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觉得。”顾渺咬住唇,往前迈了一步,将男人挡在身后,抬起头,直视沈建松的眼睛。老人的视线极具压迫感,她有些紧张,吐字却没有迟疑,“您对沈易修的要求过于苛刻了吗?”
    沈建松眯起眼:“哦?从何说起。”
    沈建松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同理,他也有身居高位者的通病,控制欲强。即使他平日里表现得很喜欢顾渺,对她底线能放宽些,这并不代表,他能够接受顾渺干涉他教育孙辈。
    顾渺:“他也是人,一个正常人,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不是给沈家干活的机器。”
    是人就会有情感偏向。
    沈建松看着她,从她话里提炼出关键信息:“你的意思是,你也赞同沈易修为了你,弃所有宾客于不顾,把我这个老头子的脸面踩在地上,这个不负责任的行为?”
    顾渺并没这么想。
    甚至,她也对沈易修为了她提前离场的举动感到匪夷所思。
    恋爱脑得不像他。
    “没有。”她否认,“我并不认为他的行为不负责任。寿宴的前期准备他也有积极参与,如果我没了解错,就算提前离场,他也找了人来善后。爷爷,您的寿宴,您才应该是主角,沈易修不喜欢高调,也请您尊重他的意见和想法。”
    “顾渺。”
    沈建松彻底寒下脸,正欲发飙,大门忽然被再次推开。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气氛怎么这么紧张啊!”
    门口传来道大咧咧的嗓音,沈时昭提着两大袋东西进门,只见他表哥和爷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均一言不发,表哥身旁还站着个他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沈时昭猜测,这位就是他表哥暗恋多年的,昨晚不惜让他来帮着救场的表嫂。
    他慢吞吞眨了下眼,将袋子随便往地上一扔,厚着脸皮,堂而皇之地打量起顾渺来。
    她今天化了妆,下垂的小狗眼,眼尾温和而不锋利,透着种澄澈的无辜。最好看的是她的眼睛,不染杂质的干净,像徘徊在森林深处的小鹿,遇到生人会毫不掩饰好奇的目光,但不会令人感到敌意。
    这就是顾家那位吗?和顾璟身上的气质简直天差地别。
    “沈时昭。”
    思绪随着沈易修的声音被打断,他听到沈易修在问他:“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爷爷送东西啊。”
    沈时昭立刻接话,他耸耸肩,无奈道:“我妈让我来的,说爷爷今天肯定要发火,让我送点保健品过来,省得气出好歹来,黑发人送白发人。”
    顾渺寻思你把话说这么直白,也不怕沈爷爷听到,真给气出什么来。
    她用余光偷瞄沈建松,却见他没对沈时昭这话展露出多少情绪。
    她不动声色抿唇,不带这么偏心的。
    “这位就是表嫂吗?”
    尽管很早就听说过她的身份,沈时昭识相地选择装傻,主动伸手问候:“久仰大名,我是沈哥的表弟,沈时昭。”
    顾渺跟着伸手,和他交握,点点头:“我知道你,妙妙是你养的吧?”
    “啊……”
    沈时昭刚想否认,他沈哥一个眼刀扫过来,登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是,是我养的。不过沈哥想要,我已经答应给他了。”
    “不是。”顾渺问,“方不方便问一下,你是在哪里捡到的妙妙?”
    她压低声音:“我就是觉得,妙妙很像我之前走失的一只猫。”
    沈时昭:“……”
    这他哪知道啊?沈哥没告诉他顾渺还会问这问题啊。
    他向沈易修抛去求救信号,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踌躇片刻,他只好硬着头皮编:“就,一个下雨天,我家楼下花园捡到的。”
    顾渺将信将疑,为提高故事真实性,他不得不加上亿点点细节:“那天雨下得很大,撑着伞走在路上,忽然听到猫叫声,在灌木丛里。那我呢,正好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就走过去看,发现了躲在里面的妙妙。”
    “我去便利店买了根火腿肠,它不吃,偏要跟我回家,我就把它留在家养着了。”
    顾渺纳闷:“那你为什么要给猫起名妙妙?”
    沈时昭:我他妈怎么知道?
    他面色深沉地胡扯:“因为妙妙和喵喵谐音,猫不是都爱喵喵叫吗?”
    两人聊至兴起。
    “小昭,你先留在这陪渺渺聊一会,我和你哥去书房单独说话。”
    沈建松突然起身,示意沈易修单独跟着他去书房,严肃道:“还不跟上。”
    尽管已经八十高龄,这位老人依然精神矍铄,走路步子快且稳。
    “诶——”
    顾渺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已经走上楼梯,沈时昭审时度势,往前迈了步,不偏不倚挡住她的视线,笑着说:“嫂子,我和你说点沈哥以前的事吧?”
