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吗?嫁与皇子,怎会未进过宫!?
    杜知信又笑了,感慨般道:“我嫁给他之后,他自己都没再去过京城, 我又怎么会去过宫里?而且——”
    “夏家嫂嫂你认为身为皇贵妃之子的他, 会被允许娶我这么个小小青州城知县的女儿为妃吗?”
    “他与我呀, 现在正四海为家呢。”
    月连笙惊得手中的锅铲当啷掉到了锅里, 杜知信却只是冲她笑盈盈的。
    *
    夏温言与傅浩然在书房里下棋。
    自从家里多了个小新芽之后,夏温言便鲜少有时间下棋。
    他没有酒肉招待傅浩然,反倒是先捧过来棋盘。
    小新芽和晃晃一齐挤在一张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他们下棋,一小人一大狗的画面瞧着本就有趣极了,偏生这一小人一大狗还乖巧得不得了,使得傅浩然不时分神。
    许是看棋太过无趣,又许是小新芽本就累了,看着看着,她靠在晃晃身上打起了小鼾了。
    晃晃依旧蹲坐着一动不动,给小新芽做依靠,以免她这个小主人从椅子上歪倒下去。
    夏温言将小新芽抱起,抱到自己腿上来,小新芽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是在夏温言怀里,便用脑袋在他胸膛上蹭蹭,咂咂小嘴继续睡了。
    傅浩然见状,轻声问道:“兄台可要先将孩子带回房睡?”
    “无妨。”夏温言轻轻拍了拍小新芽的背,温和地笑了笑,“我这么抱着她就好。”
    一局对弈下来,不分上下,夏温言由不住笑道:“阁下的棋艺似乎不够精湛。”
    “我本就不大擅下棋。”傅浩然也笑,丝毫不介意夏温言的实话,“倒是我未想到兄台的棋艺也如此不佳。”
    二人相视一眼,皆笑了。
    谁又能想到他们二人的棋艺是同样的不佳呢?
    这岂非也是一种缘分?
    “不知兄台是如何寻到这么个安宁祥和的地方来安家?兄台可还有如此的好地方让我与知信好去处的?”傅浩然将黑子慢慢收回到棋盒里来,忽尔问夏温言道。
    夏温言也正收拾棋子的手蓦地一僵。
    他抬眸盯着傅浩然,道:“阁下家居京城,又何须再寻这样的地方?”
    “如今的京城,已然不适合我。”傅浩然平静地笑笑,“青州固然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总觉那儿多了些什么又差了些什么,且我岳丈辞去了青州知县之职,带着我岳母游山玩水去了,知信也不大想在那儿继续呆着。”
    夏温言已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听傅浩然又道:“我要给知信一个安定的家,不能总让她跟着我四海为家。”
    *
    月连笙将旁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说什么都要杜知信和傅浩然留下来多住几天。
    西林镇上百姓少,入了夜后镇子上安静得极快,很快便给人夜深人静的感觉。
    月连笙那屋熄了灯,杜知信此时也睡了去,傅浩然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口,她未醒,反是睡得更沉,傅浩然便披起外衫,轻轻下了床来。
    他睡不着。
    自从离开京城后,他便鲜少能安然舒心地睡去。
    晃晃卧在院子里,听到脚步声,它本能地站起身竖起耳朵,正要吠叫,傅浩然即刻朝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躬下身小声与晃晃道:“我睡不着,出去走走,别吵醒他们,嗯?”
    晃晃晃晃尾巴,果然没有叫出声,反是又卧了回去,显然它听懂了。
    傅浩然轻轻带上院门,悄声走出去了。
    自从夏家那一场大火后,夜里睡前他总要四处走走才能入睡,他也不知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傅浩然掩上门转过身才走了没几步,便察觉到身后黑暗里似有人在跟着他,他脚步微顿,而后迅速往后转身,垂在身侧的手弯成钩,沉声低喝道:“什么人!?”
    只见黑暗里的人影晃了晃,并未说话,而是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
    借着手中风灯的光火瞧清对方的容貌时,傅浩然松了如钩的手指,眸中写满了震惊,“是……您!?”
    一名年岁四十几许的妇人,模样娴柔,此时眼中杂糅着震惊、欢喜以及紧张,眼神中却又充满了爱怜,就如同母亲看自己孩儿般的爱怜。
    是徐氏!
    “您……怎的不进去?”傅浩然轻声问,好似担心自己的声音大些会吓到徐氏似的,“您在这儿站许久了吗?”
