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目标太大,还停在路中间。方眠迅速开门下车,穆静南紧随其后。下车的瞬间,方眠变成龙猫,一蛇一鼠遁入鼹鼠们逃命的大潮。子弹划过耳边,方眠紧紧抓着穆静南冰冷的尾巴,生怕和他在乱潮中被冲散。方眠发现鼹鼠们全往一个方向跑,穆静南反应十分迅速,蛇尾卷住方眠,带着他跟着鼹鼠一块儿行动。
    只见鼹鼠们扑进田地,有条不紊地嗖嗖穿行。前方豁然开朗,草丛间多了一条长长的鼹鼠队列。所有鼹鼠在此排队,挨个钻进地洞。方眠和穆静南也一块儿进了里头,地洞深而长,鼹鼠们靠墙蹲着,保持安静,还有鼹鼠衔着纱布,穿行在甬道里给受了伤的鼹鼠治伤。
    “嘘,别担心,”一只蹲在方眠旁边的鼹鼠beta说,“反叛军时不时来扫荡,它们体型大,钻不进我们的地洞,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去。”
    眼下方眠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成为世外桃源,原来只要反叛军一来抓壮丁,他们就躲进地洞,让反叛军无从寻找。穆静南太大只,几乎把他那截地洞塞满了。有只鼹鼠omega发现地洞了多了一条蛇,失声惨叫,被另一只鼹鼠beta迅速捂住嘴,拖到一旁。
    “呜呜呜,有蛇!”
    方眠连忙跟过去安抚他,“他是好蛇,不吃鼹鼠。”
    那只鼹鼠omega泪汪汪地说:“你骗人,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得了兽化病的alpha吧?等他彻底变成野兽,就会吃鼹鼠了。”
    方眠强忍住心酸,说:“不会的,我保证,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等反叛军离开,你们俩还是快些走吧。”鼹鼠beta拉过方眠,小声说,“不是我们不收留你们,他是蛇,又生了病,实在不安全。还有……”他顿了顿,又道,“你还是尽早和他分开吧,你是龙猫,蛇不仅吃鼹鼠,也吃龙猫啊。”
    他的话像是针,把方眠的心扎得鲜血淋漓。穆静南真的会变成野兽么,真的会吃他么?
    方眠道:“我知道了,等反叛军一走,我就带他离开。但是我不会离开他的,谢谢您的好意。麻烦您,这些话不要对他说。”
    鼹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方眠返回穆静南身边,靠在他粗壮的蛇躯上,静静等待。穆静南伸过头来,吐出蛇信,嘶嘶舔过他脸上细细的伤痕。外面的枪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鼹鼠们清点过地洞里的鼹鼠,大家都在,不知道反叛军在外面打什么。有只鼹鼠alpha胆子大,偷偷离开地洞去探查,回来之后说,两拨反叛军在对打,似乎不是同一个派系。
    幸好地洞里有食物有水,大家能待很长一段时间。鼹鼠们十分慷慨,把食物和水分给穆静南和方眠。等第三天,地上的枪声终于停了。鼹鼠们正商量要不要出去,地洞洞口忽然有军靴走动的声响,尔后哗啦一声巨响,竟有水灌了进来。
    鼹鼠们统统被逼了出去,包括方眠。出了地洞,天光乍现,方眠被刺得睁不开眼。他急急四下寻觅穆静南,发现穆静南不见了。方眠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还在地洞里么?
    “禀告首领,没有敌军,全是鼹鼠。”方眠听见有人说,“呃,还有一只龙猫。”
    “龙猫?”一个人影蹲在方眠面前。
    方眠仰起头,看见苏锈带着煞气的脸颊。
    他墨绿色的眼眸森然盯着方眠,方眠后脖颈子浮起一阵寒意。
    “是你啊,”苏锈冷笑,“带走我老婆的方眠。”
    方眠一心想着失踪的穆静南,急得爪子发抖,他飞快地说道:“您认错了,我不是方眠,我只是一只种地的龙猫。求求您,放过我吧,让我离开行不行?”
