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只是让人退下而不是别的什么,已是他今日开恩了。
    “皇上,在这暖阁中之事,事关机密,怎能让来历不明的人听到?”那位老臣似乎并没有想过触怒萧洌的后果,义正辞严地说道。
    萧洌脚步一顿,回头望向那老臣,似笑非笑道:“爱卿说得有理。朕倒是想起,朕对爱卿也不大了解啊……不用朕请你出去吧?”
    那老臣一怔,明白了萧洌是拿他自己的话来挤兑他。再想想不过是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面色变了变,依然大声道:“皇上,为了大梁,还请皇上莫要意气用事!”
    萧洌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他低低地说:“一个个非要跟朕作对么?朕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没什么意思啊。”
    “白尚书说得是。”众人身后传来一道端庄中透出些许威严的声音,赫然便是太后。
    叶清溪低着头,没有往那边看。
    萧洌抬眼望向太后,突然笑道:“在母后眼里,朕便是如此无能么?意气用事……好,朕便意气用事一回,总不好教母后失望!”
    他冷下脸色,扬声道:“白尚书对朕大不敬,将他拖出去打二十杖!”
    “洌儿!”太后眉头紧皱,声音略微有些刺耳,“白尚书乃三朝元老,你怎能如此!”
    “三朝元老又如何?三朝元老,便能对朕不敬?”萧洌道。
    大概想起跟萧洌针锋相对反而会起反效果,太后终于缓下语气道:“洌儿,白尚书亦是为你好。”
    萧洌和太后起了争执时,其余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不要命的心,没人敢进入这对母子的争执漩涡之中。
    萧洌哈哈大笑:“母后,白尚书不过是为了出声证明他三朝元老的身份,让旁人看看他的话还是算数的,母后倒真会往他脸上贴金。”
    白尚书面色有些难看,却垂下视线没有应声。
    太后道:“洌儿,你莫如此胡乱揣测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你祖父,你父皇都得他们辅佐才能有了大梁的如今。”
    “如此,便能狭恩图报了不成?”萧洌冷笑,“那要不要,这江山送给他来坐?”
    白尚书听到这里慌忙下跪,连声道:“臣不敢!臣绝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望皇上明鉴啊!”
    萧洌眉眼间满是讽意,不出声,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白尚书一副受惊的模样。
    “皇上,白尚书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吓。”摄政王像是看够了戏,终于站出来道。
    萧洌道:“皇叔说的是,白尚书毕竟这么大年纪了,朕真该心疼心疼三朝元老。”他嘴角一勾,“白尚书,你便告老还乡吧。”
    白尚书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出言一谏却得了这样的结果,刚要开口,却听萧洌摆摆手道:“不必多说,朕意已决。”
    他转身往里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从此刻开始,白尚书,莫留恋了。”他语气倒是舒缓,然而眼神里的冷厉教人胆战心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叶清溪本以为自己可能会见证又一场血腥事件,或者她可能必须做点什么阻止这一切,可没想到最后竟然以这样的结局落幕了!
    她悄然望向走在前方的萧洌,他的背影高大威严,与那皇座相得益彰。
    大概,她在这次事件里也是萧洌安排好的一枚棋子,故意引白尚书出头,便是为了除去对方。而摄政王,亦是参与其中。再看太后的脸色……回想昨日萧洌避开太后带她回乾清宫一事,叶清溪明白,萧洌的夺权之路,已经慢慢拉开了帷幕。
    第80章 需要做的事
    叶清溪恍惚间想起了夏天时去御苑的马车上, 那个用着矛盾心情说出“那毕竟是我母后”的萧洌。没有人能永恒不变,萧洌也是,如今他是否已决心为了自主的权力, 亲手将他的母后赶下台去?
