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齿轻咬,笋包在二人唇齿之间一分为二,汁水溢开,沾湿了的嘴唇。
    宋姝将口中的笋包吞下,抿了抿唇,舔走了唇角渗出的笋汁,笑看着他问:“好吃吗?”
    晏泉抬眸,眼眶深红比胭脂还艳,他定定地看着宋姝,似是被她这动作惊呆了。
    半响,木头似的点了点头:“好吃。”
    在他眼底未散的红雾中,宋姝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她伤他心了。
    皱皱眉,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只能拽了拽晏泉的袖子,撒娇似的将自己凑近他身边。
    感受到身旁人柔软而温暖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晏泉微微垂眸,惊讶于自己胸口的窒息之意竟在她软软的一靠之间缓缓消散。
    他伸手揽住她,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惯来是心思灵巧会哄人的。
    尤为会哄他……
    让他落入寒涧亦或是如临暖春,从来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她在他身侧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重新举起桌上的清茶啜饮,明明动作与刚才别无二致,却让晏泉从无尽的冷意里渐渐走了出来。他又夹了些小菜点心放在她碗里,哄道:“你吃些东西,别光顾着喝茶,小心伤胃。”
    两人再次和好,等晏泉带着她去到天牢的时候,已快要过午,两人在晏无咎脱逃的牢笼前站了半天,却也没能看出些头绪来。
    过了两日,昆仑的调查倒是有了眉目。
    昆仑的手下通过查账和跟踪发现两个被买通的侍卫似乎与在河南道深得民心的清风道大有关联。
    更有甚者,昆仑还顺藤摸瓜,揪出了不少清风道藏在京中的暗桩,数量之多,让人咂舌。
    未央宫里,宋姝听了昆仑的回禀,秀眉紧蹙,对晏泉道:“殿下不是要证据吗?这还不算是证据?”
    她知道清风道恐怕不简单,却没想到,他们手竟伸得这样长。
    她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话本,忽而想起当初宫变之时未央宫里那一幕。当时,她被晏无咎用剑指着,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如今朦胧的记忆慢慢清晰,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晏泉握住她的手,温声问:“怎么了?”
    “我忽想起,宫变那天晚上,成国公带着佟落雁来了未央宫,说是要带着晏无咎去哪里……可是晏无咎似乎不乐意,将成国公杀了之后,还说了什么‘废棋’一类的话。”
    她话音落,昆仑与晏泉两人俱都望向她,眼带惊异。
    “王妃,可真有此事?”
    她点头:“我那晚被他用剑指着,记得不是很清楚……如今回想起来,他们话里话外似乎都说起另一个人,应当是成国公背后的人。当时晏无咎自己说,自己不过是颗废棋,不劳他挂心。”
    晏泉闻言,向昆仑递了一个眼神。
    昆仑垂头道:“殿下与王妃放心,属下这就去查!”
    晏泉声音严肃:“其他的事情都先放下,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晏无咎……”
    他攥着宋姝的手,眼中担忧不止。
    他问宋姝:“你那本《万法符箓》可看出了什么眉目?”
    禾嗣来的出其不意,走的也很突然,对于那转命符的事情,只留下了一本古籍让宋姝观阅。
    若晏无咎还在天牢里,他们自然还有些时间。然现在晏无咎被人劫走,随时可能有危险。
    一旦他出什么意外,宋姝……
    晏泉抿了抿唇,不敢再想下去。
    宋姝感受到他攥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心知这转命符已经成了他一块心病,不由安慰道:“这书里头讲了很多其他符箓的画法,我好好研究一下,没准儿就能找到解法……那些人既然选择劫天牢,而不是在天牢里杀了晏无咎,那便证明他暂时是安全的。你别太担心了。”
    晏泉转头看她一眼,眸色沉沉。
    宋姝面色平静,唇角甚至还隐隐泄出一丝笑意。
    她在兴奋,在雀跃,像是只锁定猎物的母豹,兴致勃勃。
    转命符,禾嗣,晏无咎,还有那劳什子清风道。
    晏泉觉得两人在不知不觉中似乎是踏进了一张泼天大网里,极目四望,却找不到出路。
    他担忧害怕,想要在这迷雾之中攥紧她的手,可她似乎沉迷在与晏无咎猫抓老鼠的游戏里,兴奋不止。
    河北道,妫州。
    连年的大旱,原本苍翠的群山在初秋之时便已黄了山巅,草林干枯,不复肥美,在山腰上露出了干涸的土壤,像是黄突突的癞疾,遍布山野。
    翠云山山脚处,坐落着与周围荒凉格格不入的四方大宅。
    宅子里,小桥流水,飞檐画壁,却安静得可怕。
    一对对仆从从宅院阁楼中穿梭而过,却听不见一丝声响。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哑巴。
    哑仆安环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盘,上面摆着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玲珑小点。
    绕过回廊,穿过德云轩的琉璃大影壁后,安环垂着头将手中的茶盘奉到了主人面前。
    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一袭月白道袍,腰中间鎏金荷花大带金线粼粼。他随意指了指在盘中点心,笑道:“厨房新研究出的点心,尝尝味道如何,可比得了宫里?”
