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姣如迄今为止的人生,共有两个转折点。
    一是五岁那年,胡叔把她从友爱福利院接回京城,她从一个孤女变成了周姣如。
    第二次就是十五岁那年被莫姐看中,送入了部队。
    但是第二次的转折,委实是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
    柳镜十八岁那年,邀请了不少人去参加她的成年礼,其中自然包括周禹平这个表哥。
    她没请周姣如,周姣如也不乐意得去,但是当时周路安要求周禹平带着她,周姣如拧不过,自然就跟着去了。
    她当时就想安安稳稳的在角落里走过场,谁知道柳镜是个不长脑子的,偏偏要来找她麻烦,理由还是周姣如和她穿了同色系的裙子她不喜欢让周姣如换掉。
    周姣如:……
    十五六岁的周姣如自然也是个性情中人,她记得当时自己就反唇相讥,然后惹得柳镜大怒。
    后面忘了是什么原因,周姣如气冲冲要离开,柳镜也跟了上来。
    然后在柳镜办生日会的酒店门口被绑架了。
    周姣如别的记不住了,但是她记得当时自己有句吐槽:“你有钱找个市中心的酒店会死啊!?偏偏要找个荒郊野岭?现在好了,被绑也没处说了。”本文首发站:s ex iaosh u.co m
    柳镜异常沉默,这让周姣如怀疑她是不是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绑了。
    匪徒不是冲着钱来的,他们把两个女孩子绑在一起,不给吃不给喝,周姣如连续叁天都没有见过日光。
    被扔在破旧窄小的房屋里的那叁天,是周姣如十五岁以来,第二不好的回忆了。
    但更令她吃惊的是柳镜这个大小姐居然也一声不吭地扛过来了。
    周姣如以为是她是有底气地在等待柳家来救她呢。
    第叁天晚上,小屋有了动静,周姣如的眼罩被扒开,她在昏黄的钨丝灯泡下面看到了一张长着鹰钩鼻、阴鸷的脸。
    他们说的不是英语,像是某个小语种,周姣如听不懂,但是她从柳镜是不是动动的耳朵中,明白她听懂了。
    还好绑匪只是来看看她们的死活,给她们送了少量的吃食之后就离开了。
    柳镜不吃。
    周姣如是不在乎的,在她这里,活着最重要,她从水里出生的时候,第一口喝的就是污水。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周姣如吃完饭,才抽空问柳镜。
    此刻的柳镜倒没那么让人看不顺眼了,她脸色苍白,又耷拉着脑袋,原本精心准备的公主裙此刻也满是脏污。
    “说什么?”柳镜抬起头,看了周姣如一眼,“还能说什么,无非是看好我们,不要让我们跑了而已。”
    “就没了?”周姣如虽然听不懂那堆外语,但是她觉得那么一长串话肯定不止有那么一点内容吧。
    “也不是。”柳镜忽然靠近周姣如,她的目光如同实质,“我听到了他们的换班时间,我们可以找机会逃出去。”
    柳镜说今晚九点他们会倒班,到时候她们有大概十分钟的时间,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逃出去。
    “可是我们没表,不知道时间啊。”
    柳镜从她的鞋底掏出一块怀表,“这是我堂哥的设计,把表藏在了鞋底,据他说这样就可以在找不到手表的时候找一个平替了。”
    周姣如:“……这里荒郊野外的,是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我们逃出去之后,往哪里去呢?”
    柳镜也被周姣如问住了,但她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个还是等出去再说,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
    这一点确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二人静静地等待九点,周姣如都感受到有点困,只能先站起身来小幅度运动一下。
    可能是这叁天两个女孩实在是太过老实,导致这些绑匪实际上也很松懈。
    柳镜轻轻拉开门,外面却没有一个人守着。
    “快走,趁他们还没回来。”
    月色下,两人朝着火光的逆方向飞奔。
    刚刚酒足饭饱的绑匪们回到小屋,只给他们留下一地狼藉。
    “”
    (她们跑了,快追!)