    看她的模样,似乎已在这儿站了许久。
    “不久。”徐氏笑了笑,哪怕她已经在这儿站了两个时辰,“瞅着言儿他们都睡了,便没有进去。”
    可她也没有离开。
    她来了,却不敢进去,怕夏温言与月连笙心生不安,可她知道傅浩然在里边,她又不舍离开,便一直在这外边站着,即便她或许根本就等不到他出来。
    却不想,她竟是等着他出来了,等着见着了他。
    看着徐氏笑得温柔慈爱,傅浩然觉得心拧得有些难过。
    他默了默,温和地对徐氏道:“我睡不着,正打算随处走走,您手上没有风灯,我送您回去可好?”
    徐氏与夏哲远就住在临街,这是月连笙告诉他与杜知信的,杜知信开心地说明日去拜访。
    “那就劳烦你了。”徐氏面露喜色,傅浩然甚至在她眼眶里看到了隐隐泪光。
    “您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傅浩然将风灯往前提了些,以好为徐氏照亮更多的路。
    徐氏走得很慢,很慢。
    傅浩然便陪着她走得极慢,没有一点儿要催促她的意思。
    “你……”徐氏欲言又止好几回,终才艰难地问出了口,“你母妃……可还好?”
    那一场大火的翌日,徐氏便与夏哲远远离了青州,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徐氏也没有勇气去知道。
    她不知道依傅清风的性子会如何处置青澄,但她想终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且她伺候了他二十多年,他们之间的感情总归不会让他太为难她。
    徐氏终归是心善,哪怕青澄一而再地要取他们一家性命,她心中仍是将她视为亲人。
    “她离世了。”傅浩然回答得很平静。
    徐氏惊得浑身一颤,“你母妃她,她……死了!?”
    “嗯。”傅浩然轻轻点点头,依旧平静道,“父皇将她打入冷宫,她捱不住,疯了,然后在冷宫里吊死了。”
    “冷宫是怎么样一个地方,您……或许知道的。”说到这儿,傅浩然的声音有些发涩。
    徐氏当然知道冷宫是个怎么样的地方,那儿根本不是人活的地方,没有人能在那儿活得下去,从来没有人。
    “什……什么时候的事情?”徐氏颤着声问。
    “从青州回去半年后的事情。”傅浩然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冷宫里死去的人是没有全尸的,她也一样,挫骨扬灰了。”
    徐氏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傅浩然扶住了她,关切道:“您当心。”
    傅浩然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徐氏眼眶里淌出了泪。
    她在悲伤,为死去的青澄悲伤。
    三年多前的事情,傅浩然如今早已冷静,但看到徐氏这般模样,他还是由不住揪心,“没想到您还会为她而伤心。”
    “她终究……”徐氏喉间哽咽,“是我的姐姐啊……!”
    傅浩然能够体会徐氏的心。
    就像青澄待所有人都是一颗蛇蝎心肠,可在待他时,她却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待他极好极好的母亲。
    不管她是出于自己的权与利才对自己好抑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她都没有什么亏欠他的。
    但,她做过太多残忍的事情,她的下场,也是应得的吧。
    “那你呢?”徐氏擦掉脸上的泪,努力让自己的心绪稍稍平复后才又问傅浩然道,“你怎的会到这儿来?”
    你怎么不在京城好好呆着?
    “您应该知道的,不是吗?”傅浩然轻轻反问徐氏道。
    徐氏双手微颤,嚅了嚅唇,却没有发出声。
    只听傅浩然又道:“京城,宫中,终究不是我该在的地方。”
    曾经他志在参与皇权角逐,但四年前他猛然发现,他根本就不配。
    他身体里,根本就没有傅家人的血。
    父皇仁慈,当做什么都与从前一样,待他并未有什么不一样,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不一样的,终究会是不一样。
    所以,他选择舍弃皇子的身份,远离皇宫,远离京城。
    没有了皇子的身份,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如今,自由自在,挺好。
    “是我们对不起你……”徐氏才擦净的泪又落了下来。
    这一回,是傅浩然停下脚步,他看着徐氏,而后只见他缓缓抬起手,竟是——为徐氏擦去眼眶里的泪!
    徐氏怔住,愣愣地看着他。
    “你们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是我对不起你们。”傅浩然面上满是愧疚,“从未孝顺过你们。”
    徐氏连连摇头。
    “倒是他……”
    傅浩然话还未说完,徐氏便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慌道:“别告诉任何人,别告诉你父皇他在这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适合皇宫那样的地方!”
    在徐氏心里,夏温言和傅浩然都是亲生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无法割舍的。
    “您别慌,我不会说的。”傅浩然握住徐氏颤抖的双手,肯定又诚挚道,“我不会害了他,也不会让你们苦苦护着他的心白费,您放心。”
    “谢谢你,好孩子,谢谢你……”徐氏眼眶红得厉害,却没有再落泪。
    因为她不想让眼前这个孩子心中再有什么负担。
    走着说着,她与夏哲远的宅子就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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