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下首坐着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左手处那位林元锦认得,正是景明公主杨茉,因她来参加过自己的喜宴,她才故此有印象。
    而太后右手处那位五官秀美,妆容精致的宫装女子,林元锦就十分陌生了,不禁让她稍稍有些迷惑。
    身穿宫裙,还能坐在慈安宫中,看年纪又不像是皇后,难道是哪位嫔妃吗?
    林元锦暗自在心中揣测着。
    好在林太后出声替她解了困惑,在她行过礼之后慈和地开口道:“这两个丫头你应当不识得。”说着就把二人各自介绍了一番。
    直到这时,林元锦这才知道,那位宫装女子,便是太子杨祀的太子妃,也是谢珝的舅家表妹——乔姝。
    她朝二人行过礼后,便在林太后赐的座位上落了座,面上还是挂着得体的笑,心中却在暗暗思索,日后不需要进宫的时候,还是少进宫得好,她还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见了谁都要屈膝的场合,半点不舒心。
    除开身不由己进宫的,她也不知道其他那些一心想往这座黄金笼中钻的女子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这个想法也就稍瞬即逝。
    杨茉不必说,从小便跟谢珝他们几个认识,又正好对谢珝没意思,反倒对萧翌情根深种,自然对林元锦这个谢珝的新婚妻子态度很好,这会儿同她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
    比如此时,她就对林元锦笑道:“元锦你可知道,当年珝哥儿他们几个在宫中给太子哥哥伴读的时候,谁的成绩最好?”
    “是太子殿下?”林元锦讲了个冷笑话。
    听出她话中玩笑之意,杨茉不由嗔了她一眼,便接着道:“成绩最好的啊,就是萧翌了,只不过到了现在,我才反应过来,当时珝哥儿一定是在藏拙,故意让着萧翌的。”
    林元锦听到这儿也笑了笑,心中却以为然。
    说着说着,杨茉的语气中便染了些许低落之意,或许是因谈及往事,又思及现实,两相对比下来,情绪便容易有所变化。
    林太后也含笑看着她们闲聊,稍后才态度温和地问她,出嫁后在谢府之中过得怎么样?同谢府中人相处得如何?可有人为难她等等,还道若是日后受欺负了,便直接来找她,姑祖母替她撑腰。
    好似一个真心替侄孙女打算的贴心亲人。
    只是林元锦一贯相信,这世上没有突如其来的怨怼,更没有突如其来的关爱,她此前同谢珝成婚的时候,也不见林太后替她添妆,此时再来说这些话,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但林太后总归是浸在深宫之中数多年的女人,倒也没这么容易被她看出来想法,不过林元锦也不着急,总归若是这位别有所图,迟早会显露出来。
    在一片和谐的问话会谈的气氛中,太子妃乔姝偶尔也说上几句,却不如何热络,林元锦一开始只以为是她性格使然,不是那种情绪外放的人。
    直到她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乔姝眼中那抹藏得极深的情绪。
    ——那是一种叫做“比较”的心思。
    ……
    同为女子,林元锦对这种心思并不陌生,可出现在太子妃这里,她却有些不能理解,倘若把“比较”换成“打量”,她还更能理解一些,毕竟在眼下这个场合之中,只有乔姝是谢珝的正经亲人,打量考究她这个表嫂,倒也合情合理。
    可比较?
    她在同什么比较?
    ☆、抢修坝
    八十一、抢修坝
    看来她今日进这一趟宫,也不是没有收获, 看来还有些自己完全不知的事儿呢。
    林元锦状似无意地抬手抚了抚袖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在心里想着。
    要不要等谢珝从江南回来以后问问他呢?
    ……
    慈安宫内的谈话进行了好一会儿, 林元锦估摸了一下时辰, 便主动提出告辞,林太后闻言,脸上便露出遗憾之色,拉过她的手,叹了一口气后才道:“原本还想留你用了午膳再走,也好多陪陪我这个多年没见过亲人的老婆子……”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可怜,然而林元锦对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意, 却并不愿意去品, 林太后身为当今天子的母亲, 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怎么会可怜呢?
