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社区都向薇洛敞开了怀抱,总有各式各样的邀约在等她,而唯一还让她比较开心的还是艾尔德里勋爵的如约来访。
    她的外公外婆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毕竟他们一向喜欢见到一个有份量的单身汉出现在外孙女面前。
    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聊天的重点几乎全程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两位老人只是在边上引导他们多说话。
    当薇洛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草坪上散步闲聊了。
    在太阳底下,艾尔德里勋爵认为她看起来容光焕发,而且总是那么容光焕发。她穿着显然是新做不久的衣服,头戴一顶装饰多得几乎成了累赘的帽子,它微微向前倾斜,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却挡不住底下那双深色眼睛里闪烁着的欢乐光芒。
    她向他描述了自己做衣服时的趣事,比如她刚过来时连一件合适的衣服都没有,只能让裁缝师先挪用了两个其他顾客不急着要的订单,花上几小时改给她穿,她就几乎一直傻站在那里让他们操作,站得腿都要麻了。而最糟糕的是,一切还不止于此,她现在都还有一堆衣服订单,她外婆的裁缝这段时间肯定是忙得缝纫机都要冒火星了,她这个等着衣服穿的人也同样是烦心得要命,第二天就又要过去试穿一件礼服了……
    “我带回来的衣服好像只配扔进垃圾堆里。”薇洛道,“可我是真心舍不得,它们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也许把它们捐出去给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不错,我过去也喜欢捐衣服,虽然做不到像圣安布罗斯说的那样,‘如果你的衣柜里有两件衬衫,一件属于你,另一件属于没有衬衫的人’,反正送给仆人是不可行的,我的女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即便是家里最低级的厨房女仆,也会因为收到了这么糟糕的衣服而感到侮辱。”
    她说着说着又笑了:“我不懂,看起来我估计是真的缺乏品味。”
    “我也不懂这些,小姐。”他轻轻道,“但在我看来,你穿男装都比许多穿着最新巴黎时装的女士漂亮得多。”
    薇洛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大约在开玩笑:“别再拿这件事寻我开心了,我非常感激你提供的帮助,真的,爵爷,但我还是求你忘记它吧。那套衣服在我的女仆看来就是一个最可怕的噩梦,如果我的态度稍微软化一点,她一秒都不会拖,立刻就会拿去烧了。”
    他们就这么轻松地聊着这些琐事,艾尔德里勋爵看着她忍不住想,她听起来好像总是那么快乐、有趣、机智。
    他在心里犹豫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在回去前对她开口道:“考迪科特小姐,我想请问,你会介意明天早上与我一起骑马出去走走吗?”
    薇洛微微一愣,但她想着他的骏马,还是立刻道:“我很愿意,我想外公外婆也是不会介意的。”
    薇洛一直等到艾尔德里勋爵在他们家用过晚餐后离开,大家都准备上床睡觉了,才敢跟外公外婆说起这件事,以免他们会误解了什么,看起来太开心,使一切显得很尴尬。
    只是很可惜的是,她肯定是不能大胆地穿裤子了,而长裙与侧鞍真是世界上最不方便的东西。
    当马夫弯下腰,向穿着新骑马装的薇洛伸出交叉的双手时,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得踩上去,并配合着让他把自己托到马鞍上。
    她在马鞍上调整好自己的坐姿,把双脚塞进马鞍左侧的马镫里,又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
    这很糟糕,她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腿,她曾经可是骑了十几年的侧鞍,而且骑得非常出色,结果这才多久她就开始觉得侧鞍有点别扭了,一个她这样的人可不能被马鞍给局限住了,她就应该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个出色的女骑手。
    想到这,她愣了愣,迅速红了脸,只能假借调整帽子去伸手遮掩,磨蹭了好半天才与艾尔德里勋爵一起出发,而陪同他们的是她家的一个马夫。
    一碰到马,她能说的话变得更多了,尤其她一直非常向往他的马。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即便艾尔德里勋爵早就知道了她很喜欢骑马,也不免有些吃惊她可以一匹接一匹,跟他展开这么长的话题。
    薇洛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开口道:“我过去经常会偷看安布罗斯爵士的报纸,其实现在也有在偷看我外公的,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被我吓坏。”
    艾尔德里勋爵明白那是为什么,除了赛马之类的内容,这些给男人看的报纸通常还有一大堆被形容为绝对不适宜让女性观看的东西,比如各种各样的犯罪事件,人们普遍认为那会伤害到一名淑女纯洁脆弱的心灵。
    “我不认为这些报纸上有什么是女孩不能看的,这样的保护其实很没必要。”
