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个很念旧的人,她的书房里有专门的一面柜子保留着我的东西,出生时候在医院留下的脚印,她用相框封好摆在了最上面的一层,和我在幼稚园画过的蜡笔画,用纸片,塑料片以及五颜六色的卡纸做的四不像手工品摆放在一起,正好拼凑出留在我记忆里抽象的童年。再往下几层是我写过的日记,经过妈妈的手整理,井井有条地罗列成册。和每年生日,每年节日,出行旅游日拍过的dvd放在一起,标好了时间地点。我的十六年都被她这样仔细地摆放在了柜子里,让我在黑历史公开露出这样的羞耻play里很有参与感。
    我认为这和她年轻时候担任《IMA》杂志的签约摄影师经历脱不开关系,在进入咒术师教育界担任议员之前妈妈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相机每日》有一期的封面还刊登过她的一系列专题摄影。感谢妈妈,至少有几十万日本人见过小时候的我,伏黑惠那家伙至今还会利用那些照片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还是回到小时候吧,至少那时候的你看起来是可爱的,还具备不会说话这个巨大的优势。
    呸,没品的东西。
    家里随处可见我们的照片,她乐于向所有人展示我,希望所有人都会看见自己的女儿,希望我想太阳一样照耀家里每个角落,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给我取名为光。
    但我知道她也有不愿意展示的照片,就放在那个用于展示幸福家庭的柜子最底层的抽屉夹层里。她以为我不知道,但这个世界没有我看不见的地方,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我早就看过那本被她尘封了将近二十年的相簿。那本相簿并不厚,但里面藏着的是妈妈从不告诉我的事情,这个抽屉里关起来的是只属于五条律子一个人的一年,这里面有另一个男人,是爸爸之外的男人。
    妈妈在成为妈妈之前,一直是五条律子。
    年轻的她和现在的她没有什么变化,时间一直很厚待她,让她生活在类似相机的神奇魔力中,大概就算是再残忍的时间也不忍心对她什么过分的事情。妈妈是个漂亮的女人,不论她活跃在什么地方,所有人第一时间注意的都会是她的脸。以至于许多人对待她的评价都要让美丽一跃成为主角,掩盖住她远比容貌更有魅力的灵魂,淡化她卓越非凡的才华和能力。
    禅院真希说我长得很像她,认识的人都这么说,但我从没有这么觉得,妈妈的美丽无法找到任何的仿品,她是她自己呕心沥血创作而成的不可复刻的绝世孤品。这世上不会再有这样惊艳绝伦的作品诞生,即使是她自己生下的我也算不上,我充其量是块漂亮的石头。
    人要打磨自己,但我是个缺少耐心和审美能力的懒狗,我出生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把现在的我丢进这世界上泛滥成灾的石头堆里,也没多少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脐带还连着我和妈妈的时候,她的生命连着我的生命,她的爱让我躺在羊水里,看起来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羊水破了之后,脐带被十月的剪刀一刀两断,我浮出水面,在阳光的曝晒下失去遮盖我本质的幻像。
    我认为这得怪爸爸,毕竟孩子的基因一半来自妈妈,一半来自爸爸,拖后腿的显然是他。我承认我是有点像他的,尤其是眼睛,但那也只是有点,大部分时候我们的相似性只在别人骂我的时候,说我跟他一个德行。我能说什么呢,那毕竟是我爸爸,女儿跟爹一个德行有什么问题吗?期待女儿能比爸爸好说话完全就是刻板印象吧,认为身为女性的我应该会顺应社会需求,成为温顺乖巧并且跟他们一样蠢的好女人。
    晚上回去和妈妈吐槽了这件事,顺便提醒她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妈妈最近在咒术界推行教育改革,和人类政府的国民教育搭上线,恢复咒高的教育义务,最终目的是让学生退出一线战场。目前来说大家都一团和气地表示赞同,京都校也和东京校少见的站在了同一边。因为保守派在几年前的涩谷事变之后式微,现在咒术界能说上话的是以伏黑惠为首的新御三家代表,顺带一提,我很不幸的成为了五条家的代表,因为我姓五条,而且是爸爸的女儿,这种潜在性地位世袭的传统已经刻在了日本人的基因里,就算剔骨削肉也改不了。
    但表面平静不代表私底下也这样,我其实不太意外有人找上我,经年累月的旧式教育让咒术师群体不能够凝聚一团,永远是一盘散沙,利益的风吹一吹,很容易就散开,从内部着手瓦解这种改革政策不稀奇。
    稀奇的是他们竟然觉得我有机会被吹散。
    我很生气,“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是好说话啦。”妈妈对着刚染了一头蓝毛,耳朵上挂满了耳钉,前两年打了个舌钉,涂着口黑的我这么说。她笑得很温柔,看我的眼神还是像在看小婴儿,带着那种无可奈何的纵容和溺爱。
    大概这就是母爱的滤镜吧。
