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儿孙满堂——”
    说这话的人,自己先愣了愣,左顾右盼,见不少人都在看着他,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我是说,永结同心!”
    而后,又有接连不断的鞭炮声。
    那些炸开的碎屑彩带飘飘扬扬,还有不少挂在了道上肃穆的黑骑上。
    他们眨了眨眼,也没说什么。
    只要这热闹的场景没有挨到岑府前,黑骑便不会阻止百姓同乐。
    这白日里,光是这岑府前,陆陆续续来而又去,就有许多人,几乎将附近好几条街道都挤满了。
    礼部官员早早就在岑府内等候,并有宗正寺等长使陪同左右。他们手中拿着的章程又长又细,都是在这两月内赶制出来的。这可真是苦了他们,这些事从前就没有定制,更是史无前例,偏生景元帝催得急,要得紧,他们真是拼了老命,这才理出这么多章程来。
    原本,这皇帝娶亲,少说得有一年的准备时间。
    先是礼部,再是各处,那些衣裳,东西,典仪……可不都是那么容易能做成的。然钦天监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选的日子又快又急。
    还就在上半年!
    真是驴子也没这么狠使的。
    也就到了现在,他们站在岑府内,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这隐约里,可还有几分恍惚呢。
    礼部尚书秦思雨咳嗽了声,不自觉瞥了眼里头。
    他们在这庭院中等待时间已久,不由得就有人问,“殿下怎么还不出来?”
    只见在屋外,就有好些位冷漠的黑骑守着,再有那乾明宫总管宁宏儒在,他们就连说话,也不免带着几分敬重。
    宁宏儒面带微笑:“秦大人再等等,还没到时辰。”
    秦思雨看着宁宏儒,想说什么,到底是憋住了。说到这宁宏儒为何在这,不由得,又得说起一件荒唐事。
    他们抵达岑府时,天色正黑,原本忙忙碌碌正要开始做事,却看到景元帝出来,一时间君臣相见,这做臣子的直接扑通就跪下。
    景元帝没搭理他们,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宁宏儒:“你留在这,盯着些,让惊蛰多休息,不要受累。”
    顿了顿,皇帝又道。
    “所有流程都可从简,让他多歇着。”
    一贯冰冷的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底下听着的人多少觉得怪异,秦思雨总觉得,景元帝这话,更像是说给他们听的。
    “起来罢。”
    景元帝转过头来,盯着他们的模样却是一如既往地冰凉。
    没多余的吩咐,叫起他们后便离开了。
    徒留下这些官员风中凌乱,他们怎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皇帝陛下?
    为首的秦思雨看了眼宁宏儒,就见这位总管微微一笑,“陛下只是随便走走。”
    秦思雨:“……”
    随便走走,然后就走出了皇宫,走到了岑府吗?
    那这随便的范围,可真的太随便。
    说好的婚前不能相见呢!
    秦思雨心里满是咆哮,只觉得今天就出师不利。
    这一打眼就看到景元帝,接下来的事,不会更加离谱罢?
    他一边抹着汗,一边看着宁宏儒。
    这位宁总管端得是淡定,任由着诸位看,还反客为主带着他们往里走,自然得好像他也是这岑府上的仆人。
    不过景元帝来得静悄悄,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似乎就连这岑府都没多少人知道,引着这些礼部官员进来的家丁脸色都绿了。
    在景元帝离开没多久后,岑文经倒是起了。
    见着宁宏儒,他似乎有些惊讶,两人说了些话,才有专人送来朝服,服侍岑文经将这繁复沉重的朝服一一穿戴上。这身服饰一件件套上时,守在外面的官员眼皮跳动了几下,只觉得比起景元帝的冕服,倒也是没差多少。
    皇帝成婚的服饰,自然与普通西的冕服有所差别,但大差不差,只不过更加繁复细致,景元帝的那套早早就做好了,而岑文经这套,却是赶制出来的。
    只是粗粗一看,无一不精,无一不细,若非那冠冕别有不同,那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是景元帝命亲自挑选的样式,也是第一次送到众人面前。
    待岑文经穿戴好服侍,被宁宏儒搀扶着到庭院中,诸位身负职责的官员才捧来玉印与册文。
    宁宏儒:“陛下有令,一切仪式从简,您只需站着听便是。”
    宣读册文的正使闭上了想让岑文经行礼的嘴,咳嗽了声,取来了册文。岑文经朝着北面俯身拜了拜,听着正使念完了册文,接了一应事务,这才又回到了屋中。
    诸位官员望着岑文经身上那礼袍,一时间,也有些沉思。
    怕是这位殿下,在景元帝心中的分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
    此刻还没到午时,外头的热闹也没停歇。
    一直到下午,府门外都会每隔一个时辰放一串鞭炮,凡是听到鞭炮声的人,都能到府前讨一份喜庆。
    临近吉时,这些使者又催了催宁宏儒,这才见这位大总管动了身。
    “殿下,时辰到了。”
    宁宏儒到了屋中,就见惊蛰坐在窗前,正在与柳俊兰、岑良说着话,岑玄因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再远些,石黎和十六守在角落里,倒有素和守在惊蛰的身后,还在为他打理着头发。