    要说林太后思念亲人,她就更不信了。
    她自己在闺中时也曾听祖母讲过古,说是当年先帝选秀的时候, 林氏并不愿意牵扯其中, 故而也不允族中女儿去参选,家主,也就是她的祖父发了话,分支中那些蠢蠢欲动人们再怎么动心,也只能歇了心思,可到了最后, 竟然是家主自己的亲妹妹瞒着旁人进了宫。
    这就相当于,林太后当着家族中那么多人的面,打了自己哥哥的脸。
    为了不使族人们误会更甚,她祖父索性召集族人们,在祠堂前郑重其事地宣布不再认林太后这个妹妹,哪怕她将来成了皇后,哪怕她有了再好的前程,都与范阳林氏无关,当然,林氏族中也不会给她任何明里暗里的支持。
    这才是为何这么多年来,范阳林氏都极少有人进京来的原因。
    如若不然,虽然范阳同盛京距离遥远,却也不至于来往如此鲜少。
    至于林太后,想来也明白前因后果,她原本就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不然也不可能瞒着家人进了宫,还站到了如今的位置上,故而也从来没有跟林家再联系过。
    林元锦反倒是这第一例了。
    所以这样说来,林太后此时口中亲人,未免就有些可笑,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怕是只有皇帝和那几位皇子,才算是她真正的亲人吧,林氏,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林太后握着自己的手,和面上几近乱真的怀念之色,林元锦忽而就心里有些腻味。
    于是她勾起唇角,脸上也漾出了笑,随即开口道:“若是您不嫌弃元锦笨拙,日后也可多唤我进宫来陪陪您,不过就怕您已经有了公主和太子妃娘娘这样的妙人儿,便看不上元锦了。”
    若是想知道林太后到底在计划着什么,那可不得多进宫接触吗?
    她话音落下,林太后就伸出指头虚点了点她的额头,兴味盎然地说道:“你这丫头,还来打趣你姑祖母,明明就这般灵巧了,还自谦,要我说啊,谢家那小子能娶到你,还真是有福了。”
    听她说到谢珝,林元锦眸中的笑意才真切了几分,但这个话题在外人面前,她也不好辩驳,遂只抿了唇笑,故作害羞地低下头去。
    林太后见了便笑起来。
    ……
    盛京这里的事情,谢珝在江南那头是半点不知晓。
    此刻的他,正与崔知著两个人,各自带了几个侍从,策马往明溪县的方向疾驰着。
    昨夜那场暴雨一直下到次日的正午时分才堪堪停下来,观其雨势更是来势汹汹,清晨之时,白慎行在廊下观雨,便心中有所忧虑,生怕这场暴雨又将那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地方冲垮一段,便索性令谢珝与崔知著在雨停之后,就立马奔赴明溪县。
    先行一步,替他查查那儿的父母官如何,是不是有渎职之嫌。
    从心而论,谢珝对于同谁一起共事,并没有什么太大意见,只不过要是把崔知著换成秦微明,他就更乐意了,他不否认崔知著的能力,但毕竟单从心情上来看,换个合作对象可能要更愉快点儿。
    转过头看看崔知著的脸色,便知这人心里也不甚乐意,但这份不乐意中,与谢珝共事的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大一部分则是源自于这份差事。
    俗话说的好,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
    谢珝一直都很清楚,崔知著并不是喜欢外出公干的这种人,要是让他自己来选,或许更愿意安安稳稳地在翰林院熬够三年资历,然后顺理成章地入六部,再一步一步的往上走。然而可能崔阁老都觉得这次的事是一个镀金的好机会,不愿意放过,所以硬是把他塞进来了。
    故而崔知著才是如今这副脸色。
    但谢珝同样也知道,崔知著此人,心智极坚,就算是他不喜欢做的事,真的到了眼前,还是会尽力去做到最好,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他并不担心崔知著会拖他的后腿。
    他们一行人在泥泞的道路上疾驰了足足半日,从正午时分出发,等到到了明溪县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昏暗了,谢珝常年习武,都感觉身上有些疲惫了,更不用说崔知著这个弱书生了。
    江南一向富饶,物产丰富,明溪县所处位置也并不偏僻,也算是个富足的鱼米之乡,因而城门也修建得整整齐齐,疏朗开阔,城门口的青石板路已经被磨得平平整整,足以看出它经历过多少人的脚部踩踏,才变成如今的模样,也就不难想象往日的热闹。
    可是如今这份热闹已经被连续被渭河水冲毁的堤坝给冲散了。
    城门处只孤零零地立着两个身穿着破旧皮甲的兵卒,面色看着有些憔悴,但谢珝仔细一看,却发现他们的腰杆儿挺得笔直,就如同他们手中握着的□□一般,在这萧条的大环境下,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城门处的两个兵卒一看到谢珝等人策马从远处过来,原本就没有放松下来的精神变得更加紧绷,年纪更大一些的那个更是倏然握紧了长|枪,朝他们投出一道锐利的视线,紧紧盯着他们不放,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股戒备的态度。
    说来这也是谢珝这几人的锅,原本在这种水灾之中,大家都仓皇避难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行骑着马的男子们,还整齐有序的,怎么看都觉得怪异,不正常,要不是因为谢珝和崔知著二人的脸长得好,不像是坏人,他们怕是会被当成来趁火打劫的贼匪之类。
    那样的话,迎接他们的就不是兵卒戒备的态度,而是长|枪的枪|头了。
    被他们这样瞪着,谢珝也没什么介意的,这都是正常反应,可以理解,于是他神色自若地跳下了马,然后顺手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侍从,便大步往城门口走去。
    他就像看不出来这两人戒备的神色一般,直接取下腰牌摆在二人眼前,肃然出言道:“我们一行人自盛京而来,奉皇上旨意来调查江南官员渎职一事,上官令我们几人先行过来调查情况,你们的县令顾聪顾大人何在?”