    薇洛道:“我也觉得,我可真希望所有男人都能像你一样想,不像……”
    她立即闭嘴,她可不能聊着聊着就又一不小心忘形了。某个意大利人在这方面的毛病可严重得很,男人的事女人的事分得明明白白,可自己却连个账本都看得稀里糊涂。她从前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看看《海盗通史》,他也活像她父亲似的,在那嚷嚷女孩不该看这种可怕的读物。这本书里可能确实存在一些暴力内容,但那几个女扮男装的女海盗后来可是带给了她不少勇气,她们待在男人堆都没被发现,那她肯定更没问题……
    好在艾尔德里勋爵也没太注意她只说了一半的话。
    她悠闲地骑着马,享受着这一切,不禁感叹道:“我真是太喜欢苏格兰了,也许我天生就更适合做个苏格兰人,相比之下,英格兰几乎就是个无聊的化身,连空气都是沉闷的。”
    艾尔德里勋爵礼貌地与她客气:“可在许多人看来,苏格兰人又太过野蛮。”
    薇洛忍不住笑了:“我还不够野蛮吗?你这样说让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苏格兰人了,我小时候就能对马夫撒谎,然后一个人出去乱跑,大了又被你看见穿着男人的衣服在骑马,而且,你是个绝对的苏格兰人,你野蛮吗?我可看不出来。”
    艾尔德里道:“有些事情是说不准的,小姐。”
    “我可比你更清楚什么人才叫野蛮。”她说,“但有时候随心所欲一点,也确实挺快乐,就像我是真的喜欢学习,喜欢看一些不被允许看的书,喜欢穿长裤,喜欢跨骑,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谁也不要过来约束我。”
    艾尔德里勋爵静静地看着薇洛,道:“这些年来,你真的变了许多,从前的你显然不会这么想,这么说。”
    薇洛道:“那自然,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孩子,话语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可是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了*。”
    说完,薇洛便意识到,她这次是真的看开了,她真的已经不在乎他曾经当她是一个孩子的事了,她长大了……
    他们在湖边停了下来,薇洛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帮助,自己就跳下了马。
    艾尔德里勋爵追随了她。
    “我在小时候非常喜欢在这条湖边玩,你也知道它连接了我们两家。”他道,“我有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现在是我的马厩总管,我们经常在半夜从家里逃出来看獾,还特意花了几个星期去弄清楚它们的窝在哪里。”
    薇洛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像他一样稳重的男人曾经还有这样的时候。
    而他仍在继续说着:“我们会躲在灌木丛里,静静地等它们夜晚出来觅食。这也是只有孩子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比如我现在就绝对忍受不了夜晚的虫子。最糟糕的是有一次,我们俩等着等着,不小心就睡着了,如果他的父亲没有出来找我们,大家都会惹上大麻烦,我爸爸一直非常高傲,他不喜欢我经常和马夫的儿子混在一起。当我顶着一身的包吃早餐时,他问我这是怎么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搪塞过去的。”
    薇洛不禁笑了,道:“如果你想证明你也有野蛮的一面,那我被你说服了,我真是羡慕你。”
    这是艾尔德里完全没有料到的反应:“什么?”
    “我从来没有那么做过。”她解释道,“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可以半夜跑出去,因为我是女孩,比你们更不容犯错。”
    然后,大约也是觉得话题忽然就变得沉重了几分,她又道:“我想看看獾,它们现在还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已经过了那个总是大半夜在树林里闲逛的年纪了,不过我会回去问问我的朋友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大约是想回家了,薇洛的马用鼻子在她的身上蹭了蹭。
    薇洛道:“我想我们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马夫一听,便要过来帮小姐上马,但艾尔德里勋爵已经抢了先。
    “让我来吧。”
    说完,他就绅士地弯下腰,向她伸出了他的手。
    薇洛悄悄地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顺从地将脚稳稳放了进去。
    这是她曾经与马夫或其他礼貌的绅士做过了几千次的事,她不能忽然就开始觉得尴尬,不能这么下他的面子。
    可是想归这么想,她的心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跳得飞快,毕竟,她踩了艾尔德里勋爵高贵的骑马手套。
    当她坐上马背,他再帮她的脚套进马镫,她转过了身,尽量不去想他的手跟她的脚在怎么样,专心整理缰绳,直到他终于走开,骑上了自己的马,她才又俯身整理她长长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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