    晏无咎端坐在他对面,满脸防备。
    囚于天牢多日,原本白皙的皮肤更是染上了一层死白。青黑的眼带上一双琉璃瞳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却始终未曾伸手去拿面前的点心。
    男人笑笑,对他表露无遗的防备似是毫不在意,随手从碟子里取了一块梅花糕,轻轻一咬,那糕便在嘴里化成了渣。
    男人吃东西的动作很文雅,在晏无咎面前,一举一动,只有京城高门的世家子才能培养出的风华。
    晏无咎蹙眉:“有话不妨直说。你既费尽心思将我从天牢里劫出来,想必定不是为了请我吃口糕吧。”
    声音干涸而冷厉,像是被逼到极点的野兽,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暴起与面前人同归于尽。
    男人抬头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咽下手里剩下半块糕点,又举起面前倒斗杯饮了些清茶,这才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这作父亲的救儿子,岂非天经地义?”
    若是大长公主晏长歌身在此处,定会认出,晏无咎面前的男人并非旁人,而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大圣皇帝处死的清光太子孙青书!
    时隔三十年,岁月却并未在孙青书脸上留下太多斑驳痕迹。
    他身为清风道主,在这河南耕耘多年,锦衣玉食之间,享受过的好东西甚至比当年那个清光太子更甚。
    正如现在,在横尸遍野,路有饿殍的河北道,他能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享受着外面人做梦都梦不到的珍馐佳肴。
    若说他这几十年的人生唯一的不如意,便是当初从大圣皇帝手下逃脱之时伤了身子,不管再如何调养,却始终无法再有子嗣。也正因为此,面前不甚听话的晏无咎成了他在这世间仅剩下的儿子。
    虽说有些不尽如人意,可天命如此,他亦没什么办法。
    第五十六章
    未央宫里, 梅落跪坐在檀木矮几前,从青花瓷罐中舀出一勺金黄的干桂花放入紫砂倒斗杯里, 沸水汤汤击入茶碗之中, 正殿内霎时间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馥郁芳香。
    “殿下,您已经看了一上午了,喝口桂花熟水休息一下吧。”
    说着, 她将茶碗奉至宋姝面前,倒斗杯泛着腾腾热气飘渺。
    宋姝近些日子都在钻研那本《万发符箓》,听见梅落的话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天已经快过正午,红木雕花窗外阳光晃的刺眼。
    以往这时候,晏泉已从前朝回来了, 今日却还没看见人影。
    她懒洋洋的唤来菊悦去看看情况, 菊悦领了命,刚刚行至宫门口,正巧撞上从前朝回来的晏泉。
    “今日怎的耽搁了那么久?”她问。
    梅落将熟水奉到晏泉面前,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道:“河南河北灾情之事拖了些时间。”
    宋姝抬眉:“我听钱知晓说, 河南前两日降了一场大雨,似乎这天旱之日是要结束了?”
    晏泉点头:“苍天保佑最好如此。刚才我正与朝臣相商今年冬天的米粮该如何办。”
    国库亏虚, 晏泉从晏无咎手中接过烂摊子之后, 虽然与户部一同商议, 砍掉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但河南河北两道一整个冬天的粮食筹措起来恐怕还是困难。
    宋姝垂眸,转而召了拂珠去将柜子里的小檀木盒子取了出来。
    她将盒子推到晏泉身前, 声音淡淡:“我之前的嫁妆从宋家取回来, 一部分交给钱知晓帮忙打理, 一时半会儿取不回来,这里是剩下的一部分,殿下不妨先拿去救急。里头也没多少,算作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宋姝这话说得算是谦虚,檀木盒子里装着不止她的嫁妆,还有今年上半年在蜀地以及河南河北采矿的分成,七七八八加在一起,整整三十余万两纹银。
    饶是晏泉见惯了真金白银,打开盒子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将盒子退给宋姝,皱眉道:“国库再如何空虚,哪里有用你嫁妆钱去赈灾的道理?你好好收着。”
    宋姝对他的反应也不意外,撇撇嘴,将盒子又送了回去,道:“谁说这是我白给的?我用着一盒子钱买下大景国的摄政王,岂不是笔划算买卖?”
    晏泉偏头看她,微微瞪大了眼。
    “你要……买我?”
    宋姝笑了笑,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人拽到了她身前,笑得像是只狐狸:“对,收了这笔钱,殿下可就把自己卖给我了,不知你愿不愿意?”
    愿意,他怎会不愿意。
    寒玉眼里掠过一丝暖光,他伸手缠住了宋姝鬓边一束发,笑得有些痴。
    眼底似有万千星辰闪耀,他笑问她:“我在你眼里,比三十万两白银还要值钱?”
    宋姝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傻乎乎的,似乎是开心极了的样子,弯起的唇角像是一只小钩子,勾得她也高兴起来。
    她伸手抚了抚他凝脂似光净的脸,点头:“嗯,三十万两银子就能买下,可不是比划算的买卖?”
    回应她的,是脑门上一个湿哒哒的吻。
    晏泉像是一只得了宠的大狗,拥着她细细密密地亲,从额头到鼻尖,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寸的肌肤。
    温热的唇瓣掠过她的脸侧,酥酥痒痒的,似乎是一路痒进了心里……
    她反手拥着男人的腰,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三十万两,花得真是划算极了。
    两人又是一阵腻歪,一同用过了午膳,宋姝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桌上那本《万法符箓》上去。
    她这些日子,已经将这艰涩的古籍里里外外翻过许多遍,却始终没能找到解法。
    斜靠在美人榻上,春日斜阳透过琉璃窗缓缓落在她窈窕身躯,化作万千光斑。
    晏泉正在看折子,冷不丁地抬头,这一幕便落进了他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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