    她不知道, 只是隐约替太后惋惜,明明手中尚有一副好牌,却被自己生生作成这样。萧洌对太后尚存的依恋,本该是太后最大的依仗。
    太后因萧洌雷厉风行的行为而面色铁青,白尚书看向太后,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握了握拳头,满面怒气地离去。
    萧洌高高在上地端坐, 仿佛刚才那个杀伐果断的不是他似的,只见他露出一丝亲切友好的微笑, 看向群臣:“诸位对朕的决定, 还有什么不满么?一并说出来,朕听听。”
    这时候若再有人敢表示任何不满,便是纯粹的傻子了。
    萧洌环视一圈,满意地笑道:“很好。那么就来谈谈江南数省的舞弊案吧。”
    在叶清溪的印象中,从没有见过萧洌跟群臣商讨政事,她默默地站在一旁,见他神采飞扬, 颇有主见, 无需多想便能给出解决方案, 这些被惊吓到的官员不必说,从摄政王的反应来看,他是极满意的。
    而太后呢?只是沉默着,即便萧洌偶尔问她怎么看,她也不过说一句“洌儿看着办便是”。
    跟太后差不多,叶清溪也一直在走神,几乎没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等议事结束,萧洌请摄政王暂且留一留,太后似是刚被惊醒,看了眼摄政王,却并未起身。
    萧洌并不在意太后的存在,指了指桌上的砚台示意叶清溪去磨墨。叶清溪正好站得累了,也不推脱,顶着太后灼热的视线走过去,从蟾蜍砚滴里倒出少量清水,慢慢研墨。
    萧洌不知是空得很还是故意找茬,盯着叶清溪的动作半天,似是不满地说:“太淡了。”过了会儿,他又道,“太浓了。”
    叶清溪觉得萧洌可能是因为记恨而故意折腾她,心里一叹,正要去拿砚滴,却见萧洌突然走过来,站到她身后,一手绕过来圈住她拿砚滴的手,似是认真地教她:“让朕帮你。”
    叶清溪整个人都被圈在了萧洌的怀中,前面有桌子前进不得,后头有他滚烫的身躯更是无法后退。
    摄政王轻咳一声后转开了视线,似是专注地欣赏着不远处的落地大花瓶。太后一双眼死死地落在二人身上,那目光宛若实质,在叶清溪以为她会发怒前,她却蓦地转开了视线。
    太后的隐忍比当场发火还让叶清溪心惊,只是她毕竟说过会放任萧洌气太后的话,这时候自然不好躲开,只尽量贴近桌子,又将目光专注落在砚台上,仿佛对萧洌的举动毫无察觉。
    “慢一点……对,就这样。”萧洌到底没太过分,随意地握着叶清溪的手磨上几圈,便松开了她。
    “洌儿,你可是打算收了清溪?”太后终究问了出来。
    萧洌望向太后笑道:“母后莫不是忘了,清溪并未答应。”
    太后惊疑不定:“那你……方才……”
    “母后,方才怎么了?”萧洌故作困惑,“孩儿不过是教教她该怎么磨墨罢了。”
    太后皱紧眉头。
    萧洌看向了摄政王:“皇叔,你先回去歇着吧。”
    摄政王起身应是,叶清溪立即跟着他走了出去。
    萧洌见太后略有些诧异的目光,嘴角一勾,又低下头去。
    第二日,叶清溪照旧随着摄政王入宫,不知是不是明白这种封锁命令没用,没人再阻止叶清溪入宫。
    萧洌今日亦是精神奕奕的模样,只不过议事进行到一半,他突然打断了正在说话的臣子,吓得那人一个哆嗦。
    “清溪,你过来。”萧洌示意叶清溪走到自己身后,懒洋洋地说,“朕头疼,给朕按按。”
    叶清溪只得顶着众多的目光,默默走到萧洌身上,柔软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头皮上,一点点轻轻按压过去。
    萧洌闭眼露出一脸享受的模样,好一会儿才睁眼示意那臣子继续。那人差点忘记自己先前在说什么,好不容易想起来,赶紧飞快地说完。
    萧洌听着报告,听着讨论,偶尔插上一两句,有时候是发表意见,有时候不过是让叶清溪再往边上按一下,实在是惬意得很。
    第三日,萧洌说肩膀酸,叶清溪便只能拿出力气替他捏肩,他倒是舒服了,她手酸得很。
    第四日,萧洌说热——外头冷风呼啸,里头烧着火盆的情况下说要叶清溪替他扇风。叶清溪能做什么?不过就是稍微用力了那么一点,争取吹坏他的发型而已。
    第五日,在萧洌来之前,太后抢了个时间差,先一步找到了叶清溪。
    “清溪,你究竟想做什么?”太后这几日似乎没怎么休息好,眼底下的青黑愈发明显,连粉都遮掩不住。
    叶清溪低着头轻声道:“我只是想让他好起来。”
    “你这是想气死我!”太后怒斥道。
    叶清溪稍稍缩了缩肩膀,随即又找回了勇气,她声音虽轻却坚定:“我没想怎么您,我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她抬眼望过来,“娘娘,您也看到了,皇上真正行使他权力时是怎样的一个帝王,您真的认为他将来会耽于情爱,为了某个女人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么?您之前认为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我们能一起帮他,那么……”
    “住嘴!”太后蓦地打断了叶清溪。
    她深吸了口气,收起那些许的外泄情绪,几乎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清溪道:“清溪,你若铁了心与我作对,也别怪我无情了。”
    害怕太后可能有的手段吗?