    苏锈用枪抵着龙猫的眉心,挑眉道:“你觉得我会信?小耗子,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带走我老婆的账,我必须跟你好好算算。”
    话音刚落,苏锈的太阳穴多了一个激光红点。
    这显然是有人用狙击枪瞄准了他。
    士兵们大惊失色,纷纷举头四望。田野开阔,雪色茫茫,无人看见狙击手的人影。
    苏锈的通讯器响了,他低头取出通讯器,里面传来穆静南孤冷的嗓音。
    “放方眠离开,留你一命。”
    方眠听见穆静南的声音,不知怎的,一阵苦潮汹涌席卷胸怀。心口好像被谁打了一拳,隐隐作痛。原来穆静南没事,他还不知道从哪儿拿了枪要救方眠。这个家伙,总是害他这么担心。都变蛇了,怎么还能拿枪呢?
    胸口好疼,压着口锅似的,闷闷的难受。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眼睛总是酸酸的,穆静南在的时候他不敢表现出来,生怕穆静南看了难过,现在却忍不住了。他真的很害怕很害怕,穆静南变不回人了怎么办,出事了怎么办?明明说好的特效药能管到四十岁,怎么穆静南才三十就失效了?变故突如其来,方眠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一瞬间,所有压抑的悲伤和恐惧都在此刻爆发,有温热的液体打湿爪子,他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落泪。
    苏锈被人用狙击枪遥遥指着,心里一阵鬼火无处发泄。
    “穆静南?”他眯起眼,“南都不是发布了你的讣告么,原来你还没死。”
    他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枪下的龙猫忽然噼里啪啦掉起了眼泪。
    他吓了一跳,问:“你哭什么?”
    龙猫的哭泣非但不停,反而越发剧烈,整个鼹鼠村都听得见方眠嗷嗷大哭。鼹鼠们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敢说话,雪地里鸦雀无声,只有方眠的哭声在回荡。
    通讯器再次响了,穆静南声色冷冽地询问:“方眠怎么了?”
    苏锈要崩溃,撇了手枪道:“我怎么知道他怎么了?我可没动他,他们龙猫兄弟怎么都这么爱哭?喂,小舅子,你别哭了,我没惹你吧。你哥在不在这里,告诉我他在哪儿,我立刻放你走。”
    第55章
    方眠擦干净眼泪,缓缓吸了口气。心里的苦痛宣泄完,该办正事儿了。要是告诉苏锈路清宁不在这儿,他恐怕会把方眠强扣下来,逼迫路清宁来北地。穆静南的病耽搁不起,方眠必须摆脱苏锈。
    方眠仰起头,说:“你从前用欺瞒、强迫得到我哥,逼他出走,现在你又打算再来一次么?”
    苏锈的表情顿时变了,桀骜的脸庞阴云密布。他磨了磨牙,森然道:“小舅子,我和你哥的事儿不劳你费心。乖乖告诉我你哥在哪儿就好,他要是在这儿,你让他出来见我,不在这儿,你打电话通知他来接你。不要以为穆静南瞄准我脑袋你就能逃,他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方眠半点不怵,直视苏锈墨绿色的眼眸,道:“你可以把我扣下来,我也可以自杀。杀死你们很难,杀我自己很容易。你手上沾了我的血,一辈子也别想和我哥在一块儿。”
    苏锈眯起眼,一副气不可遏的样子。
    方眠又放缓语调,道:“不过,如果你肯听劝,我可以给你支个招。”
    苏锈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你们反叛军派系争斗不休,天天打仗。你一个人坐拥半个北方,还占了北都,是其他派系反叛军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目标太大,他们如果联合起来对付你,就算你能撑一时半会,长久损耗,也必定败下阵来。”
    苏锈笑了,“我让你说怎么把你哥劝回来,你跟我说这些。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夸夸其谈。”
    方眠不理会他的讥讽,继续道:“我劝不了我哥,我只能劝你。”
    “劝我什么?”苏锈气道,“我有什么好劝的,是他要离开我!”
    方眠道:“你最好的办法,是和南都结盟。”
    “结盟?”苏锈一滞。
    旁边的副官道:“首领,这小子花言巧语一大堆,肯定藏着什么坏心,您别听他的。”
    方眠耸耸肩,“那我闭嘴,你继续天天给我哥发短信吧,看他理不理你。”
    苏锈踹了一脚他的副官,“闭嘴。——你继续说。”
    “和南都结盟,一则你不再是孤军奋战,南都财力雄厚,能给你提供支持。其他派系要打你,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二则……”方眠叹了口气,“三年过去了,苏首领,你真的明白我哥离开你,是因为什么么?”