    周姣如喘着气,只感觉越跑越累。
    “等、等等我。”
    身后的追逐声逐渐喧嚣,周姣如感受到那群绑匪越来越近了。
    柳镜忽然停下来,她抓住周姣如的小臂,一字一句道:“你刚才吃的饭里面被下了药,你越跑体力流失得越快,所以——”
    柳镜两手朝着周姣如轻轻一推:“你别跑了,留下来吧。”
    “而且,”柳镜轻笑道,“他们一直以为,你才是我。”
    她的轻语如同恶魔的诅咒,在周姣如耳边炸开花来,只一瞬间,周姣如便如同一抹流光,被柳镜轻轻一挥手,便朝后跌去。
    周姣如没有成功逃脱,她体力不支,最后被绑匪带回,她们把她带回到那个鹰钩鼻男人面前,那个男人对着她很生气,用周姣如听不懂的语言骂了她很久。
    周姣如无动于衷。
    最后,那个鹰钩鼻男人从绑匪手上接过一把匕首,在周姣如的耳朵上留下了一个十字型的伤口。
    他仿佛要宣布所有权似的,用蹩脚的中文对周姣如道:“现在,你是我的奴隶。”
    周姣如又被人扔回小屋,没人给她处理伤口,耳朵血流如注,一半顺着耳道流去,一半顺着脖子流下来,染红了她的白衣。
    疼啊。
    太疼了。
    匕首刚刚划破耳朵的时候,周姣如只是听到一点点刺耳的声音,接下来便是河涌——水声潺潺从她耳边流过。
    血染红了她的胸口的时候,她才晃神,那不是水声,那是血流的声音。
    除了血流,还有一些脚步声、谩骂声。
    是隔壁那个外国男人,他似乎真的很生气,半个晚上过去了,依然在不断的咒骂着。
    不、不对,还有一点脚步声。
    周姣如努力抬起头来,透过窗户,在月光下看到了莫凡春。
    只对视一眼,周姣如仿佛读懂了她的来意。
    她抬起手,给当时还是特工的莫凡春指了一个方向。
    不一会,周姣如透过地面,听到很多声惨叫,有那些彪形大汉的,也有那个外国男人的。
    莫名的,她笑了。
    莫凡春那边很快就结束了,她又折返回来,明明比周姣如高不了多少,手腕却很有力,抱起虚弱的周姣如轻轻松松。
    天光已经微熹,莫凡春没有立马离开,她把周姣如放在外面,不知道又进屋寻找什么。
    “火、火在后面那个屋子。”周姣如提醒她道。
    莫凡春有些吃惊,但还是进了后屋,找到汽油和火机,一把火下去把这片地方全烧了。
    背对着火光,莫凡春搀扶着周姣如,问她怎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
    “猜的。”
    “就这么简单?”
    “嗯。”
    两人走了一会,周姣如的耳朵实在是疼,她忍不住似的道:“我们难道只有步行这一种选择吗?”
    “没错。”
    周姣如:“……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据周姣如所推测,离她目前最近的位置怎么说也得有几十公里,只怕到达医院治耳朵之前,自己的腿会是先废了。
    “我知道怎么走,你背我一会儿?可以吗?”
    莫凡春答应了。
    周姣如在她的背上一路指引,远离了那些平坦又荒无人烟的道路,最后走进了京城郊区的一个小村庄。
    几乎没有什么人。
    但是至少有一个挂着“悬壶济世”牌子的野医生,周姣如的耳朵被他救回来了。
    野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她这只耳朵不要也罢。
    周姣如没空去庆幸或者伤怀,她又困又饿,最终喝了几碗医生递过来的糖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眼前便是洁白的病房还有吵架的周禹平和周路安。
    “……当时的情况别无选择,这是最优解。”
    “哪里没有选择?!小如被错认成柳镜,你们所有人都有责任!”
