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枪身通体黑色,泛着乌金光泽,最后一个收势,枪尖将那一点月色挑下,融在罡强的气劲中,倏然间,万般凌厉皆化为一缕晚风,朝着少微拂面而来。
    “你的枪?”少微问。
    昭肃点头。
    “你以前用长剑。”少微执起他的手,翻看他掌中的茧子。昭肃的手干燥而温暖,比三年前粗糙了不少,但仍能令他安心。他忍不住五指扣入指缝,轻轻摩挲。
    昭肃握紧了他的手。
    少微笑起来:“上次还看你用过单刃剑,渠凉的兵器倒是精良。”
    昭肃在他手心写字。
    ——单刃剑轻巧利于近战刺杀,枪是战场征伐之器。
    “嗯。”少微赞同,去拿枪身,“这枪什么铁做的,怎么乌沉沉的,重吗?”
    昭肃蓦地一松。
    “哎哎哎好压手!”
    ——九原照青。
    告诉少微自己爱枪之名,眼见他半边身子都被带了下去,昭肃这才将枪提起,轻飘飘看了少微一眼,像是在说“太弱”。
    少微不忿地朝院里走去:“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咦?南池也通到你这里吗?”
    再回首,昭肃已放下照青枪,利索脱去汗湿的衣裳,直接浑身赤裸地越过少微,跨进南池的温水之中。
    少微:“……”妈呀好大。
    昭肃攀在池边看他。
    ——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不为二心臣。
    第52章 三誓言
    少微站在距离池子几步远的地方, 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
    那头水雾氤氲, 把周围的灯火都揉了进去, 映得昭肃那小麦色的胸膛湿腻泛光, 手臂线条起伏伸展, 犹带着方才耍枪时的力道, 还有这人背对他走过时宽阔的肩背、劲瘦的蜂腰与……交替着在他脑海中闪现, 好想摸一摸戳一戳啊。
    少微手心出汗,不由得攥紧衣袖,支吾着说:“嗯……你、你先洗好了……”
    昭肃本来就是逗逗他而已, 以为他是拒绝了,便点头径自擦洗。
    孰料少微接着说:“我、我让人去拿我的衣裳来……”说着他快步出去,吩咐候在容仪宫门口的卷耳,“去那几件干净衣裳, 我要沐浴更衣。”
    卷耳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
    少微道:“嗯,在这里沐浴更衣,快去罢。”
    卷耳不敢多言, 赶紧去照办。
    少微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随即回转到池边。他不敢再去看昭肃,背对着他就开始抖抖索索地自己宽衣,一边故作镇定地说:“这容、容仪宫地势绝佳, 舒适幽静,还连着南池的温泉水,给你这渠凉世子住也是算不得怠慢的。我在东祺宫或是在这里沐浴都、都没什么差别, 反正我们也是很熟的了对吧。”
    昭肃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这会儿亦是僵在了池水里。
    他忽然想起从前。
    从前少微与他在南池玩闹,光着身子朝他泼水,没羞没臊地像个小疯子一般。他还记得那零散垂在他耳畔的湿发,记得他狡黠明润的目光,记得那少年人的率真可爱,记得当时自己的怦然意动,与心内一晃而过的挣扎。
    而如今,眼前这副身躯褪去了那股稚嫩与纤细,却是更添诱惑了。修长柔韧,骨肉云亭,那挺直的脊梁透着凛然不可侵的贵气,这般毫无防备地展露于人前,似是在撩拨着人去染指,教唆着人去摧折。
    昭肃艰难移开目光,觉得池水着实太热了。
    少微自己束了发,转过身来,光着脚闷头闷脑地就要下水。
    然而池边湿滑,昭肃怕他滑倒,当下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接抱下来。
    (丢失的段落请看作者有话说里的闲言碎语)
    少微甩了甩酸麻的手,舔了舔唇,自觉十分满意。
    其实卷耳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但他很识相地没有进来。直到里头传出太子殿下正常说话的声音,他才捧着衣裳等物什过去。
    “殿下,要放点鹊桥仙吗?”太子殿下平日里沐浴都要放这配好的药囊,卷耳想得周全,给他一并送来了。
    “嗯,放吧。”两人仍是靠在一起,少微也不避讳,直接让卷耳往池里浸泡药囊。
    卷耳只管低头伺候,不看不听。
    泡好药囊,卷耳默默退下,池子里渐渐散发出悠悠茶韵,又融着一股冷冽清甜的松香,说不出的好闻。
    少微窝在昭肃身边,餍足地与他聊天:“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又多了个弟弟,名字是我起的,叫李延悯。当时……当时我以为你死了,算算日子,你刚刚战死沙场,悯儿就出生了,我想得多,还以为是你投胎来寻我了。噗,现在想想,真是傻气得很。”
    昭肃哭笑不得,又不免心疼,偏头吻了下他的额角。
    少微说:“你回来了就好,真的,我不在乎你姓什么,不在乎你是哪国人,更不在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你活着我就安心了。”
    昭肃想了想,以指蘸水,在池边写了几行字,告知少微自己在那一战后的经历。
    彼时他被滔滔而来的洪水冲走,在下游遇上了渠凉二王子淳于烈假扮的商队。淳于烈带的那队人马越境前来刺探长丰与革朗的战局,本意是想帮长丰一把,但来的迟了,只赶上从沙河中救起一些长丰兵士。