    雪地里一片沉默,苏锈抿着嘴不说话。他起于微末,南征北战才有如今的地位,又怎会连这个都看不清。南珠楚忧的血海深仇横亘在他们中间,那么多被欺辱被剥削的omega和beta横亘在他们中间,这才是路清宁一走了之的真正原因。
    苏锈抓着头,道:“你告诉他,我已经尽力了。军妓我取缔了,只要是我的治下,我的军营,他一个军妓也找不到。我让omega上学,我让beta工作,我让他们可以独自上街。对了,我还让那叫什么来着……尹星如,来北都开讲座。虽然他说的东西狗屁不通,但只要你哥高兴,我让他当官都行。”
    “你做得很好,”也不能一昧骂他,得给他点儿希望,方眠点头道,“如果我哥知道了,一定很感动。”
    苏锈很激动,“是吧,你也这么觉得!他不接我电话,不回我讯息,我也不知道我给他的留言他看了没有。我做的这些他可能还不知道,要不然他怎么会对我这么绝情。”
    “你不能总想着让他来找你,虽然和你本人没太大关系,但毕竟是反叛军杀了南珠楚忧,是反叛军害我哥父母双亡。要让我哥回心转意,你还得加把劲。”方眠循循善诱,“如果你和南都结盟,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前往南都。我把我哥的地址告诉你,你去找他。你要让他看见你的诚意,你要让他知道你不再是以前那个苏锈了。”
    苏锈被说动了,“能行么?”
    方眠心里也没底,他哥比他还果决,让他哥回心转意不如让日月倒悬。
    况且尽管苏锈干了许多实事,人们的观念仍然难以改变。反叛军的思想定型太久,不是几条举措能改变的,北地的omega和beta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能行。”方眠开始忽悠他,“我是最了解我哥的人了。你千里迢迢过去,上门负荆请罪,我哥肯定感动得眼泪汪汪。实在不行,你多去几次,总比你发一些冷冰冰的文字给他,还不知道他读不读的强吧。”
    “你说得对,”苏锈掰住方眠的肩膀猛摇,“小舅子,你真行,我听你的!”
    龙猫被他晃得眼冒金星,他腾出手指挥副官,“晚上召开高级将领会议,商议和南都结盟。派大使去南都,拜访他们那个omega家主。”
    副官立正行礼,“是!”
    “好,”方眠拍拍苏锈的手臂,“我走了,你继续努力。”
    苏锈深深看了方眠一眼,对部下挥挥手。反叛军动作整齐地收了枪,立正站在原地。方眠试探着朝田地里迈出一步,无人阻拦。苏锈站在他背后,抱着手臂望着他远去。方眠越走越快,生怕苏锈咂摸出味儿来,反悔扣下他。
    “喂,小舅子。”苏锈的声音忽然从背后遥遥传来。
    这傻逼不会反悔了吧?方眠心里咯噔一下。
    方眠竭力保持镇定,假笑着转过身,“什么事?”
    苏锈扔了个东西过来,方眠接住,低头一看,是个通讯器。
    苏锈道:“你好端端的跑来北方,还跟着穆静南一块儿,要干什么我不管,但你记住,有事儿打电话给我,平安为重,别让你哥难过。”
    说完,他挥了挥手,坐上军车。军队跟在他车后面,有条不紊地小跑离去。
    军车上,副官掩着嘴问苏锈:“首领糊涂啊,怎么不把穆静南抓了,拿着他要挟南都,大军南下指日可待啊。”
    苏锈瞥了他一眼,哼笑道:“你懂个屁,穆雪期巴不得穆静南死在我手里。得了吧,小舅子爱干嘛干嘛去,你们别给他添乱。”
    副官细细一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南都已然发布穆静南的讣告,即使穆静南是真的,南都也不会承认他的身份。眼下穆静南只是一条和龙猫相依为命的蟒蛇 罢了,又何必为难他们?
    副官心服口服地垂首,“是。”
    方眠摸了摸怀里的通讯器,低低叹了口气,苏锈这个家伙,倒也不算太坏。打通穆静南电话,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不慌,慢慢过来。”
    听见他声音,方眠放下了心,加快脚步,顺着他的指引离开田地,进了一座木楼。大蟒蛇盘踞在二楼,身边却没有狙击枪,只有一管激光灯。方眠一看就明白了,穆静南只是虚张声势,用激光骗苏锈。的确,他变不回人了,又怎么能拿枪呢?