    因为跳马跳的慢了,所以没能在一开始跟上谢珝脚步的崔知著刚一过来,就听到了他这么一番话,脚底下差点儿打了个滑,他原本以为谢珝会用暗中走访之类的办法调查,却没成想他居然上来就打了一记直球,直捣黄龙。
    不但崔知著被谢珝这招给打懵了,那两个兵卒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不会看谢珝手中的腰牌是真是假,于是也无从辨别他的话是真是假,但县令大人的去处却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更何况这个年轻公子上来就说要查什么江南官员渎职之事,这么大的罪名,他们县令大人可不能背。
    那个稍微年轻一点儿的兵卒脸都涨红了,急冲冲地就开口喊道:“我们县令大人在下午那会儿就带着县衙的人和招来的民工们去河边上抢修堤坝了!你们别想污蔑我们大人!”
    年纪大点儿的那个倒是沉稳许多,见谢珝面上没有半分慌乱,他身后的人也都是气势凌然,不像什么骗子,便抬手按住了身边的年轻人,阻住了他接下来的话,然后顿了顿,对谢珝道:“敢问这位大人尊姓大名,我们县令大人虽去了堤坝上,但县丞还在,我可以带诸位过去见他。”
    听了这话,谢珝眼神微动,随即便开口道:
    “本人姓秦,名微明,既然这样,那就多谢老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珝:我,骗子,打脸
    ☆、暮中霞
    八十二、暮中霞
    谢珝话音落下,那位兵卒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的地方, 便冲他拱了拱手, 随即道:“那秦大人, 咱们这便走吧。”
    说着, 就将手中的长|枪交给正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年轻兵卒,又低声交代了他几句话。
    趁这两人说话的空档,崔知著终于往前走了几步,双手环着臂,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打量着谢珝,里头就一个意思: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谢珝被他这么瞧着,脸不红心不跳, 没有半分窘迫的意思, 甚至还回之一个略带疑惑的眼神。
    比起若无其事来, 崔知著又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半晌后,只能默默地败下阵来,收回了视线。
    这两人的眼神交流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没过一会儿, 那老兵也跟年轻的那个说完话了, 又过来招呼了一下谢珝,随即便走在前头带路,领着众人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
    明溪县的县丞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头发花白,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皱纹,应当也是个有些见识的老人, 故而他在听到谢珝等人的来意之后,又结果方才那块腰牌,凑在烛火底下仔仔细细地看过一番,这才开口道:
    “诸位大人的来意,老夫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昨夜落了一场暴雨,我们顾大人担心得很,故而此时正带着县衙中的衙役们去河上抢修堤坝了,来不及迎各位,还望大人们万万不要介意。”
    看得出来,这番长长的话对于这位老人来说十分费力,只见他将将说完,就重重地咳了起来。
    那城门口的老兵卒见状便赶忙从桌上倒了杯水,递给县丞。
    崔知著原本等着谢珝回这人的话,却半晌还听不见动静,他转头望过去,却见谢珝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
    有些无奈,但无法,崔知著只好收回视线,敛了敛眉,随即对县丞开口道:“是我们来得突然,你们没有准备也是应当的,更何况灾情远比我们重要,这倒也怪不得顾大人。”
    “多谢大人!”听了崔知著这话后,那县丞连咳嗽也顾不上了,老迈的脸上顿时涌现出一股感激之情,朝崔知著他们这边作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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