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一次真正到世俗界。
    严格来说,她生长的古蘭城,算不得真正的世俗界。那里算是有修士和普通人混合居住的中间地带。
    真正的世俗界,修士极少。
    只要达到筑基期,为了更好的利用天气灵气修炼,不管是仙修还是魔修,都会找寻到修真界的入口,进入其中提升自己。
    留在世俗界的后果,只有慢慢在枯竭的灵气环境里,消耗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寿元。
    奚皓轩则是真正从世俗界走过来的人。
    不知是否故意,墨浔打开的这处禁制的另一面,是奚皓轩曾经所在的国家。
    回到曾经的故里,奚皓轩还没来得及感慨,便震惊于这里的满目荒凉。
    “怎么会!”
    裴练云感觉到奚皓轩的震怒,她认识他这么久,还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时候。
    “师叔,我先走一步!”奚皓轩匆匆说完一句,便御剑而走。
    墨浔凝视着奚皓轩的背影,一言不发。
    其他从世俗界走出来的修士的表情,也不比奚皓轩好太多。
    “这,这里真的是世俗界?”
    奚皓轩的修为已到分神期,在广阔的修真界御剑飞行做不到一处去另一处的瞬移,但世俗界国度的两地对他来说不过是眨眼功夫。
    他收了剑诀落在一片青石街道边。
    原本街边绿荫葱翠的庭院,此时只有枯枝败叶探在墙头。粉墙变断垣,杂草及膝,铜门生绿,无比荒芜。
    奚皓轩啪地推开大门,门上木质的牌匾哐当落地,模糊的相字在他脚边碎成几块。
    直到他走到一处粗|大的枯藤边,便再也忍不住单手扶在被岁月风霜侵蚀得只剩框架的秋千上,一滴无声的眼泪从他脸颊滚落,掉在裴练云的草叶上。
    裴练云控制那法宝,恢复了体型,手指擦了擦脸颊上他的泪珠,觉得无比滚烫。
    “奚皓轩你为何要哭?”她眉头微蹙。
    她没有得到回答。
    奚皓轩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她看着他收紧的拳头上面冒起的虬扎青筋,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神识一动,她很快发现,这座残破的城市半个活人都没有,甚至连阴魂和妖物也没有,干净得虚无。
    “帮我护法。”奚皓轩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牙缝蹦出来的。
    裴练云点头。
    只见奚皓轩就地盘膝而坐,双手不断变幻,打出一个个复杂的法诀,祭出了他储物袋里的一只缠绕着魔气的魂幡。
    “这东西会吞噬你大部分精血还会损伤神魂。”裴练云只看了一眼,就给了奚皓轩警告。
    隐约间,她似乎记得这东西,好像有什么人在她面前用过。
    奚皓轩:“这些我都知道。”
    他最后一个法诀打出去后,魂幡发出了鬼哭狼嚎的刺耳尖叫。
    裴练云塞紧耳朵,扔觉得渗得慌。
    奚皓轩双目凝在那魂幡上,时间缓缓流逝,几乎等了大半个时辰,他才收了这东西。
    后果严重是肯定的。
    奚皓轩收回魂幡那刻,就晕倒了。
    裴练云喂了他一些早就准备好的疗伤丹药,起码也到了当日的午夜时分,奚皓轩才虚弱地醒过来。
    “跟我走。”他醒来只有这么一句。
    裴练云盯着他:“你不要命了?”
    奚皓轩动了动虚弱的身体,瞬间就从休息的石椅上跌倒。
    他想了想,递给裴练云一只纸制的小马,教了她催动的法诀,然后看着她将马儿变出了一辆简单的马车,便爬了进去。
    裴练云也跟着坐在了马车里。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世俗界的交通工具,虽然颠簸和不方便,但至少可以保证奚皓轩不能乱动。
    “你伤着元婴了。”她的语气肯定。
    奚皓轩没否认,横躺在马车里,双目有些失神地望着马车顶:“还好,还有人活着。”
    裴练云:“谁活着?”
    奚皓轩静默一瞬,缓缓地道:“这里是北辰国,三百多年前,端木皇族当政,已到末年,皇族奢华淫|乱,民不聊生,老丞相安靖初忠言进谏,却落得满门抄斩的可悲下场。更可悲的是,他弹劾的对象乃是一个散落在世俗界的魔修,那魔修睚眦必报,不仅让老丞相全家死绝,还将他全家魂魄炼制成邪术的魂幡当做武器。”
    “那魔修每次与修士争斗,都会消耗安相的血亲魂魄一个,那些魂魄受尽痛苦还无□□回,只能在挣扎中消散在天地间……”奚皓轩轻轻地闭上了眼。
    裴练云:“就是你刚才那只魂幡?”
    “嗯。”
    “为何在你手里?”
