸面,忍着强烈的愠怒,继续慢慢看了下去……
    除却在洛阳的势力之外,以纪清平为首的部分官员,已经不大畏惧士族中人的势力,开始了公然对抗,上疏弹劾。
    谢映舒冷笑一声。
    大家族再损耗严重,门阀之家依旧是门阀,这等蝼蚁,也想撼动洛阳城中的大家族?
    实在荒谬!
    他故意在陛下面前示弱是一回事,但实际上谢族能不能被人低看,又全然是另一回事。
    成静……好、极好!
    他偏偏要与他作对,哪怕他再顾及当初的少年情谊,如今也不得不狠下心来了。
    是敌的,终究是敌。
    哪怕他不忍,也别无选择。
    谢映舒将手中密信捏皱,寒声吩咐道:“果真是极好的,既然如此,便不用怪我无情了。谢澄,你去命人调查成静当初的一切举动,事无巨细,皆要一一收集。”
    谢澄微惊道:“郎君想要做什么?莫不是要对付成大人?”
    谢映舒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作为陛下的狗,成静不死,我又能如何能好好施展呢?这个人,要怨便怨他生在成家,又被陛下看中,长大后仍是死性不改,我不欲与他为敌,他偏偏要做我的拦路石。”
    “可是!”谢澄急急道:“翁主如今是成大人之妻,郎君想报复他固然可以,可翁主又当如何?她是无辜的,难道将来要随他一起下狱不成?”
    想起那个固执的妹妹,谢映舒微微怔了一下。
    阿姊被逼死了,如今棠儿便是他最亲的人了。
    他怎会舍得害她?
    可若不为阿姊报仇,他又如何甘心。
    “事情若成,届时我会保护好她。”谢映舒淡淡道,谢澄还欲再说,谢映舒往后慢慢一靠,仰头闭目道:“不必再议。”
    谢澄无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叹了口气,郁闷地一扬马鞭,快速驾马车离去。
    抗羌战事结束,是在两月之后。
    战事结束地出乎意料得快,谢映棠临产在即,大军急着班师回洛阳,成静便向陛下请求与谢映棠暂时留在边境,租了一间干净的小屋,又找了些许产婆大夫,整日守着谢映棠。
    成静紧张得不得了,镇日都瞧着她的肚子,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端茶送水喂饭一一亲力亲为,甚至还主动去找大夫问产妇注意事宜,用纸一一记下,再整日去从市井里买鸡回来,净给她做一些大补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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