    叶清溪想,她无疑是害怕的,然而这一次,她绝不会退缩。
    “我不是与您作对,只是希望皇上能好起来。”叶清溪强笑了下。
    太后拂袖而去。
    后来萧洌和摄政王来时,叶清溪依然在想太后会怎么做。挑拨她和萧洌的关系吗?太后掌握的唯一把柄,过去早用过了。直接动手么?其一,她有摄政王护着,太后得手的可能性比较小,其次,她一旦出事,萧洌当然知道是太后做的,太后真的会一点都不在乎可能和自己儿子彻底决裂吗?这种直接动手的可能性,应当是很小的。
    这次太后并没有再现身。叶清溪觉得,既然太后不在,萧洌总能放过她了吧?答案是不,他让她添茶,一会儿说茶水冷了,一会儿说水烫了,也不发火,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跑来跑去换水,似乎能从中得出多少兴味似的。
    叶清溪没太在意,这点小阵仗而已,她什么没见过啊?她本来预想的,可比如今的这些小刁难厉害多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后不在,萧洌兴致很高,留下摄政王说了好一会儿话不算,还要留他吃饭。
    叶清溪本来打算自觉点伺候着,结果饭菜上来,萧洌顺手就拉了她一下,让她在凳子上坐稳。
    随后他一字未说,继续跟摄政王谈天说地,摄政王连眼神也没瞥过来一下,二人高谈阔论,好不畅快。
    叶清溪自然没有非要伺候人的想法,她过去在皇宫里虽然身份尴尬,但还从没有习惯如何伺候人,见萧洌不提,她也乐得轻松,耳边听着二人谈话,嘴上一刻不停,很快就快吃饱了。然后她放慢了进食速度。
    萧洌和摄政王吃得不多,倒是喝了几杯,饭后萧洌很客气:“皇叔怕是有些醉了,先歇会儿,晚些时候再回去吧。”
    摄政王问弦歌知雅意,笑道:“是有些晕了。”
    摄政王被安排去附近的偏殿休息,萧洌又不让其他人伺候,便只剩了叶清溪和他二人。
    他写了会儿字,突然将笔往桌上一丢,漆黑的墨迹在宣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啪叽一声落了地。
    叶清溪被萧洌弄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明白他好好的怎么又发起了火。
    在叶清溪看过去时,萧洌也正盯着她,她心头一跳,露出浅笑:“表哥,怎么了?”
    萧洌道:“你什么都没做。”
    叶清溪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说让他给她时间,让她证明她的真心,他是在质问她怎么还不行动。然而,她任由他差遣却一点怨言都没有,难道不是小小的一步么?
    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而已,叶清溪自然不好那么说。
    她作势想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若太过急功近利,表哥必定不会相信,细水长流,情义自现。或者说,表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定竭尽全力。”
    不知萧洌是不是就等着叶清溪的这句话,在她说完后,他弯起唇角:“朕恰好有一事,要清溪去做。”
    叶清溪心头一跳,突然就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第81章 不帮
    叶清溪怕萧洌提出一些她不好完成的事,抢在他之前说道:“之前说好的, 与太后有关的事不做。”
    “与母后无关。”萧洌道。
    得了萧洌的回答, 叶清溪却没一点安心的感觉, 可嘴上只得应下:“表哥但请吩咐。”
    萧洌笑了笑,那笑容里似藏着什么, 他缓缓道来:“过不了多久, 母后便会选秀女入宫。”
    叶清溪微怔,之前萧洌似乎确实说过这么一回事, 当时她认为他说来是为了气她,也没有多想。如今听他再提, 小小的感伤划过无痕,只是专注去猜测他再提此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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