    奚皓轩沉吟半晌:“有人不要了,送我的。”
    他不愿再多说,裴练云也不是追根问到底的性子,只专心操作马车,按照奚皓轩指的方向,一路行去。
    符篆的马车比真正的马车速度快得多,几乎是日行千里,不出半个时辰,便达到奚皓轩说的位置。
    此刻正是深夜,周围静悄悄的一片。
    裴练云神识微微一动,就发现了几个微弱的生命气息。
    奚皓轩已经拖着疲惫的身体,加快了步伐赶过去。
    这里应该曾经是一处较为热闹繁华的山庄,亭台阁楼极为讲究。裴练云跟着奚皓轩走到一处亮着微弱光芒的房间前,站定了。
    里面有隐约的人声,还有女人痛苦的嘶喊。
    “快,已经能看见头了,再使点劲儿!”
    “终于有孩子诞生了啊!”
    几乎在细弱的婴孩哭声响起的同时,奚皓轩根本就没顾忌里面是产房的血腥,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两男一女皆发出惊叫。
    床上刚刚生产完毕的产妇已经昏迷过去。
    奚皓轩直接坐在了床头,扶起了那产妇,一颗丹药给喂进她嘴里,再缓缓渡了一丝真元到她体内。
    很快,产妇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呆立在一边的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终于看清了奚皓轩的模样,突然激动得浑身发抖:“上仙?你是上仙!”
    奚皓轩从那老者手里抱过婴孩,皱眉:“怎么回事?”
    裴练云也探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缩在襁褓中,这是脆弱得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生命,与山间那些天生就有防御本能的灵兽幼兽不同。
    除了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这小东西几乎一无是处。
    普通人出生时就是这么脆弱的吗?弱得简直好像风都能带走他们的生命。
    裴练云没有太多波澜的心,莫名的被这么软糯柔弱的小东西带动,缓缓地伸手,从奚皓轩手里把孩子抱在了怀里,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嘴角弯起。
    奚皓轩有些诧异裴练云这种极少流露出的母性温柔。
    但他还是追问老者:“这孩子怎么回事?为何出声就少了魂魄,为何帝都一个活人都没了?”
    老者闻言,老泪纵横,哭了出来:“救救我们,求你救救我们!”
    他双腿一曲,给奚皓轩咚地跪下了。
    奚皓轩本身就虚弱,没力气扶老者起来,只摆了摆手,拉了根凳子来坐着:“安泽,你先起来,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守你安家一世,不用给我下跪。”
    安泽被身边的老妇人扶着,颤颤地起身,摇了摇头:“上仙有所不知,若不是您给我们的护身符,我们恐怕也和帝都的人一样,早就做了黄土。如今霞儿还能诞下后代,已经是上天保佑了。”
    奚皓轩皱眉:“我五十年前回来时,这里并没有什么问题。”
    安泽点头:“是啊,其实也是从十多年前开始的。一开始,只是死人,隔三差五地死人,皇上以为发生了瘟疫,还派了驻军隔离有些死人区域多的地方,请了无数大夫。可到最后,那些军爷和大夫也死了。”
    奚皓轩和裴练云对视一眼。
    这和他们所知的魔修祭炼活人城市的情况很像,但他们也从未听过这么大范围的祭炼。要知道,以前就算是最作恶多端的大魔头,也不过是屠杀几座城市,没有这样整个国家范围的屠杀。
    安泽继续说道:“死了人之后,很快有人发现,再没有婴孩出生,就算是之前怀孕的产妇,最后都无法顺利地生下孩子,甚至有生下的婴孩,不出一夜便会成为干尸的。”
    奚皓轩也惊了:“什么?这是什么咒法?”
    安泽老泪纵横:“十几年了,北辰国没有一个孩子出生,人却不断地死去,这方圆千里,只剩我们一家人了,每日每夜都战战兢兢,害怕睡了一觉后,第二日就再也醒不过来。有时候我都想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人活着,就不想死啊……”
    裴练云用手指逗了逗襁褓里的婴孩,看着他不悦地皱起小鼻子挣扎,心里又软又有些抽疼。
    她问:“这孩子也活不过今晚?”
    安泽一听,老脸满是苦意,卷起袖子,露出自己到处都在腐烂发臭的肉,望向奚皓轩,眼里带起了哀求:“上仙,我知道您是有办法的,我也活的够了,现在这幅身体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如果能救那孩子,请您救他吧,这是安家仅剩的骨血了!”
    奚皓轩的双目一点点变红,目光如刃,声音冰冷:“给我滚出来!”
    裴练云四顾周围,他在和谁说话?
    奚皓轩怒而起身,飞剑嗖地射向某个方向:“出来!”
    一道淡淡地影子出现,慢慢地显露出身形。
    奚皓轩此刻就像一只发狂的狮子,长剑在手,刺向那人的脖颈:“你是魔尊身边的人!”
    “我是鬼萧,奉尊上命令,看护裴练云。”
    即使剑锋割破了皮肤,鬼萧的表情也淡淡的,好像完全不当回事。
    “我曾闯入过哀牢山,误入过万卷楼,那里的有典籍提过一个逆天阵法。只要启动,千里哀鸿、万人枯骨,只灭不生,世间再无活物,”奚皓轩双目通红,怒意滔天,“但却可以打开上界魔域的通道片刻,是不是!”
    鬼萧:“没错。”
    “你们魔修如果想要逃避天劫,直接进入上界,这也是途径,是与不是?”奚皓轩手里的剑又紧了一分。
    鬼萧:“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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