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吧,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徐云风和王鲲鹏还是挺对不起方浊的。或者是他们觉得这样对方浊是公平的吧。或者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人,还需要方浊。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
    不过这只是我暂时的迷惑而已,我看着大家的表现,很快就知道了,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全部的人都没有表现出太惊愕的神情,徐云风和王鲲鹏两人都不出来,我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很意外才对。但是没有,除了方浊之外,都十分的平静。
    楚离对方浊说:“你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两个师叔都不愿意这么干。”
    方浊把眼睛朝向了我,“对不起。”
    干嘛要跟我说对不起?我现在非常的迷惑。这事跟方浊对不住我有什么关系?
    我茫然的看着其他人,看见邓瞳、黄坤、张艾德都把眼睛看向远方的山峦,还有汹涌的江水,都不敢面对我。
    只有楚离没有避开我的眼光。他们在我面前,共同维护一个秘密,他们这些术士之间的秘密。一个一直很在我面前没有透露的事情。
    方浊对楚离说:“告诉他吧,已经这样了。”
    “恩。”楚离点头,对着我说,“其实徐师叔,在古道里,跟张天然是一样的。”
    “一样的?”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
    “你和徐师叔只能有一个人存在。”楚离说,“这是三铜破局之后,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但是我真的无法相信这种事情是真的。
    还能有什么意思呢,其实想起来很明显,张天然入阴出阴,徐云风也是过阴人,他也能入阴,也能出阴。这不就是一样的吗,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张天然也是过阴人。
    古道里的一刻钟,不仅仅是针对张天然的,这个规则,对于徐云风来说一模一样。那我看到的徐云风,跟王鲲鹏交流的徐云风是谁?
    我仍旧在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但是方浊已经向我跪下来了,这事已经坐实。我勉强压抑着心中的震惊,把方浊扶起来,“没、没事……我能理解……我、我不怪你……而且这事,不是没有成功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能原谅你……”
    方浊在哭,而我心里一时还不能平静。
    不用楚离和方浊解释了,我自己有脑袋,我会回忆。
    我被李小福、李小禄带到长江上喊魂。
    我在荆州见到王鲲鹏,王鲲鹏一直不愿意跟我面对,原因是王鲲鹏内心不愿意接受方浊的计划,原因很简单,这事他并不赞成。他不赞成并不是自己放弃了,而是他无法去接受这种事情,这么做,他跟张天然有什么区别。
    直到他下定了决心。
    我是七星阵法的第二个暗星。
    我们进入到了古道里,徐云风看不见我。
    张天然把我当做了徐云风。
    节点就在这里。
    徐云风和张天然最后两次交手开始,没有人任何人跟我交谈。而我只是冷眼的看着徐云风……
    我回忆着那时候的徐云风,威风凛凛,驱动怨灵那个徐云风,他脸上的胡须没有了,而头发也整理成了平头短发。
    我在看着徐云风跟张天然打斗的时候,那一刻钟,实际上我自己在跟张天然比拼,我的意识在旁边,谁也看不见我,所有人都看不见我。
    可是我在哪里?
    最后徐云风赢了,张天然认命了。
    徐云风带着我们到了灵村之下,我们登上去的时候,徐云风的头发和胡须又长出来了。
    徐云风一再的说,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而方浊要把他拉出来,并不是仅仅是要拉一个不存在的人出来。方浊要一个活生生的人陪着他。
    徐云风拒绝了,就跟当年他拒绝孙拂尘一样。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只是他自己愿意这么做而已。
    “那王鲲鹏呢?”我把话题岔开,问楚离。
    楚离回答我:“其实王师叔在打算进入到古道里之后,也是这个想法。他本来就不打算出来了。”
    我苦笑着说:“我懂了,王鲲鹏是知道徐云风不会这么做的。既然进来,就抱着留下的准备了。”
    我敬重的看着方浊,还有楚离,“其实我跟你们任何人都没有交情,无论你们怎么做,在你们的角度看来,都是正确的。就是因为你们从内心里不愿意这么做。到了最后的时刻,也没有为了自己的目的,牵连不相干的无辜。因为你们是你们,而不是张天然。”
    方浊已经在我的面前泣不成声。
    “你内心里也不愿意这么做的。我知道。”我劝慰方浊,“在爬上来的时候,你有很多机会能把他们调换上来,可是你没有这么做。你心里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他们能跟上来,是不是?”
    方浊抹去了泪痕,站立起来,“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该回家了。”
    “是啊。”我看了看天空和长江,“我该走了,再见。”
    我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我回到了我的生活里,每天写作,然后去了云南,然后到了北京。无论如何,方浊这些人还是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成为了一个真正凭借写作为生的人,按照我之前的道路,我应该是一个工地上的技术员,一直到退休。我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改变。
    我仍旧是一个无神论者,至少我在我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回答。至是当我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穿行,在茫茫的山间野林里徒步,在荒野里的夜间,抬头看着满天繁星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来,这个世界可能并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一切越来越客观而冷静,天地万物都已经开始能够被科学规律解释。
    风雨雷电也在人类的预测之中 ,风云变幻莫测也成了文学的形容词。“旅行者1号”也飞到了太阳系,人类的基因图谱也已经被破译,暗物质已经被证实,欧洲的大型对撞击也发现了希格斯玻色子,弦论的理论在建立……
    这一切,导致人类所有的古老的神话在崩溃。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无趣。对宇宙的认知越接近真实,就越来越冷酷和客观。
    这都是我们的选择。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这个世界是另外一个样子,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一去而不复返。徐云风和王鲲鹏的坚持,在世界其他的地方一定也有人同样的做过,而他们的结局,也都是一样的归宿。
    但是他们也紧紧是大势所趋中的一环而已。
    至于我这样平凡而普通的人,更加是宇宙中的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这个世界是另一种方式呢。
    比如黄裳。
    ——终南山的通天殿上,已经斩尽天下十万厉鬼的黄裳,拿着被鬼魂加持的螟蛉,看着已经被自己击败的冉怀镜,冉怀镜坦然受死,黄裳却对冉怀镜说,你走吧,后世诡道有人要拿到你手中的灭荆宝剑。荡离之术,不能由此断绝。
    冉怀镜离开后,黄裳将螟蛉祭起,十万厉鬼聚集在黄裳的身边。老道终于现身,
    看着黄裳,“恭喜穷奇转世,斩鬼飞升!”