    “周禹平……”
    在公众场合,两父子的声音还是压着的,但是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周姣如这么忽然就醒了,那点内容全给她听了去。
    周姣如全部搞懂了。
    这场绑架针对的本就是柳镜,但是那天她和柳镜穿了同色系的衣服,身形又有几分相似,导致绑匪没弄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个都绑了。
    事后绑匪拍过柳镜和周姣如的照片威胁柳家,柳家不知道许给了周路安什么好处,他便默认了柳家的说法——
    柳家声称周姣如是柳镜,柳镜是无关紧要的人,希望对方把“周姣如”放走。
    对方没同意柳家的方案,依旧把两个人都扣在手中,但是那天鹰钩鼻男人在周姣如和柳镜面前说话暴露了他弄错的事实。
    柳镜也不是傻的,稍微想一想也知道家里的安排,于是便顺水推舟,趁机逃走,徒留最重要的“柳镜”在那里。
    如果不是莫凡春接到任务意外路过那里,周姣如恐怕连命都会没了。
    两父子停止了争吵,因为周姣如咳了好几声,让两人都意识到她醒了,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尴尬,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小如……”周禹平奔到她的病床前,却被周姣如拦下。
    “先别说话,让我静静。”
    看样子是都听到了。
    周路安关心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周姣如还嫌他吵得慌,眉头就一直没放下来过。
    周禹平像是想对她说什么的样子,但是周姣如刚刚醒,脑子里一团乱麻,也不想听他说话。
    于是周禹平也离开了。
    偌大的病房变得冷清了,周姣如摸上自己的左耳,纱布层层迭迭,痛感实实在在,提醒着她之前的经历都不是梦。
    嗒、嗒、嗒。
    一阵陌生的脚步声。
    “嗨。”看到时莫凡春推开她的房门,周姣如的警备一下子松懈了。
    “想不到你哥和你爸都被你轰走了,我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轰走我吧?”
    不在任务状态下的莫凡春俏皮灵动,她还从周姣如的床头拿起一个苹果,用随身携带的蝴蝶刀给她削皮。
    叁两下,就得到一个完美的苹果,然后她自己咬了一口。
    “别在意,我这把刀干过不少事,我觉得用它削出来的苹果,你可能并不想吃。”
    那些惨叫声忽然回荡在周姣如耳畔,她确实不敢想象眼前的女人到底是干嘛的。
    “你来……”
    “别担心,我来不是找你麻烦的。”莫凡春坐到床沿,“我就是好奇,你那天是怎么找到路线的?”
    原来是这个。
    周姣如放松自己,往后躺去,“我去过那个地方。”
    “去过郊区?”
    “去过一次吧,有一次去爬山,但是香山人太多,我就自己去郊区了,刚好去过。”
    莫凡春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但是那天你指引我走了那么长、那么弯曲的路,你记得这么清楚吗?”
    周姣如笑笑:“我记得当然不清楚了,只是前一天晚上逃出来的时候顺便观察了一下地形,回去复盘了一晚上,然后你来的时候正好是天亮,我就记起来了。”
    “原来如此啊。”
    她们都对话暂且告一段落,周姣如上下眼皮子打架,但是莫凡春仍然逗留在这里,周姣如只得打起精神来。
    她又拿自己的蝴蝶刀削了一个苹果,“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来救你的话,你会怎么自救?”
    周姣如躺在柔软的床上,虽然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早上的时候再跑一次喽。”
    “为什么是早上?”
    “因为我只有那么一次机会了。”
    他们绝对想不到,刚刚跑回来的周姣如会在当天再逃跑一次。
    也只有这么一天,早晨是别人一天精力最好的时候,却是那群绑匪最疲乏的时候。
    放手一搏倒是未尝不可。
    莫凡春听完她的陈述,忽然笑了起来,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想入伍吗?”
    周姣如记得很清楚,当时莫姐是眼睛亮晶晶的,周姣如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她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这是改变她命运的又一次机会。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
    从此周姣如就跟着莫凡春入了伍,周路安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周禹平当时不在,周姣如收拾收拾行囊,就跟着莫凡春来到了南广城,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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