    惊蛰回头看他:“宁总管,我知道了。”
    随着这句话,原本情绪还算平静的岑良忽然落了泪,趴在柳俊兰的肩膀上默默哭泣,柳俊兰抱着她,原是想安慰她,只是这话到了嘴边,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也有些感伤。
    反倒是岑玄因很是平静。
    “今日是喜事,莫要哭了,待日后,也与从前一般,惊蛰想要回来,就也能回来,又不是见不着了。”
    虽然岑玄因一直憋着股劲,到底景元帝身份不同,这仪式必定是在宫中举办,到时候惊蛰肯定也是常在宫里。
    惊蛰低头,轻声说道:“爹娘,良儿,多谢你们。”
    他笑起来。
    “能重新与你们团聚,我一直都很高兴。”
    岑良冲过来,用力抱紧惊蛰,再顾不上会弄皱他那一身华贵的冕服。惊蛰也用力抱着岑良,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说着话。
    待岑良情绪镇定下来,这才红着脸退开。
    惊蛰跟着抱了抱岑玄因和柳俊兰,一一与他们道别,这才出了门去。
    只是还没走出垂花门外,外头原本热闹的人声忽而寂静下来,就如同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再无半点声响。
    自狂热的躁动再到死寂的安静,这几乎毫无过度,那就像是身体远快过意识觉察到了危险惊悚的存在,在还没反应过来前,那本能就已经撕扯着神经,做出了近乎敏锐的反应。那异样的寂静,与接连的叩拜,无不印证这一件事。
    有人踏进了岑府大门。
    那脚步声由远而近,在这寂静的氛围里,却是如此清晰。
    惊蛰只是听到,便不自觉笑起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诸多官员的看护,一步步也跟着走了出去,惊蛰几乎听不到旁人呼唤他的声音,只是轻快地朝前走去。
    在下一个拐角,惊蛰见到了赫连容。
    他的皮肤苍白得如同霜雪,漂亮昳丽的脸庞毫无表情,一双如墨的眼眸幽深,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那种张扬到极致的美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如同一把尖刀生生插进注视者的心中,那是一种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可他在朝着惊蛰走来。
    一步比一步快。
    欢愉与淡漠交织在赫连容的身上,如同某种朦胧,异样的光影,宛如逐渐融化的寒雪。
    惊蛰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是说,你要在外面等吗?”
    “等不及。”
    赫连容平静地说着,那淡淡的语气,真真叫后面跟上来的官员绝望。
    秦思雨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文书,当即有种想要撕碎的冲动,如若这些都没有用,那他们这几个月这般辛苦操劳,又是为了什么?
    陛下想一出是一出啊!
    好在,这位殿下倒是比陛下理智得多,他先是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那些官员,这才看向皇帝陛下,轻声说道:“你莫要胡来,他们辛苦了这些时日,要是纵着你的脾气,他们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功夫?”
    皇帝冷漠地扫了眼秦思雨等人,他们下意识低下了头,若非在现在这等场合,他们本该跪下行礼才是。可现在他们是跟随在殿下身后,手中捧着的无数东西,在入宫前,是不能落地的。
    “听你的。”
    皇帝冷淡地说了声,再无其他的动作,牵着殿下的手就出了去。
    秦思雨长出了口气,带着人紧跟了上去。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倒是将岑府的过道挤得满满当当,不过岑家人,自然是被护在了中间。
    一路到了岑府外,哪怕有着黑骑护在外头,这些个官员看到外头围着的百姓,却还是吓了一跳。
    怎会有这般多人?
    放眼望去,几乎整个街道上都是人,若非有黑骑拱卫在道路两侧,怕不是现在得被百姓淹没。而在赫连容与惊蛰踏出岑府的那一刻,原本还算寂静的空道上,忽而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叹息声。
    纵是惊蛰,都依稀听到了几句。
    “是亲迎礼,不是奉迎礼!”
    “这位就是万岁爷?”
    “他长得好生俊俏,咱们的皇帝竟是这个模样?”
    “我看到人了,我看到人了,哎哎哎别挤着我——”
    那七嘴八舌的,京城本地口音的,各种奇怪乡音的,感叹的,尖叫的,如此之多的声音汇聚而来,终于让惊蛰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更用力地攥住了赫连容的手腕。
    赫连容看过来,反手抓住惊蛰的手指。
    “他们挨得这般近,是不是牵上手了?”
    “这得多失礼?”
    “这么俊俏的郎君,我也想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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