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和脚腕上的铁链,忍不住鼻酸,说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一定要你回京,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卫知拙忍不住想去摸她的头,但伸到一半,看到脏兮兮的手,又只能收了回来,说道:“好好,这不怪你,只能说命运如此,若非我回来了,也不会得知自己的身世,我父亲的案子也不会再有人调查。”
    “更何况回京是为了见你的父母,这是我心甘情愿,而且一定要做的事情。”
    他深深地看着赵好,许久,说道:“只是没办法出去帮你,辛苦你了。”
    赵好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道:“是很辛苦,卫知拙,我想你了。”
    卫知拙被她说得又心疼又羞涩,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也想你。”
    赵好在外奔波辛苦,卫知拙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一点力都出不上,又何尝不煎熬。
    不过和赵好担心的不一样,卫知拙换了牢房后,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外面的局势变化。
    这桩旧案已经被翻到明面上来了,卫知拙知道一旦翻案失败,他必定要付出性命的代价,但同时,皇帝即使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得不全力破案了。
    对于卫知拙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毕竟如果皇帝选择保守破案,那翻案的难度几乎是倍增的,即使失败后对方会为了赵好救下他的命,永远失去自己的身份和再也不能见到心爱的人,对于卫知拙而言,也不比死亡好上多少了,他宁愿拿命去赌一个痛快。
    赵好隐约可以猜到卫知拙的想法,于是将现在的案情进展告知了对方。
    卫知拙认真听着,随后微微露出一个笑来,说道:“你变厉害了,好好。”
    赵好却是没有这个心思去想自己有没有变厉害,只难过道:“金步摇的事……”
    卫知拙摇了摇头,说道:“皇上的选择没错,这般丑闻,往大了说是会动摇江山社稷的,没有关系,你不必为了这个心烦。”
    赵好看了他一眼:“可金州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年前回京时事情还没发生,因此无意间透露了元府的情况。大公主的势力没有那么大,但手下也是有些人的,只怕已经去找过元杏的麻烦了。抛开元杏可能持有的证据,哪怕只作为萍水相逢的朋友,赵好也很担心对方。
    卫知拙想了想,说道:“元府的四小姐是个聪明人,照你所说,大公主应当不太能抓得住她,对方手上的确可能还有证据存在。”
    赵好点点头,说道:“那我现在就去,一定很快就回来救你!”
    卫知拙盯着赵好,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烙进心里似的,过了许久,点了点头:“我等你。”
    赵好闻言,却是一言不发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闭上眼睛。
    卫知拙看了她一会儿,捉起她的手,在她细白的指尖吻了吻:“太脏了,等你回来,我出狱了再说。”
    赵好听了,脸一红,恼羞成怒地睁开眼,心想,说什么脏不脏,好像她多迫不及待地想亲亲一样!
    好吧,她就是迫不及待想亲亲!
    赵好两只小手钻进门缝里,强行把卫知拙抓过来摁在了门上,啵了一口,随即飞快地起身跑走了,只留下卫知拙一个人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脸红。
    赵好心知这次出行危机重重,容相一定会派人阻挠,于是把皇帝手下除了去屈家那边的外,剩下的几个人都带上了。
    这些人虽然不是个个顶尖,但也和赵好差不了太多,就算容相还能再掏一百个黑衣人出来,他们也能护卫着赵好逃出生天。
    更何况容相也掏不出那么多人了,高手又不是菜市场里的白菜!
    赵好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人赶到了金州长河县,并且直奔元府宅邸。
    然而让赵好心惊的是,元府门前满是落叶,敲门也无人应声。一行人强行闯进去后,才发现宅邸内早已空无一人,钱财也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些大件的家具,被翻得七零八落,甚至有些隐蔽的地方连土地都有被挖掘过的痕迹。
    果然不出她所料,大公主的人已经来过了!
    但是元杏去哪里了?
    赵好观察了一下元府的情况,没有花瓶瓷器之类易碎品的残骸,更重要的是,没有血迹和尸体。
    很显然,元杏在大公主的人找来之前就离开了……她为什么要离开?又动身去了哪里?