    -
    另一边,书房内。
    “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我不信你会因为她喝醉这点小事而失控。”
    沈建松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口,睨自己这个出挑的孙子:“一个大男人,还得渺渺帮你说话,也不嫌害臊。”
    “昨天和人在露台,说了些容易误会的话,被渺渺听见了,怕她多想。”
    沈易修笑:“渺渺愿意为我说话,是我的福气。”
    “我一把年纪还要帮你唱这个黑脸,怎么不是你的福气?你弟弟年纪轻轻帮你收拾烂摊子,怎么不是你的福气?”沈建松气乐了,“我看你的眼里是只有渺渺。”
    沈易修:“渺渺愿意在我身边,我自然珍惜,不会像你,奶奶去世才感到懊悔。”
    沈建松:“……”
    妻子的事是他近两年的痛点,如若不是要实现她的遗愿,他更想选择和她一起离开。
    “和渺渺什么进展了?”
    沈建松睨他:“看渺渺今天的状态,你们进展不错,是因为昨天?”
    沈易修痛快承认:“是。”
    极其常见的心理,他平日里对顾渺说再多遍“喜欢”,都不如在一次重大事件中选择她来得效果好。
    每个人都想被偏爱,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被偏爱的那个。
    “你胆子真是大。”
    沈建松乐了:“想向渺渺证明就自己想办法,拿寿宴来当踏板,就不怕爷爷真和你翻脸?”
    “我知道您不会。”
    沈易修不卑不亢:“沈家目前有能力承担重任的,只有我和小叔。小叔要管理南城那边,京市只剩下我。时昭资质还可以,年纪太轻,且缺乏历练,无法挑大梁,剩下的小辈更是资质平平。”
    “您只有我这个选择,与其花费大量时间去寻觅、培养另一位接班人,不如姑且忍耐我难得的私心。”
    沈易修说话有理有据,显然早已想好说辞。沈建松懒得和他计较,摆摆手:“行,翅膀硬了,爷爷说不过你。”
    “打算什么时候和渺渺生个孩子?”
    他叹气:“爷爷老了,折腾不动了,就想替你奶奶看看曾孙。你小叔孩子都两岁了,就等着你咯。”
    “看她吧,我不急。”
    “别说这些丧气话。”沈易修平静道,“您还能健健康康活很久,会等到那天的。”
    -
    在沈宅吃完午饭,沈建松下午约了朋友下棋,正好看这对腻歪的小两口也眼烦得不行,索性开口赶人,只让沈时昭留下。
    既然沈建松开了口,顾渺也没厚着脸皮留。
    回程途中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沈宅周边树木茂密,在庞大的雨幕下,朦朦胧胧起了层薄雾,如诗如画。
    “你以后别这样了。”
    顾渺坐在副驾驶,听着窗外,富有节奏感的雨声,犹豫好一会儿,才小声碎碎念:“现在看起来,你好像真的要和爷爷闹掰了。”
    “昨天还答应收留我。”
    沈易修没把这话放心上,稍稍扬眉,那语气,活像顾渺是个抛夫弃子的渣女:“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是。”
    顾渺皱着眉,思索着如何组织语言。她咽了口口水,清楚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他可能不爱听,可她仍然得说:“刚才你表弟给我讲了点你以前的事情。”
    沈易修“嗯”了声,随口问:“他跟你讲了什么?”
    “就,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
    比如他父亲沈澈和他母亲之间互相折磨,沈易修曾隐约和她提过一些,但忽略了许多细节。这些细节,都在今天,在沈时昭那儿,得到了新的补充。
    比如沈澈会制定目标,要是实现不了就会被打,比如他的母亲有产后抑郁,自他出生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
    比如,沈易修小学时得了奖,奖金是一百元钱。他买了辆那个年代很流行的迷你小车,藏在书包里,被沈澈发现以后,扼令他亲手,一点点,把那辆车拆掉。
    通过这样来瓦解,他在那个年纪本该拥有的童真。
    沈易修唯一能够做的,算得上挣扎的,就是慢慢成长,成长到能够脱离任何人的掌控。
    在遇到顾渺之前,接管沈家是他的人生目标。
    顾渺不希望他因为自己前功尽弃。
    今天的话有点说得太过了。顾渺想,之后单独找个时间和沈爷爷见一面,看能不能拉回一点点好印象。
    “你不喜欢。”他刻意卡顿住,给足了她思考的时间,才缓声问,“我为你付出吗?”
    顾渺摇摇头:“不是。”
    “我只是觉得,你该多为自己着想。”她垂下眼睛,轻声解释,“你为站到这个位置,付出了很多很多,不是吗?要是前功尽弃的话,我会为你感到难过的。”
    “不要说这个了。”
    不想听她说这些话,顾渺懂事地令他感到烦躁。她总是这样,他做些对她好的事情,第一反应不是感到开心,而是权衡有没有必要。
    他一个当事人都没有说不值得,她倒是先替他委屈上。
    感情如若需要权衡,那就不配谈喜欢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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