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真是……无巧不成书!”
    “说起这徐有贞,朕这里也有一份关于他的奏疏,这也是朕今日召先生过来的原因,先生不妨先看看。”
    闻听此言,俞士悦也是一愣,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好奇。
    从内侍手中接过奏疏,俞士悦打眼一瞧,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上奏之人。
    “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署赈灾事臣何文渊……”
    何文渊的奏疏?
    想到刚刚天子的话,俞士悦顿时变得有些疑惑。
    这何文渊的奏疏,和徐有贞会有什么关系?
    于是,接着往下细细看去,很快,俞士悦就明白,为何自己把徐有贞的奏疏递上去之后,天子和张敏的脸色,都会变得如此古怪了。
    因为这是一份……请功疏!
    “……朝廷财政,首在漕运,历年以来,沙湾等处洪灾频发,堤坝连决,生民苦不堪言,朝廷漕运受阻,今岁山东等处多雨,水位高涨,然却无往年洪灾之害,臣按其缘由,在于前岁所修大渠,导黄河之水入沁水,故而令各处免受此害。”
    “大渠修筑,乃上赖陛下英明决断,下赖朝廷,地方诸臣齐心协力,如今大渠显其力,足可护漕运安宁,令沿河两岸生民立命,此大功也,故臣以为,理当再叙其功,臣闻右春坊大学士徐有贞,曾于筑渠之事中屡立功劳,今若再赏,自当更重,伏惟陛下圣断……”
    俞士悦看完了这份奏疏,心中同样有些哭笑不得。
    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何文渊会在这个时候,上这么一份奏疏,而且,是用的这样的理由。
    抛开其他不谈,何文渊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沙湾白马头,是历年漕运的关键之处,但凡是雨水丰沛的时节,便会决堤。
    一旦决堤,首先便是两岸的百姓民居被淹没,死伤无算,朝廷不仅要花费人力物力去赈灾,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到当年的税粮转运。
    今年的天气,说来也奇怪的很,山东等处,几乎每隔几日便有大雨,可江西等地,却数月以来滴雨未落,不得不说,是一番奇景。
    这段日子以来,朝廷上下的精力,都放在江西的赈灾事宜上,倒是忽略了山东多雨的事。
    但是,毕竟是在内阁任事的人,这么一提,俞士悦便想了起来,其实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地方上的官员,便禀奏过此事,声称大渠的疏通效果很好,只要能够及时放开水闸,即便是多雨的时节,也可保大堤无恙。
    这份奏疏,当时俞士悦看过,不过,这明显就是一份表功的奏疏,内阁每年不知道要收到多少,所以,当时给的票拟是,让地方的巡查御史前去核实情况,再行奏禀。
    不过,这种事情的优先级不高,如今,都察院的那些御史,要忙着配合吏部的大计,所以,这桩事情肯定要往后放一放,也便暂时拖着没有了下文。
    却不曾想,竟然又从何文渊这冒了出来……
    何文渊是如何注意到这件事情的,俞士悦没有心思深究,他关注的是,这种时候,何文渊上这道奏本,用意何在?
    其实,这也不难猜,无非就是为了堵住东宫这些属官的嘴,虽然说,何文渊的那道密奏内容流传出去,他得罪东宫已经成了事实,但是,若是能够安抚住徐有贞这个领头闹事的人,那么,这件事情自然也能更快的尘埃落定。
    但是,巧就巧在,何文渊的这道奏本,和徐有贞的这份,同时递到了御前。
    这两个人,都在围绕着徐有贞的官位做文章,一个自请贬黜,一个却要奖赏拔擢,怪不得,天子刚刚会是那副神色……
    第1132章 封号
    文华殿中,一股尴尬的氛围弥漫开来。
    俞士悦也没想到,何文渊来了这么一招,然而御前奏对,本就不可能有太多思索的时间。
    眼瞧着俞士悦看完了奏疏,一旁的内侍上前,从他手里把奏疏收走,随后,天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道。
    “朕瞧着,何文渊说的倒也不无道理,今岁漕运平顺,户部才能及时调拨粮食用以赈灾,有此成果,大渠的功用不小,朕依稀记得,当初大渠刚刚修成之时,工部陈尚书也曾上本,言大渠的修筑,徐有贞出了大力气,要为其请功。”
    “虽说当时已经赏了一番,可如今看来,倒是薄了些,次辅大人觉得呢?”