    我回家的时候她正坐在地毯上收拾书房,最近她因为工作太忙没功夫整理,书房已经变成了杂物房,这里到处都是她的文件材料还有书,还有毯子——她有时候会直接在这里睡觉。文件分类摞好之后,我帮她放进柜子里,回头看见妈妈还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相簿,应该是前几年的,因为里面的我头发还是黑色,个子比伏黑惠矮——前两年我就超过了他,一举成为这个家的巨人。照片里的我穿着妈妈挑选的加贺友禅站在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身边,我记得是庆贺新年的时候拍的合照,那件衣服上面印染的是兰草。津美纪的是樱花,她貌似很喜欢樱花,我国中毕业和她前不久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她都穿了这件,而我的早就被压箱底了。
    伏黑惠和津美纪还有我的关系有那么一点的绕,不过可以简单点理解为,我们三个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他们以前是爸爸资助的学生,因为没有监护人。一开始他们一直住在琦玉,后来我在他们家附近捡到了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一根手指,妈妈为了他们两个未成年人的安全,征求过他们的同意之后让他们搬过来一起住。
    妈妈面不改色地翻了两页,青春期潜移默化的转变就成为了一种实质化的视觉冲击,我愿称之为自我意识的成长,而且我很喜欢Wednesday。但上次见面的时候禅院真希吐槽我现在看起来像那种童年不幸,少年恋爱不顺,成年被人骗得人财两失的倒霉蛋,可能还有点daddy  issue。
    我:晦气。
    我跟着坐了下来,趴在妈妈肩膀上跟着她看十岁的我。以前妈妈的朋友九十九由基跟我说过,妈妈的照片是她的另一重自我,她透过了镜头和时间,画面和过往一点点把自己拼凑出来。我那会儿根本不能理解,我是那种睁开眼睛看见日出就记住日出,看见日落就记住日落的人,将情感和精神寄托在人或者事情上并衍射出更多的情感这种高级行为不在我的义务教育范围里。
    其实现在我也不太能理解。
    我最多也就能明白,妈妈看照片的时候在想自己。忙碌的工作事务排挤掉了她很多的个人情感,她只剩下这一点点的时间,跟我,跟她自己相处。
    我十岁的时候很好骗,总被九十九由基忽悠得团团转,还被伏黑惠那帮撒谎都不知道圆好的家伙搞得云里雾里,唯一骗不了我的是虎杖悠仁,他是伏黑惠的朋友,具备名为诚实的良好品德,当话说不出口的时候他会选择闭嘴而不是撒谎。如果不是之后硝子喝多了说漏了嘴,大概率我还带着一箩筐的问题站在原地,一无所知的痛苦会像藤曼一样在身体里疯长,然后等哪一天长出我的身体,将枝叶伸进妈妈的躯干中,摧毁她原本就满是裂痕的心脏。
    你看,善意的谎言有时候也是会搞砸很多事情。
    那不是我的责任。
    要怪,归根究底,错的也是爸爸,是他让这样的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还是需要庆幸,我并没有犯下这种不可饶恕的错误,在被疑惑操纵之前,我明白了不是所有事情都得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主动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机会。我现在依旧是妈妈完美无缺的女儿,我依旧生活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幸福家庭里,爸爸未必爱我,但他绝对爱着妈妈,也绝对付出了社会层面上能够打上100分的父亲责任。
    我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看见她的手指停在了她和我的合照上,静静地想,这就够了。
    临睡前,妈妈望着我说:“今天惠告诉我,有几个咒术师失踪了。”
    “噢。”
    “有人过来找说失踪前,他们见过你,失踪的就是叫你支持他们的几个咒术师。”
    “是么,”我耸了耸肩膀,“挺倒霉的。”
    “是……倒霉么?”妈妈坐在那长久地望着我,我见过她这样的目光,我知道,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时,往往是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
    至于是谁,我猜测是爸爸。
    妈妈没再追问咒术师的事情,于是说完晚安我就离开了房间。
    房间最后一线暖黄色的灯光消失的一瞬间,我掏出手机,删掉了硝子让我把尸体处理好的短信,她总是爱唠叨这种细节。随后我合上手机,那两个被我掸灰尘一样掸去的咒术师跟着消失的短信一起消失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妈妈有秘密,我也有。
    我最大的秘密是,我是爸爸的女儿,我和他一样,对妈妈之外的世界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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