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武英殿中一片安静,应该说,天子的这个决定,也不能算是意外。
    毕竟,何文渊说的不无道理,密疏泄露,如果没有宫中之人的配合,是绝不可能办到的。
    既然如此,将此案交给东厂,也顺理成章。
    可是……那毕竟是东厂啊!
    舒公公的赫赫威名,老大人们可是无一不晓,可以说,如果要不是天子英明圣德,一直对这位东厂大珰管辖甚严的话,舒良完全有可能成为让满朝继续笼罩在阴影下的第二个王振。
    天子将此事交给舒良来查,可见这次,事情怕是真的不会小了……
    与此同时,眼瞧着殿中无人说话,天子轻轻点了点头,便道。
    “今日就到此为止,诸卿辛苦了,退下吧!”
    这……
    闻听此言,在愣神的一众东宫属官才反应过来,其中有几个死心眼的,还想继续开口,但是,刚一抬头,就接收到了俞次辅一个严厉的眼神。
    于是,这些人缩了缩头,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臣等恭送陛下!”
    眼瞧着天子起身,底下众臣连忙俯身开口,片刻之后,再抬起头,天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众臣直起身子,心中的情绪复杂不已,似乎每个人,都有颇多想说的话。
    但是,有了文华殿的教训,他们也不敢在此处随意开口,于是,沉默着走出了武英殿,一直走到了距离宫门不远处,东宫的左庶子倪谦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次辅大人,何文渊那份密奏,明显就是要动摇储位,虽然他在御前巧舌如簧,但是居心如此恶毒,岂可轻易放过?”
    不错,刚刚的最后一刻,他们这些东宫的属官,想说的话,就是要惩治何文渊。
    闻听此言,俞士悦心中颇有些无奈,看着不少对倪谦深表认同的东宫属官,他叹了口气,道。
    “这次的事情,说白了,是有人想要动荡储本,陛下召集众臣,已经再次承诺,不会轻易动摇太子殿下的东宫之位,能够达到这一点目的,对我等来说,已经够了。”
    “我知道,你们对何文渊的行径颇为不齿,他如此作为,我身为太子府詹事,和你们一样,亦是义愤填膺,但是,切莫忘了,我等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应以太子殿下为先。”
    “殿下如今需要的,是低调勤学,仁厚宽德,我等身为东宫属官,一言一行,皆会牵连太子殿下,这件事情,陛下可以重惩,但是,我等却不能逼迫过甚,否则传扬出去,朝中只会议论太子殿下无容人之量,明白吗?”
    这……
    这番话,俞士悦说的十分严肃,听完之后,在场的一干东宫属官,虽然仍有人觉得不甘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俞士悦说的有道理。
    毕竟,太子只是储君,不是皇帝,手中没有生杀之权,所以,哪怕是何文渊这样的事,也到底不能做的太过分。
    又对这些人嘱咐了几句,俞士悦便打发了他们散去,不过,他自己却依旧站在宫门口,并没有离开,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从另一旁出现了一位绯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新晋的首辅大臣,张敏。
    “首辅大人……”
    朝中升升降降,皆是常事,虽然说张敏以前曾位居俞士悦之下,但是,如今他既然升任了首辅,那么,该有的礼节自然是要遵循的,在朝多年,如果俞士悦连这点心态都调整不好,那他也就白干了。
    张敏也客气的回了个礼,对于俞士悦在此等他,显然也并无意外,随后,二人便一同向着内阁的方向行去。
    一边走着,俞士悦一边斟酌着语句,开口道。
    “首辅大人,刚刚和天官大人谈过了?”
    看着张敏轻轻点头,俞士悦也认真起来,这就是他在此处等候张敏的原因,也是他觉得,作为东宫的官属,真正应该关注的事情。
    那就是,刚刚在殿中,王文为什么会突然出言,替何文渊说话?
    虽然说,何文渊是吏部的人,但是,此事本和吏部没有关系,就算何文渊被降罪,也牵扯不到王文的身上,如此境况之下,王文却突然要保何文渊,这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第1130章 后续风波
    内阁的职责,除了分担皇帝庞大的政务压力,更重要的,还是调和内外,像是有人弹劾储君这样的大事,尤其是在如今的天家关系下,是最容易引起内外矛盾的。
    虽然说,上次天子诏命增补了新的阁臣,但是,这些人当中,只有罗绮是在京的,其他的萧晅,孙原贞,一个在湖广,一个在浙江,从接到诏命,交接差事,再到进京赴任,少说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就算是他们进了京,在内阁当中,也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
    所以短时间内,内阁的核心,其实还是俞士悦和张敏二人,一旦要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要他们顶上的。
    刚刚在殿中,王文突然出言,为何文渊说话,这很可能代表某种信号,如果说,不能搞清楚的话,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内阁在朝堂上会十分被动。
    因此,出了武英殿之后,俞士悦和张敏二人心照不宣,前者去安抚东宫属官,后者,则去找王文打探消息。
    二人并排向前走着,张敏轻轻点了点头,道。
    “谈过了,天官大人,并没有要偏帮何文渊的意思。”
    每一任阁臣,都有自己的风格,对于张敏来说,他的风格,就是低调务实。
    因此,面对俞士悦的问题,他张口便给出了结论。
    但是,这么做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容易让人一头雾水,闻听此言,俞士悦先是轻轻松了口气,旋即,又皱起了眉头,问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刚刚在殿中?”
