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铮久久未能言语,洛嘉便也不催促他是否要接受这份殊荣,议事结束,洛嘉借口相伴太后逛一逛园林去,留下贺云铮独自对着工部临时翻找出来的前太子府地图。
    本该与众人一道出去的柳元魁迟疑再三,慢了两步折回,抵开屋门窥见贺云铮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怆与难堪。
    柳元魁顿了顿,迈步走进屋里,反手掩上屋门:“我说郡主怎么也一并走了呢,原是你二人默契到连镇北王流泪的时间都得空出来。”
    贺云铮心中那股子怅惘瞬间便被冲散了,三年一晃,二人都不再似当年莽撞青涩,柳元魁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宽慰他而已。
    贺云铮勉强笑了笑,二人就这铺了满桌的舆图相望相谈,最终柳元魁还是劝道:
    “太后说得不错,这些府邸加一块,都不如前太子府,”
    毕竟前太子是真正的天子嫡传,谦和有礼,是最接近天子之位的人,于情于理,他享有的都该是最好的,
    “更不必说,那府邸本是给前太子准备着从东宫出来时居住的,谁知……”
    谁知前太子连住都未曾有机会住过,便命丧边关了,故而这前太子府说起来一直是崭新的,两代帝王对此处都十分意难平。
    于此,又不能说建隆帝对血脉亲情完全无情。
    柳元魁见贺云铮盯着舆图不说话,便猜想对方是不是还陷在牛角尖里走不出来,顿时又劝:
    “我在宫中这几年偶也察觉,先帝对将你贬官之事确是后悔了,每每朝中有人提议可要克减军备,都不必旁人相劝,他率先便回绝了,只能是为了你……”
    “我非执拗于此,”贺云铮轻笑一声,长叹打断了柳元魁的好意,“谢谢你,元魁。”
    柳元魁微顿,听贺云铮继续道:“他是后悔还是坚持,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而不论他出于什么考量下了旨,我都回了京城,”
    “我不可能一直追究一个逝去的长辈究竟关不关爱我,如今的我,也不需要再计较他。”
    “那你在犹豫什么?授命封王,京中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你的动作,你但凡表现出一丁点儿不满,都会引人深挖错处。”柳元魁不解地追问。
    贺云铮一板一眼说完,目光重新垂落到舆图上,高大健壮战功封王的将军那一瞬又仿佛变回了曾经了那个冒失冲动的少年,带着几分怅惘的羞赧:
    “我不知道该不该住进这里,我怕我以后做不好会辱没了他的名声,虽然也知道先帝没有下旨,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往这方面联想,但……”
    他这一辈子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从无数人那里知道他们的事迹,知道他们为了自己与大邺做了多少事,相较那样两人,贺云铮自当生出犹豫。
    如同近乡情怯,哪怕无人知晓,他也像个远行归家的孩子,忐忑会不会给自己的父母丢脸。
    下一秒,柳元魁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先是确保了门窗都已紧闭,随即伸手挡了挡贺云铮的额头:
    “没烧吧?”
    贺云铮一梗。
    “没烧就好好说话,”年轻的重臣好笑看着好友,“否则这话放到谁耳中,都得背地里骂你两句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和你一样,以个马奴的身份短短几年拜将封王!?”
    贺云铮下意识想为自己的侥幸开脱:“是郡主赏识与先帝猜出了我的身份。”
    “世上能人千千万,能赏识你就代表你有你的独到之处,”柳元魁站直了身子,也是几年来,二人难得谈论起这些过去,
    “而且你真当自己纯然侥幸才能建功立业吗?贺云铮,你与我初识时不过区区侍卫,便敢只身独闯匪山火海,后来参军打仗,齐国公也并不知你身份特殊,你全是靠着自己一刀一剑拼出来的战功,”
    “你没有存心伤害利用过任何人,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实打实的,你偏说侥幸好运,可这世上有几人的成功是不含运气的呢,就连我不也是沾了你的光,才得入先帝青眼?”
    贺云铮缓缓抿紧了嘴唇,柳元魁便知这些提点该够了。
    贺云铮从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他只是心思始终纯澈善良,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不停的自省反思,一遍遍确认自己究竟够不够格。
    够啊,当然够,柳元魁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他不够,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呢?
    临末分别时,柳元魁本打算再回去忙碌差事,却被贺云铮叫住一声:
    “元魁。”
    柳元魁回头,瞧见年轻的王爷在风雪殿外站如青松,冲他抬手:“多谢。”
    柳元魁笑着摆摆手,心想谢什么谢,对你的歉疚,不过这三言两语劝慰,哪能就抵消了呢……
    谁知告别贺云铮回到屋中,还未着手忙多久差事,府中下人差人赶到宫中,屁滚尿流在外呼喊:
    “柳侍郎!不好了!不好了!你家妹子在回京的路上碰上了大雪封山了!”
    第106章 终章
    柳纤迷迷糊糊从寒冷中被冻醒, 耳畔嗡嗡隆隆净是些女子声音,她还没来及出声询问,一股钻心的疼猛得袭上心头, 一个没忍住哀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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