    而黄裳看着老道身边的一条巨蟒,潸然泪下。黄裳坐化,老道带着弓衣隐没与绵绵的终南山中。
    比如叶珪。
    ——乾隆十年,叶天士在家中寿终正寝,享年八十岁。叶家开枝散叶,桃李天下,苏州名流都来吊唁,西南的魏家也来人奔丧。灵堂之上,金山寺住持香筑大师,亲自为叶珪超度。一个妇人,孤零零的站在灵堂里,妇人扶棺痛哭。而香筑大师只是垂头念诵往生咒。
    比如陈平。
    ——汉孝文帝二年,右丞相、曲逆侯陈平躺在卧榻上,怀中抱着赤霄宝剑,行将待闭。陈平看着房间里的铜壶滴漏,水滴在一滴滴的落下,陈平在想着自己一生的选择,为了成就自己的伟业,他放弃了做太平道的首领。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后不后悔。但是他见到了两个人,不知道什么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个人,陈平已经没有力量互换身边的侍从,看着两个幽灵一样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陈平看了很久,才认出来是张良和什利方。
    陈平瞑目了,什利方就是赤松子。
    张良和什利方在陈平旁边站立良久,然后两人破窗,驾云而去。
    比如钟秉钧。
    ——在云南丛山峻岭之中,魏易欣走在前面,钟秉钧紧紧跟随。只是魏易欣拿着手中的铜铃,铜铃摇动一下,钟秉钧就听从铜铃的声音,亦步亦趋。
    夜间的微风吹过,把钟秉钧脸上的黄裱纸揭开,露出了钟秉钧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过往。都去了。
    我宁愿相信,这些都是我脑海里的无端构想。他们是真实的历史,还是虚无的传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追究的意义。
    我把这些人,这些事情,用word文档写在电脑里。
    是真是假,也就作罢。
    我从灵村回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我已经彻底的离开了他们的世界——术士的世界。
    如同方浊对徐云风所说的,真实和虚幻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只要有人还能记得他们,他们就有存在的意义。
    我很感谢方浊给了我这三本书《青冥志》、《黑暗传》、《大宗师》。让我在文字中熟悉了那么多可爱的人,他们是术士,但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不仅在文字里见到了他们,我还真的和他们曾经走到了一起。
    我看着他们努力和挣扎,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追求和梦想。
    在无数的闲暇里,徐云风、王鲲鹏、方浊、金仲等人的面目在我眼前闪现,我似乎觉得他们并没有远去。而是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每当想起这点的时候,我的内心就十分的温暖。人生已经太无趣,而他们的事迹,让我的生活变得有趣了很多。
    从方浊给我三本书的那一刻,其实我就已经进入到了他们的世界。看着他们一步步迎着朝阳成长,看着他们孤单的背影走向夕阳。
    当然当我有时候,需要去寻找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的时候,我也行动过。
    我去过荆州,找到邓瞳的家。可是邓瞳的家已经被是一片废墟,一个小型的挖掘机在残垣断壁上作业。而春茂恒的员工听我问一个邓瞳的人的时候,她们的表情比我还迷茫。
    我也去过水文局去寻找黄坤和申德旭,得到的答案是黄坤查无此人。而曾经是工程师的申德旭已经退休,退休后离开了宜昌这个城市。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可能就是去回老家养老去了,如果他是白丹派的司掌,可能他在哪个深山里炼丹吧。我宁愿相信后一种猜测。
    我也去了秀山,当地有很多姓黄的人家,不过他们都否认了黄家家族的存在。
    既然去了秀山,距离湘西也不远了,干脆也去了辰州寨。我记得那个叫何重黎的小伙子,可惜,即便是辰州,当地人也并不认为赶尸是一件真实的事情,更多的人,都认为是他们当地旅游开发的一个卖点而已。是的,当地人也不相信赶尸的存在了。就算是赶尸还存在,魏家人已经没有了,何重黎还能把这个手艺继续传递下去吗。
    至于犁头巫家,他们家族的事迹,仍旧在鄂西的民间流传,无论问一个端公,都会对我讲出一大段关于犁头巫家的传说。
    诡道的门派,还有一个楚离,但是我也知道,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在遇到这个人了。
    我很喜欢《暗战》里的那两句台词,医生对着癌症晚期的刘德华说:“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刘德华轻松的说:“这辈子而已。”
    是的,这辈子而已。
    不过我还是遇到了一个人,当然是方浊。
    遇见方浊的时候,已经又是两年之后了。
    我回到了宜昌,在家里跟我的一干兄弟聚会喝酒的时候,我看见方浊就坐在邻桌。这次就她一个人。
    我当时就很惊愕,方浊向我微微点头,示意不用打招呼。等着我跟兄弟们喝完酒之后。兄弟们都各自离开回家,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方浊走到了我的身边,以她的身份,找到我当然是非常的轻松。
    我不知道方浊要找我做什么,方浊却告诉我,需要我再帮一个忙。
    我没有问帮什么,就答应了。
    方浊的要求也很简单,她希望我能陪她去一趟七眼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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