    张敏自然知道俞士悦想问什么,沉吟片刻,便道。
    “这个,我也问了,不过,天官大人只说了一句话……朝廷向来有不以言罪人之例,朝中便是有人参奏陛下行为不妥,有违礼法,亦不加罪,何以太子殿下不可弹劾?”
    这……
    俞士悦愣了愣,旋即便沉默下来。
    这个理由,说实话有些牵强!
    的确,为保言路畅通,朝廷向来有不以言事罪人的惯例,但是,要知道的是,这是对于科道官员的特权,何文渊一个吏部侍郎,适用这一条本就有些不适当,更何况,他议论的,可是东宫废立的大事。
    朝廷大臣,的确有参奏天子在某件事务上处置不妥的,但是,谁又敢直白的议论皇位归属不成?
    真要是如此,别说是什么不罪言官的惯例了,不直接推到菜市口砍了,都算是恩宽了。
    因此,沉吟片刻,俞士悦低声问道。
    “首辅大人觉得,就仅仅是这个理由?”
    王文的理由实在是不够充分,听到这种理由,作为太子府詹事,俞士悦自然是不得不忧虑。
    一个何文渊已经如此难对付了,真要是王文下场,那么,事情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见此状况,张敏也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考虑应该怎么说,沉吟片刻后,他开口道。
    “天官大人就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何文渊之事,毕竟引起了如此轩然大波,所以,陛下虽然没有当场处置,但总不会不处置。”
    “我刚刚旁敲侧击,问了问天官大人的意思,他似乎是想,将何文渊调到都察院去……”
    “都察院?”
    俞士悦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这么说来的话……”
    “接下来,就看何文渊会以什么官职,出京赈灾了!”
    张敏平静的接了下去,眉宇之间,也隐隐掠过一丝忧色。
    见此状况,俞士悦也不好再问,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张敏并没有把他得到的所有信息都说出来。
    王文……
    俞士悦望着天上耀眼的光芒,心中轻叹一声,这个天子在朝堂上的心腹重臣,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到底在作何打算?
    ……
    因为文华殿闹出的乱子,哪怕朝臣们虽然已经散了,但是,对此事的关注,却远胜于其他的任何事。
    尤其是当武英殿中的奏对结束之后,半日之间,种种议论便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
    对于这种举朝关注的大事,天子的处置一向是迅速而果断的,过了午后,便有两道圣旨降到了内阁。
    第一道,是给东宫的,其内容主要以褒奖为主,夸赞太子近来勤学刻苦,勉励太子当继续用心,同时,赐下了不少金银财帛,东宫的一干属官,基本上人人有份。
    很明显,这道旨意是以安抚为主。
    而紧接着第二道,就是关于何文渊的旨意了。
    “圣谕,吏部侍郎何文渊,于文华殿中言行不谨,着降品一级,命为正四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负责一应赈灾事宜,钦哉!”
    送走了前来传诏的怀恩,俞士悦回到公房,神色却有些复杂。
    这份旨意,对他来说,只能算是喜忧参半。
    从表面上来看,何文渊从正三品的侍郎,被降调为了正四品右佥都御史,而且,还被调离了京师,按照官场惯例,算得上是连降三级,已是很重的处罚了。
    可问题是,只要对官场有所通晓的人都清楚,这只是看起来重重惩处了而已。
    要知道,出京赈灾的人选,原本定的就是何文渊,区别只在于,他是以什么身份去赈灾而已。
    若没有这次的意外的话,原本何文渊应该是以正三品吏部侍郎的本官,以钦差大臣的身份负责赈灾,如今出了这桩事,他的品级的确被降了,可是,实权却没有削弱太多。
    俞士悦常年在内阁当中做事,自然对圣旨当中的字眼十分敏感,刚刚的那道圣旨,天子说的是,巡抚江西!
    换而言之,虽然名义上来说,何文渊是被降职为了右佥都御史,可实际上,他却是被调任成了江西巡抚。
    江西向来是文华宝地,朝中不少大臣,都出自江西,因此,江西巡抚这个差事,自然也是个肥差。
    按照以往的惯例,江西巡抚,一般都是以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担任的,甚至于,有些时候,会以二品的右都御史担任,可如今,天子将这个差事,交给了何文渊,这其中的用意,不得不引人深思啊。
    当然,哪怕是江西巡抚,也毕竟是外官,和吏部侍郎比起来,含金量还是要差一些的,更不要提,何文渊的品级,确确实实是降了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倒也算是勉强有了个交代,只不过,让俞士悦担心的是。
    何文渊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结果却得了这么一个明面上很严重,可实际上却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罚,那么,此后朝堂之上……
    似乎是在印证俞士悦的意料一般,接下来的几日,果不其然,内阁接到的奏疏,猛然多了起来。
    坐在公房当中,看着两份截然相反的奏疏,俞士悦不由一阵头疼。
    自从上次科道改革之后,密奏制度,在朝堂上就开始流行开来,虽然说,这个制度主要是针对于科道官员的,但是,当朝中大臣发现密奏可以更加‘畅所欲言’以后,也都纷纷选择了这种方式。
    不过,密奏和密奏,还是不一样的。
    如今的朝堂上,按照奏疏的保密程度,大致可以分成四个等级,保密级别最高的,就是向何文渊那样的,直接呈送御前,由天子亲自开拆,除了上奏者本人之外,朝中无人可以知道内容,最多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份密奏存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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