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反复纠蹙再三,她深呼吸,终是开口,“好吧,临霜,那,我也不与你客套,也便直说了。”
    停顿了少晌,长公主一横心道:“临霜,我想让你……离开歌儿!好不好?”
    临霜倏地睁大了眸!
    尽管心中早已有些猜测到她这一次来,或许便与此事相关,可是当她真正听闻了,心中还是不由遽地澎湃开一阵巨大的怔愕与惊慌。
    “长、长公主……”
    “临霜!”握住她的手,长公主颜容哀恳,“我知道,我这样跟你说,可能十分没有礼貌,也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没有做过任何错事。可是临霜,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你能不能答应我,离开歌儿,好吗?”
    “……”
    眼眶中似乎有了些许泪意,长公主的话语微微低了低,“你知道吗临霜,歌儿他前日,向我与老夫人面前请命,想要娶你为正妻……”
    临霜遽地一怔,不可思议,“三少爷他——”
    点点头,长公主的颜容哀戚,“没错,他与我们说,她此生只想娶你一人,也誓只娶你为正妻。可是临霜,你该知道,并不是我们不允,而是……而是歌儿他,真的与别人不一样!”
    “我知道,歌儿喜欢你,你也真的心仪歌儿,我这样做,无异于棒打鸳鸯。可是如若,歌儿只是想收你入房,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也便允了,但是临霜,你也知道,歌儿的身份……他不是普通人,他可是这定国公府的世子啊!他的正妻,岂可是随意便能玩笑的?他的妻子,将来会是这国公府的主母,必须要门当户对,业要塞得住所有悠悠众口,而这个人选,恐怕会是连我与老夫人都无法做主的!所以临霜,他若执意想与你一起,恐怕会触了罔君的大罪,那会把他一切都毁了的啊!”
    端庄的面庞逐渐有些苍白,长公主泪迹斑驳,声音愈低,“临霜,歌儿的性子,你也是十分了解的。只要是他想要做到的,无论我们说什么,恐怕都无法奈何。可是你不一样。我没办法说服歌儿离开你,所以,只能过来求你了,临霜,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歌儿,你离开他吧!好不好?我……我会尽力地去补偿你,你想要什么,你都告诉我,我都满足你,好吗?”
    “我……”临霜说不出话。
    满心的心绪都仿若被她的哀恳给搅乱了,层层凌绕成一团乱麻,她心中一片空白,又沉又冷,也蕴着无法言喻的难过与绝望,“我……”
    这一刻,终还是到来了啊……
    那些美好与欢欣,那些刻入骨髓的快乐与欢愉,对她而言,一直就好似一场美丽而不真实的梦,她一边享受这梦中带给她的快乐,一边又担忧着,这场梦终有一日,便会突然触醒,而在这一瞬,似乎便到了这场梦将醒的时刻,她完全说不出自己的感受。
    离开他……
    临霜的眼眶骤地红了,嘴唇微微颤抖。
    其实她早便做过离开他的准备,便就在他与潋阳郡主的婚约全城沸扬的时候,那时她是真的曾想过,从他身边离去。可是,就在这一刻当真要离去的时候,她才真正发觉,自己究竟是怎般的一种不舍,似乎是用刀硬生生割去了心上的一处地方,她实在无法将那一句“好”,利落地说出口……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临霜,你答应我,好不好?就算我我求你,你答应我,我——”见她不说话,长公主的心中逐渐有些急切,心如火燎,突然屈膝跪下去,“我求你!”
    “长公主!”眼见着她便要笔直地在她面前跪下来,临霜立即惊慌地伏下身去,将她扶起,“您……您这是做什么……”
    “我求求你了,临霜……”有泪沿着脸颊缓缓坠下,长公主的面庞悲伤而哀婉,仿佛便在这一刻,她已不再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主母,而只是一位普通的母者,“你就放过歌儿,你……就离开他吧。”
    无法抵御她这般苦苦的哀求,临霜的手颤了,一直隐忍的泪逐渐划下。她心中大恸,心脏却好像被一只大手紧攥着,缚得她整个胸口都疼痛欲裂,铺天盖地的难受。
    “我……”隔了很久很久,低低的话终于送出口,却似乎被巨石碾压过,艰涩而悲恸,“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长公主,你说的,我……都答应你……”
    ·
    回到紫竹苑,临霜终于忍不住,大片大片的泪犹如暴雨海啸,拼了命地掉下来。
    她哭得极凶,仿佛恨不得想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次全部流干了,大声的啜泣声呛着空气,转而华为一种嚎啕似的痛哭,她哭得很急,慢慢地眼泪已经不再流出来,却只有胸口蕴着的那抹悲伤一直存在,荡在心头的地方久久挥之不去。
    忽地翻身下榻拉出木匣,临霜从中拿出那枚紫珠,望着那枚紫珠,她的手逐渐紧握,更多的泪也大片坠下,泣不成声。
    “三少爷……”细弱的呢喃逐渐从口中流出,却被抽泣搅得破碎,悲哀欲绝,“三少爷……”
    我要走了……我就要离开了……
    无数悲戚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悲难自抑,轻轻闭上眼,泪水沿着脸颊渐渐滑落,缓缓滴落在衣袂之上,绽成微渺的花朵。
    ……
    第120章 离去
    沈长歌下了学, 方才步进紫竹苑的时候,便见秋杏阿圆、知书入画几个丫头站在苑中,正朝着苑门口东张西望着什么。
    眼见着他回, 几个人的眼睛都似乎倏地亮了, 一股脑地全部跑上前,齐齐道:“少爷, 您回来啦!”