    ……
    俞士悦心中苦笑一声,这话问的,陛下您都把话说完了,他还能怎么说,拱了拱手,俞士悦道。
    “陛下圣明,臣也觉得,有功不可不赏,大渠筑成,令两岸百姓免受洪灾之苦,解朝廷漕运之难,确然是大功,不过,此功若是全算到徐有贞身上恐怕不妥,故而,臣以为,参与修筑的工部一应官员及地方官,皆应依例加赏。”
    天子刚刚那番话的意思,明显是站在何文渊那边的。
    至于目的,也不难理解,何文渊这件事情,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从天子的立场出发,肯定是想尽快让此事恢复平静的。
    如此一来,现在闹腾不休的一干东宫官员,自然也就不会招天子待见,何况,徐有贞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用他来换掉何文渊,天子一旦惩罚了他,那么,若不同样惩治何文渊,便显得有失公允了。
    这点小心思,天子不可能看不出来,又怎么可能遂他的意呢?
    只不过,这件事情的根由毕竟是东宫储位,所以,有些话天子不便说出来,所以,需要底下的大臣来说罢了。
    眼瞧着俞士悦‘认同’了自己的看法,天子的脸上果然绽出一丝笑意,道。
    “既然如此,便照次辅说的办。”
    “怀恩,你回头去传旨,工部一应官员修筑大渠有功,力护两岸生民,不可不赏。”
    “着赐工部尚书陈循蟒衣一件,珍珠十斛,加俸两百石,右春坊大学士徐有贞,擢为太子府少詹事,兼掌右春坊事,其余参与修筑大渠官员,命陈循列出名录,依例赏赐,吏部在考绩时,酌情优等。”
    听到这道旨意,俞士悦心中又不由叹了口气。
    太子府少詹事,正四品的官职,对于徐有贞来说,的确是特典加恩了,更不要提,还让他依旧兼掌右春坊,如此恩赏,不可谓不厚。
    但是,在俞士悦看来,天子此举,或许还有另一个用意,那就是,在敲打他这个太子府詹事。
    以前徐有贞只是右春坊大学士,理论上来说,和俞士悦这个詹事并不能说是完全的上下级关系,但是,现在他被擢为少詹事,可就纯纯是俞士悦的下属了。
    这种情况下,徐有贞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情来,那受罚的,可就是他这个徐有贞的上官了。
    可问题是,徐有贞哪是那么好管束的……
    单从这次文华殿之事便可看出,他无论是在清流文臣当中,还是在勋贵之间,都有自己的人脉。
    更不要提,他出自于陈循的门下,这样的一个人,放到他的手下,不让人头疼才怪。
    不过,这回倒是叫陈循捡了个便宜,什么蟒衣加俸的,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官员来说,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天子最后让他来拟这个赏赐的名单,这可就是纯纯的肥差了,要知道,天子刚刚特意强调了,名单上的人,视其功劳大小,可以得到吏部考绩的优待。
    这可不是普通的赏赐可比的,可以说,这次但凡是上了这个名单,以后的仕途一定会通顺不少,理所当然的,对于把他们记录在名单上的陈循,也肯定会感恩戴德。
    由此看来,这次天子的决心的确不浅,加恩给徐有贞,将他调到詹事府还不够,还把陈循拉了出来,不错,如此大的恩遇,可不会白白给陈循,得是让他干活的。
    至于干什么,自然是压下东宫那帮闹腾的货,毕竟,他们当中有不少出身清流,陈循的身份出面,肯定要管用的多。
    如此双管齐下,恐怕想不奏效都难,只不过……
    “陛下……”
    踌躇再三,俞士悦还是开口,道。
    “何文渊一事,陛下虽然已有处置,可朝中上下,仍有不少大臣私下议论,颇有微词,而且,近些日子以来,臣经手票拟的奏疏中,有不少都隐隐有弹劾太子殿下之意。”
    “太子殿下年幼,行止有所失当,此臣等东宫辅臣有失也,然则,如今朝中诸多大事,殿下虽偶有小过,却也还算用心进学,且殿下如今并未参与朝务,朝中大臣却多纠结于东宫之事,臣以为,实在不妥,还请陛下明鉴。”
    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实际上就是在说,有了何文渊这个挑头的,朝中不少大臣跟风,都盯着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长此以往,可能会耽误朝事。
