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崔八娘进牢狱的第三天。
    一连几天没吃东西,身上没气力,神也懒得挣扎,疲倦地闭上眼睛,若是人能在睡梦中死去,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倒是邻近的一个上年岁的妇人凑到跟前,说起悄悄话:“她和咱们不一样,她杀过人,夫家一门从婆公到下头的侄子辈分,下毒杀了十三口。杀了人不说,还剁头剁胳膊分尸呢。”
    “你没听方才说嘛,新皇帝要大赦天下呢。平日别招惹这毒货,再等些日子说不准就能出去了。”
    崔八娘混沌的意识终于生出几分清明。
    “你说新皇帝登基了?是哪个皇子登基了?”
    妇人摇摇头:“这我哪知道。你管是哪个皇子呢,只要能大赦天下,咱们安生出去不就成了?”
    崔八娘一时无言,盯着眼前人,迟钝地点点头:“是呢,管他是哪个登基呢。”
    左右都跟她再没什么牵涉了。
    于是再不知晨昏日夜,也不吃不喝,瘫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孩子的仇已经报了,三哥哥有自己的家,她没什么牵绊的,一死白了也挺好。
    怀揣着这般念头,她做了一场淋漓大梦,梦里自己还是崔家娇滴滴的女娘,什么都不曾变过。
    昏沉之间耳畔间响起锁头撞击声,听到什么人在说话,自己被抬起,渐渐的,眼前闪过微弱的光芒,脸颊上能察觉出阳光映照后的温暖。
    无边际的黑暗中,她终于挣扎出了,眼皮仿佛被千斤重石压着,但她没有放弃,慢慢睁开眼皮,眼前有模糊的人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瞬间记忆错乱,以为自己尚在秦家小院里头,是刚被从罪奴村救出的那时候。
    可很快,她看清屋内装扮,轻曼纱帐,花树千灯,绝不可能是秦家。
    那她又在哪里呢?
    小院之外
    崔三郎暂别贵客,目送对方坐上软轿离开巷口。
    初冬风寒,巷子里落叶随风游荡,凄寒无比。
    大赦天下,再不是罪奴村人口头上的指望。
    崔家平反的旨意却让崔三郎久久不能平静。
    他手里紧紧握住旨意,仿佛握住了命运的转折。
    京都的风雨早已不是他记挂的事,新帝上位,一力平反崔家旧案究竟有何深意,他也不愿意深究。
    代表皇帝出行的有司太监做事周全,人到福州,不仅打探出他的去向,还将妹妹从牢狱中解救出来。
    与此同时,他所面临的坎儿一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吴家的织机单子不再上门催货。
    原本不愿意出手的牛家掌柜一夜改换态度,大开库门,倾尽所有存料专供工坊使唤。
    就连置之不理的村内大火同时被县衙看做生死大事,连夜开审,不出两日便缉拿罪奴村恶徒十数人,包含肖二等看守在内,一并下狱,择日行刑或是流放等。
    崔三郎转身向院内走去。
    此处小院是有司太监硬要送到他手中的一处房契,本不很大,一进院落,却胜在地段优越,成为秦家眼下安顿最适合的地方。
    大门刚关上,正巧与出灶屋寻干柴的阮氏目光对上。
    阮氏一僵,面上扯出讨好的笑容,虾着腰不敢站直跟他说话,只是恭敬地问他:“三郎君,午时快到了,您今日想吃些什么?”
    三郎君...这样的称谓,听着陌生又刺耳。
    崔三郎摆摆手,本想表示什么都好,想说不必这般生分,大家依旧是一家人。
    可阮氏生怕得罪了他,不敢仰头,二人交流不得。
    他苦闷地往北屋舍走去,瞧见秦巧在窗前痴坐,见他进门,笑着示意他看。
    “三哥哥,这是哪里?”
    崔三郎闻声惊喜,去到内舍。
    里边很快传来纸笔动静,过去片刻,崔八娘疑惑询问,兄妹二人说着分开这段时间彼此经历的事情。
    秦巧听了一会儿,送过一壶温水进去,起身去到灶屋。
    此处自然比满井村的归置要好,摆架隔扇、竹笼瓮坛精细万分。
    阮氏已不是第一次造饭,依旧惊奇不已,逢她进门,抱了一小坛子铜瓮甑,“二娘,你瞧这东西,咱家从前只用大锅熬粥,什么时候豪气地添置过甑(zeng)呢?”
    秦巧看她笑得满足,“方才不是还忐忑心抖嘛,怎么这会儿又笑得这么开心?”
    阮氏顿了下:“你瞧见了?”
    她怪不好意思的,开门瞄了瞄,见没人能听见这才胆子大些:“嫂子这辈子还没见过那...那样的人。”
    说着在自己裆口出比出划刀的手势。
    秦巧便明白她指的是来和崔三郎见面的太监。
    “再说了,从前老觉得小白低咱们家一等,我使唤时候也不客气。如今嘛...”
    阮氏想了半晌,一时没得出什么好词:“人家翻身了,万一想起我从前说的难听话,岂不是要被杀头?!”
    看她神情,是真心实意在害怕。
    秦巧宽慰起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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