    那喊声很大,足以令几十尺开外的人也能清晰听得到, 震得沈长歌的耳朵都一阵作响。
    沈长歌一愣, 心中不由感觉有些反常, 随意“嗯”了声,绕开她们便要回去内苑,却一下被几个人给匆匆拦住了。
    “诶!少爷, 少爷!您这是……这是要回内苑吗?”
    “废话。”
    一旁的安小开没忍住,下意识地说了声。几个丫头登时齐齐地瞪过来,瞪得他一下讪讪地住了口。四个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立即相互靠得更紧了些,并作一排列在沈长歌的身前,笑嘻嘻地道:
    “少爷, 你等会儿再回去!就再等会儿!”
    “怎么了?”沈长歌大为不解,只觉以为是临霜又出了何事,心中一急,绕开她们便要回去。
    “诶少爷!少爷少爷!”阿圆秋杏见状一凛, 登时不顾僭越用力扯住他的袖摆,连连劝阻,“你放心少爷!临霜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你就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到底怎么了?”他不禁微微蹙眉,见这几个丫头这般,显然是这几人合起伙来在搞什么鬼,不由有了些狐疑。
    几个人挤眉弄眼地对视了几眼,又不由地眯着眼笑起来,阿圆一步上前,拍着胸脯说道:“少爷您等会儿就知道了!反正,您放心,绝对不是坏事的!”
    “……”沈长歌更加不解了。
    “少爷。”
    一个清音倏地从不远处静静传来,沈长歌转过身去,便见内苑的门口处,临霜静静地矗立着。她一身纱质的衣裙轻盈雪白,被傍晚的风拂得微微飘起。眉目清丽,长发披散,立在他几步以外的不远处,似是一抹极美的云雾,随时都可能飘散。
    沈长歌微怔住了。一旁的几人也在瞬息间有些愣怔,半晌没缓过神来。轻轻对视了几眼,几个丫头不由暧昧地笑了笑,悄声无息地走远。
    ·
    室内布置得十分温馨,虽还未黑天,屋中已燃起了几盏轻烛。屋中的一切显然都是重新收整过,所有的家具陈设全部一尘不染,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些微的栀子香气,沁鼻温暖而清新。
    桌案上已摆好了几道酒菜,香气浓人色泽宜人,极为引人食欲。他轻触了触菜碟,那酒菜尚还是温热着的,显然方才做好盛盘,
    屏退掉了安小开,关上门,屋中只余下了他们两人。沈长歌轻笑了笑,望了望那一桌的美味佳肴,道:“你做的?”
    “嗯。”临霜点点头,乖觉摆好了碗筷,引着他落座。
    他却没有马上落座,忽然绕到她的身后环住她,伸手轻点了点她粉嫩的唇,道:“今天怎么这么贤惠?嗯?”
    说着,他伏下首,轻吻了吻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喷薄。
    “别闹。”临霜只觉耳朵一阵轻痒,整个皮肤都浮起一层战栗来。她嗔声将他推开,推着他在一旁坐下来,将筷子递给他,笑道:“少爷,您快尝尝,这些菜,可合你的口味。”
    沈长歌将筷子接过了,目光却一直望着她,轻哂,“只要是你做的,都合我的口味。”
    她怔了怔,似有些含羞地低了低头,为他夹了一颗糖心莲子,道:“少爷,您尝尝看。”
    沈长歌轻笑,依言将那颗莲子吃下了,点头,“很好吃。”
    她轻笑,又为他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少爷,临霜敬您一杯。”
    他静了一会儿,抬手将酒接过,又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看了她许久,眉目温和,“临霜。”
    临霜看着他。
    “你今天,是怎么了?”
    她一怔,手中极其细微地抖了一小下,又再次绽出笑来,摇摇头,“我没事啊少爷,只不过……今日,是我的生辰。”
    “你的生辰?”他显然怔了一下,脸上显出了抹有些讶又有些惊的神色,半晌才道:“你的生辰,不是在冬月?”