    大蟒蛇显然累了,蛇头耷拉着。方眠到他身边,用爪子摸了摸他坚硬的蛇鳞。穆静南抬起头,暗金色的竖瞳倒映着灰色的大龙猫。他低声问:“为什么哭?”
    “就是想哭。咋的,猛男不能哭吗?”方眠嘀咕着。
    穆静南竭力打起精神,哑声道:“抱歉,总是让你难过。”
    “我不难过,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方眠亲亲他冷硬的脸颊,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我们的车怎么样了。”
    他转身跑出木楼,鼹鼠们在收拾田地,清理反叛军留下的尸体,修砌被炮火毁掉的房屋。方眠的车子还在路中间,不过已经千疮百孔,外壳被打得稀巴烂。方眠尝试着点火,所幸发动机没坏,油箱也安然无恙,上路还是能行的。鼹鼠们拖来油布,帮他把破烂的车篷盖起来,还用绳子把边角扎严实,勉强可以挡挡凛冽的寒风。他道了谢,接了穆静南,开着这辆破破烂烂的小轿车,继续上路。
    方眠不再变回人,和穆静南一起以兽态示人。他们进了苏锈的地界,一只龙猫载着一条大黑蟒蛇,一路向北。大概是苏锈下了命令,一路畅通无阻,他们也不必刻意隐瞒身份,躲躲藏藏。有时候到了关卡,士兵还给他们送补给。到了大一点儿的城市,他把车子送去修,重新配了个顶棚,又继续上路。
    他一路打听天国的所在,有人说要穿越北都,还有人说要跨越极地大山,到达世界的尽头。他们越走越北,人烟越发稀少,天地越发寒冷。渐渐的,连炮火的声响都消弭不见。再往前,就是无人区。河水成冰,雪松绵延,巍峨大山在他们眼前绵延不绝。时间好像在这里静止,他们似乎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雪白世界。
    方眠不知道世界有没有尽头,天国究竟在何方,这条路看起来似乎永无止境。
    这地方表面上静谧,实际上比城市更加危险。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车,睡到半夜,方眠听见狼嚎,一下子惊醒。他摇醒穆静南,检查车门有没有锁好。没过多久,方眠看见几只野狼围了过来。野狼磨牙吮血,绕着车踱步。方眠从后座取出步枪,与那些野狼隔着车窗对峙。这些野狼的体型比寻常狼大很多,有的野狼身上还挂着金链子,方眠暗暗想,该不会是兽化的alpha吧?
    雪风萧瑟,呼呼吹着它们的狼毛,翻卷如浪潮。对峙了二十分钟,头狼率先发难,一爪挥在车玻璃上,车玻璃咔嚓一声,竟然有了蜿蜒的裂痕。方眠万万没想到这些兽化的alpha这么猛,长久下去车玻璃肯定支撑不住。他决定先发制人,打开车顶棚,探出身去,瞄准雪地里的野狼,一枪一只。
    那些野狼也凶猛得很,半点不怕弹火,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前进,一头撞进了车窗。车窗四分五裂,野狼挣扎着要钻进来,一直不吭声的黑蟒蓦然露出獠牙,咬住野狼的脖颈子。又有一只野狼闯进了车窗,黑蟒松开已经死去的野狼,粗壮的蛇躯缠住另一只野狼的身体。野狼的骨头传来咔咔脆响,仅仅几分钟后,那野狼便骨头尽碎,窒息而死。
    车顶棚上,方眠连发数枪,雪地里铺满了野狼尸体。半个小时以后,头狼低低嚎了一声,它们终于放弃进攻,退进了松林。
    “他大爷的,累死我了。”方眠紧绷的心终于松了弦,低头回了车,关上车顶棚,把枪放回后座。
    转头一看,黑蟒仍绞着那骨头错位的野狼。那狼软绵绵瘫着身子,死不瞑目,看起来十分可怖。
    “好了,它们走了。”方眠用爪子拍了拍大黑蟒,“松开它吧,它已经挂了。”
    黑蟒缓缓转过头来,方眠对上它暗金色的蛇瞳。这双瞳子冷酷、暴虐,方眠竟看不出半点属于穆静南的神采。他心里咯噔一下,脊背生寒,霜毛丛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摔在座椅上。来自天敌的威压让方眠喘不过气,方眠此时此刻终于有了鼠类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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