    赵好留下两个人在这里搜查看守,剩下的人跟她一起去了长河县县衙,寻找长河县的知县。
    好在距离当初的元府惨案才过去一年多,长河县的衙役还认识赵好,虽然赵好换成了女装,但也在没有透露身份的情况下顺利见到了知县。
    知县一见到赵好就被她身边的护卫吓了一跳,本来就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当下更是不敢多问了,只让人上了上茶,谄媚地寒暄了一番,问道:“李郎君……呃,李姑娘这次故地重游,是有什么事儿吗?”
    赵好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道:“元府为什么空了,元杏出了什么事?她去哪儿了?”
    知县听了这个问题,脸色有微妙的变化,赵好敏锐地捕捉到了,立刻说道:“有宫里的人曾来问过你?”
    知县一听,哪里还不知道赵好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高得多,连忙站了起来,生怕掺和进了什么不能说的事件里,惊骇地连声道:“李姑娘!这可不是下官说的啊!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赵好见状,皱着眉抬了一下手,说道:“直说吧,上次来的是当朝大公主的人,你只需要知道她不能把你怎么样就是了,否则你知道了她想打探的事,区区一个知县,还能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半年多?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
    赵好要是多努力安抚他,知县还不会相信她,对方这般冷脸,他战战兢兢片刻,抹了把汗,竟是慢慢放下心来了,忙道:“您问!哦!是元杏的事情吧?”
    他答道:“也就是当初您离开不久之后的事吧,元府就空了。”
    元杏走得很快,也走得很利落,除了元府的大宅子外,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全卖了,加上打点家仆,统共就用了半旬的时间。
    知县也是打算去关心一下刚刚丧父的元杏,顺带和这位长河县新晋富户套一下关系的时候,才恰巧知道这情况的,否则以元杏那般谨慎的行动,恐怕人去楼空???了他都不知道。
    “当时我问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那姑娘是一个字儿都不肯透露!”知县诚恳道。
    为了长河县的税收,知县还劝过元杏留下,直到后来一队从京城来的人,打着大公主的旗号询问他,他才知道对方恐怕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赵好问道:“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知县惊恐道:“她连为什么要走都不跟我说,哪里会告诉我要去哪里呢!”
    大公主的人当时差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都说不出来,眼下看见赵好这么问,知县又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了。
    好在赵好没有那么不讲道理,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就没有为难对方了,也叫知县松了口气。
    不过虽然没有得到元杏的去向,但至少赵好能知道对方的确是在大公主派人来之前就离开了,而且时间比她料想得要更早。
    但如果是跟她和卫知拙离开前后脚的话,元杏会是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的呢?那个时候,元杏在做什么?
    赵好沉吟片刻,忽然愣在了座位上。
    她想起来了,元老爷刚死,那个时候的元杏正在清理对方留下的遗产!
    元杏会突然抛下一切,毫不犹豫地逃走避难,只有可能是她在遗产里发现了什么!也就是说,元杏手上大概率真的有能直指案件真相的证据!
    赵好猛地站起了身,元杏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她到底人在哪里?
    赵好正匆匆忙忙地想要离开县衙,就见被她留在元府看守的两人中的一个突然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脸色难看道:“郡主!有人在元府放了火!”
    赵好大惊:“什么?!”
    知县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郡主?!”
    赵好扭头看他,知县见状,连忙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招呼着人道:“快快快!都给我去元府救火!若是烧坏了什么东西,全都给我等着吧!”
    赵好也来不及多想什么了,也跟着带人去救火。
    元府太大,两个人留守还是不够,火是从死角烧起来的。赵好一想就知道是容相的人干的,后者说不定还是和她们一起出的发,只是实力不够,不敢截杀她们,只能弄这点小把戏罢了。
    好在发现得快,火势不大,来的人又多,迅速就灭掉了。只是元杏当年住的院子正好偏僻,于是被燎着了半边墙壁。
    赵好进去检查了一下,视线突然落在了墙根上几个乱七八糟的图案上。
    她曾经来过这个院子几次,那是元老爷遇害之前就有的吗?