    华苍身受重伤,力竭昏迷,自知一只脚已踏上了黄泉路,未曾想再醒来时,却是被淳于烈的“商队”带着走了……
    淳于烈把华苍捞上岸,见他穿着一身将领铠甲,遍体鳞伤,显是忘死战至最后一刻,不由心生敬重,着人仔细医治。另外淳于烈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们渠凉没能在战场出上力,能救活个长丰将领也是好的,说不准还能向长丰讨个人情。
    战后,淳于烈调转方向前往秣京,以商队的名义献上厚礼,隐晦透露了渠凉王期望两国结盟之意。这事做的不太地道,遭遇些许怠慢是意料之中的事,淳于烈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就在他准备将救起的这名将领归还长丰之时,他忽然发现了这人脊背中间的刺青。
    ——那似乎是刺了一半的渠凉王族纹样。
    淳于烈心有疑惑,便趁着在秣京逗留的机会,打探了一下这名将领的身份。得知是长丰上将军华义云的次子,他又立即传信回国向父王询问,待得到回复,这才终于确认,此人就是他那位郡主姑姑的亲生儿子。
    同时渠凉王也下了旨意,让他不要把这人交给长丰,而是秘密带回渠凉。
    经过这一路的治疗,华苍的伤势有所好转,但仍在卧床休养,外伤引起的高热令他昏昏沉沉,毫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故而,那日少微送淳于烈出城之时,华苍就昏睡在那队车马中,但两人总归是错过了。
    “你母亲元夕郡主跟华将军……”
    ——私定终身。
    上一辈的事情华苍也不甚清楚,他只听说,元夕郡主是在华义云戍边时与他结识的,她一意孤行地跟着这位别国大将,和他私定终身,之后还生下了他。
    华苍幼年时生活在西境边关,起初日子还算平静,但好景不长,几年后长丰和渠凉之间有了摩擦,边境时常有争斗骚乱,甚至爆发过几场较大的战役。
    从那时候开始,他的父亲和母亲就经常吵架。
    国仇家恨,这是没有办法调和的矛盾。
    元夕郡主总是对小华苍说,你的父亲是个骁勇善战的大英雄,他不会输。
    但每次华义云得胜归来,她从不欣喜相迎。
    直到有一天,元夕郡主再也无法面对那些死在枕边人铁蹄之下的同胞,再也不能忍受自己内心的煎熬,曾经的爱慕变成了憎恨,她终于认清自己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此时她别无选择,只能抛夫弃子回了故国。
    华苍在渠凉养好了伤,元夕郡主也认回了他。
    元夕郡主说:“你在长丰长大,为长丰披甲上阵,鞠躬尽瘁,我都由得你了。如今你父亲身故,你与长丰再无瓜葛,昔日华苍已为长丰战死沙场,从此你就是淳于昭肃,是我的儿子,是渠凉人,你可明白?”
    她亲手在他背上纹了完整的渠凉王族刺青。
    ——母亲逼我立下三句誓言。
    “什么誓言?”少微紧张地问。
    ——不可背叛渠凉。
    ——不可再回华家。
    ——不可娶长丰女子为妻。
    少微气得不轻,只觉得这元夕郡主真是不可理喻,她分明是想控制华苍,但是:“别的我且不管,这第三句誓言你是绝不会违背的。”
    ——嗯?
    少微笑道:“幸好我不是女子呀。”
    昭肃愣了片刻,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水池里。
    几日后,昭肃去寄“家书”。
    那家书属于两国往来信函,自是要过层层审查的,负责此项事务的郎中令做好了吹毛求疵的准备,谁承想打开信笺,只有四个字:
    安好,勿念。
    这人口不能言,手也残废吗!
    到底有没有做质子的觉悟!
    不是应该大赞一番我长丰盛世安康君王贤明,再说两国交好受益良多吗!
    这还真就是封家书啊!还那么不走心!
    郎中令一口气堵着顺不下来,把信笺丢给驿站便去遛鸟消遣了。
    无事可做的昭肃晃荡回自己住处,路过东祺宫,迎面瞧见了传说中的五皇子李延悯。
    少微正在陪幼弟玩耍。
    只见李延悯嘻嘻哈哈地追着一只蝴蝶,少微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用豆沙糕引诱他。
    李延悯两边都不想放弃,一手抓着豆沙糕往嘴里塞,一手还要去抓蝴蝶,踉踉跄跄直追到宫门口,然后啪叽一下跌了个嘴啃泥。
    少微看他这副凄惨样,也不让人去扶他,反倒幸灾乐祸地说:“叫你不听话啊,蝶蝶飞走了吧哈哈哈!”
    李延悯抻着小短腿自己爬起来,本来没怎么样,低头看到半块豆沙糕掉在了地上,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太子哥哥,豆豆糕呜呜呜……豆豆糕没有了……”
    他嘴里明明还有半块,但还是止不住地心痛抽噎,这一抽就把嘴里的豆沙抽进了鼻孔,那红褐色的豆沙竟混着鼻涕淌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少微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昭肃:……
    少微看见了门口的昭肃:“哈哈哈哈嗝。”
    昭肃:这货?我投胎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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