    俞次辅的话说的还算委婉,扯了朝政这杆大旗出来,但是真正担心的是什么,殿中的人都清楚的很。
    天子显然也听明白了,俞士悦的话音落下之后,他沉吟良久,脸色颇有些复杂,但是到了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道。
    “朕知道了,这件事情朕会处置,今日便到此为止,二位先退下吧……”
    “臣告退……”
    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俞士悦才恍惚想起,自己身边还坐了一位首辅大人。
    虽然说,这商议的是东宫之事,但是,这位张首辅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也未免……
    出了殿门,俞士悦侧了侧身,道。
    “首辅大人,今日陛下的这番处置,你怎么看?”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俞士悦就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不能低估这个看似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张敏。
    今天的事情也是一样!
    虽然从头到尾,张敏没有多说半句话,但是,这本来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就算是张敏自己明哲保身,但是,天子对此也听之任之,就很不正常了。
    要知道,如今的张敏,可不是之前那个内阁排名末位的透明阁老了,现在的他,是天子亲自拔擢的首辅大臣。
    就算是走流程,天子也该问问他的意见才是,可是刚刚,张敏不主动开口,天子也没问。
    俞士悦如今想来,觉得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过来之前,张敏已经把自己的看法,都说给天子听了。
    再想到张敏带着何文渊的奏疏进宫,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听闻,俞士悦的心中,自然又多了几分警惕。
    至于张敏,还是那副老样子,笑眯眯的,道。
    “陛下既然已有处置,你我遵行便是,这朝中大臣,虽然各有政见不同,但是,想必也没有敢违抗陛下旨意的人,大家好好办事便是,别的不必担心!”
    我信伱个鬼……
    俞士悦心中腹诽不已,但是,面上却也不便多问。
    不过,张敏的这种态度,却反而更让他确定,自己进殿之前,张敏一定和天子商议了什么,就是不知道,天子到底打算怎么办……
    要知道,他刚刚在殿中所言,并不是在夸大其词,何文渊一事,如今算是基本上尘埃落定。
    但是,这件事情带来的影响如果不能成功消弭的话,那么,势必会对朝堂上下,形成持久的影响。
    长长的叹了口气,俞士悦抬步回了内阁。
    如他所料的是,天子的这道圣旨发出去之后,东宫的官员们,倒是有不少安分下来了,但是,朝中却依旧暗流涌动,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关于议论太子的奏疏,并没有减少多少。
    数日后,就在俞士悦又看完一份说太子前天经筵的时候读大学读错了三个字的奏疏,觉得十分无语的时候,外头中书舍人忽然急急忙忙的进来,道。
    “次辅大人,怀恩公公前来传旨。”
    闻听此言,俞士悦眉头一皱,内阁接旨是寻常事,但是,他没记错的话,怀恩前几日才刚刚说过,像是传旨这样的事情,他以后不会亲自来了,这怎么转头就……
    带着一丝疑虑,俞士悦迈步走出公房,来到厅中,却发现罗绮已经在等着了,他刚刚站定脚步,就见到另一边,张敏也匆匆而来。
    见此状况,俞士悦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怀恩亲来传旨,又将在京的内阁大臣全都召集了起来,难道说……
    “诸位大人,陛下有旨,命内阁拟诏。”
    于是,三人立刻躬下身子,道。
    “臣等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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