    赵好慢慢走过去,随后蹲下身,抹开了上面的黑灰。
    她隐约记得,元杏当初曾在玩闹时教过她一套自创的图画密语。
    第九十六章
    元杏当然不知道赵好会需要自己找到的那些信, 但这些图画的确是为了赵好留下的。
    因为赵好是她从小到大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算她要抛下一切去到远方,也仍旧盼望着有一天这位朋友故地重游, 能够和她有重新相逢的一天。
    赵好接收到了元杏的心意, 开始努力回忆起当时对方教给她的东西。
    “男人、面条、水……”
    元杏虽然聪明,但十五岁的小姑娘,创造出来的密语也没办法传达太过复杂的东西。赵好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元杏是说她往南方有水的地方去了。
    后面似乎还画着距离, 然而数字虽然是最容易表达出来的东西,方才的一场火却好死不死地将那一片烧得漆黑, 根本没办法恢复了。
    南方有水的地方。这个形容实在是太过笼统, 但没有办法,这是唯一的线索, 想要救卫知拙, 赵好只能去找。
    侍卫们沉默地站在赵好身后,等待她的吩咐。
    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了,赵好起身, 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走吧。”
    往南、往南……她不知道自己要花多少时间,但卫知拙还在上京等着她。
    不论如何, 一定要找到元杏!
    ——
    赵好在外奔波的时候,上京的局势也并不明朗。
    容太后出手之后,因为容相闭门思过而沉寂下来的前朝再次波诡云谲起来。
    容相门下的大臣们有了主心骨,开始争先恐后地就上京的各种传闻对宁王府发起攻讦, 又含沙射影地指责皇帝办事不公, 应当避嫌, 将容相放出来, 叫对方来负责审理卫知拙。
    皇帝浑当听不见这群人的胡言乱语,按当初和赵好约定好的,等待了几天后,便将屈饺儿的信拿了出来,堵住了众人的嘴。
    容相那边只知道有人证在,已经做好了不认的准备,却没有料到还有一封可以比对字迹的信,一时竟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上上下下哑口无言。
    皇帝便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动用整个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手,正式展开了对前朝卫将军案的重新调查。
    容相的人见状,终于找到机会借题发挥,直指皇帝太过大张旗鼓,难免让百姓觉得今上对宁王府偏爱太过,有失公允。
    皇帝也很给面子,在上朝的时候把递了奏折阴阳怪气他的这些人直接挨个点了出来。
    并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当年戎狄入侵,在宁王远赴边关之前,前朝可是全靠卫绍一家带领军队保家卫国!若非有他们在,全天下的百姓和当今在座的能活几个,又过的什么日子,还说不好呢!
    这样一代忠臣良将,死前背负的不堪罪名既有可能是冤枉的,凭什么不能大张旗鼓地查?更何况现在他的后代也因此被逼上了刑场,甚至还又是宁王的女婿!怎么?姓卫的和他赵辰的弟弟——这些带兵打仗浴血卫国的人,是上辈子欠了谁的吗?!
    皇帝难得在朝上动怒,一字一句地警告他们这些要反对的人,张嘴时最好都小心点,这案子,全天下的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呢!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叫站出来的那些人都只能羞愧掩面,其他朝臣也都面露赞同之色。
    家国大义,正是如此,只有庸人会为了避嫌而不敢全力查案,皇帝这般直道而行,才是真正的明君所为。
    皇帝知道自己并没有直道而行,只是在力所能及地范围内做事而已,但朝臣的拥护的确给他带来了一段时间的安静。
    不过也只是“一段时间”,查案的人越来越多,容相也开始紧张起来,他虽然不便再直接派人阻挠,却是可以雇佣江湖人士来刺杀楚武,这些亡命之徒为了钱财如过江之鲫一般前赴后继,又让皇帝头疼起来。
    宁王得知了情况,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虽然对卫知拙有些偏见,但其实还是很欣赏对方的,更何况这是卫将军的儿子,是他宁王府将来的女婿!姓容的也太不把他赵寅放在眼里!真当他在家里歇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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