    “嗯。”临霜轻轻笑了,没有回驳,“可那是我出生的日子,而今日,是我当年来到紫竹苑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临霜的第二次重生,所以,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他恍然大悟,面上不由有了些动容之色,笑,“原来是这样。”接过了那盏酒杯,他二话不说一仰而尽,道:“那,就祝你生辰快乐。”
    “嗯!”她也笑,将自己的那一杯酒也喝尽了,辣得她忍不住皱起脸来。
    他在一旁止不住地笑,又主动为她盛了一碗汤,轻搁在她的手边。
    临霜的脸有些羞窘的红了,执起汤饮下去,缓解了口腔中浓重的辣意。
    屋外的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小屋之内烛火轻燃,将整个室内都渲染了一层温暖朦胧的雾色,佳肴爽口,酒香微靡,幽幽地荡在空气中,让人无端便蒙上了一种淡渺的醉意。
    一连啜了几杯,又吃了些小菜,屋中的气氛逐渐轻松下来。两个人娓娓谈着些散淡的话题,时不时歪扭在桌上纵声欢笑,兴致极欢。逐渐的她似乎有些醉了,白皙的脸颊晕了两酡绯红的霞晕,眼睛晶亮。
    无意间谈议起两人的初次相见,她总不由地有些羞窘,斜倚在案上郁闷地撇嘴,似乎十分不满地道:“……当时也真是的,明明我平时表现得都非常好,偏偏是那日不知怎么就触了那刘嬷嬷的霉头,让她把我打得乱七八糟。还就碰见你了,真的是……”
    他不禁觉得好笑,看她似乎有些迷醉得七扭八歪,伸手一揽将她揽抱入怀,道:“怎么,你不想碰见我吗?”
    “嗯……也不是。”她仿佛真的歪着头仔细想了好久,又倏而轻笑,眉目间有了一丝狡黠,说道:“只不过我觉得,我应该可以用更好的方式碰见你的,这样,说不定还能留个好印象!”
    他微笑,手指微微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柔声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你那天是什么模样,我都会对你有印象,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那个地方。”
    “不是在马厩?”临霜反倒真有些怔愕了,不禁回头看了看他,细绒绒的发蹭拭着他的胸膛,“那是在哪儿?”
    还不等他回答,她的脑海中恍惚浮起了一层印象,立道:“哦!我知道了!是我刚入公府那天!”她犹记得她刚入府的那天曾与他擦肩,那一抹熟悉的松香,似乎至今仍在记忆里飘荡,“我有印象,当时,你曾在我们身边经过,还曾我身前停过。”
    唇角不由携起一抹稚气的笑,临霜戏谑道:“原来,那时你就对我有印象了呀!”
    她甚少像如今这般显现出无比欢欣祈悦的神色,又在他的面前娇嗔地调笑,望得他都不禁有了些愉悦,低头轻啄了下她的粉颊,“你说对了一半。”
    他道:“那时,我的确对你有印象,但是,那却不是我们的初见。”
    “还不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迷茫,不解道:“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笑得更深了,将她拥的更紧加了一些,低低的话音荡在她的耳畔,“在前世。”
    “前世?”她不由地骇笑了起来,只觉他不过只是玩笑之言,直乐得前仰后合。她扭动的幅度过大,令他环抱不及,干脆便放开了伸出手,轻绵绵地咯吱她。
    “你不信?”他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玩弄的心思愈烈,“信不信?信不信?”
    “信信信!我信!”难以忍受的痒痒弄得她笑得更加花枝乱颤,整个人在他手下左躲右闪,眼泪都几乎流了出来。咯咯乐了半天,慢慢气息终于平稳下来,不禁道:“那,前世,我们相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重新将她拥揽入怀,他轻然微笑,慢慢陷入了回忆。
    “嗯……那时候,你已经是我苑里的小一个二等丫鬟,刚来的时候,干干瘦瘦的,望上去,就好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不爱说话,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然后总是把苑里弄得一尘不染,浇花剪树,煮雪烹茶,特别没有存在感。”
    她依旧忍不住乐,眉目轻皱忍不住品评,“那这初见也太糟糕了些。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下巴依靠着她的额头,他的目光似乎眺得极远,眺过了无数空濛的时光与空间,声音低柔。
    “后来,你就成了我的侍读。就像我们现在这般,朝夕暮处,日夜相伴。你成日跟着我,甩都甩不掉。可是后来,我发现,你这丫头,会做饭,会作诗,也喜爱我一切喜爱的,机灵狡黠,又聪明,所以……”
    淡渺的烛光落入她深黑的眸中,让她的眸异样的亮,她的脑海中朦胧勾勒出相似的景象,不禁道:“所以,你就喜欢我了?”
    “嗯。”他顺着她的话点头,顺势轻吻了吻她小巧的耳垂,笑意悠然,“所以这一辈子我再看见你,就已经认准了你了,你跑都跑不掉。”
    “那当初我丢了埙的时候,你还说不允我入苑,”她却大为不信,想起当初他漠然相对的态度,颇为不满的抱怨,“弄得我难过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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