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魏国还住着这么一个人。
    谢容景倚在龙辇上,一只手撑着下颌,视线慢吞吞地落在马公公身上。
    马公公福至心灵:“起!去碎月宫!”
    来到魏国的第三个月,穗穗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魏王。
    他应该是早就来了,却没让外面的宫人进来通传,只静静地伫立在宫门前。
    银色大氅逶迤拖至地面,与皑皑白雪相融。
    那群小太监小宫女们正忙着收拾吃完的锅和碗,一抬头望见这位主子,吓得腿一软,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这种阵势,穗穗立刻明白了来者是谁。
    她的第一反应:传言果然不能全信。
    魏王生的高大清瘦,却没有两米那么夸张,至于青面獠牙就更离谱了——对方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像个漂亮的小白脸。
    更重要的是,他还在很温柔地对她微笑,看上去很是和善。
    于是,虞穗穗心中最后一丝淡淡的焦虑也消失不见了。
    她找对象的标准就是好看和好相处,而魏王的长相和气质都恰好贴在她的审美点上,从凑合过的联姻对象,一跃升级成了还不错的联姻对象。
    还不错的对象双眼一眨不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目光柔和而疏离。
    穗穗跟着身边的人唤了一声陛下。
    那个冷血凶残的魏王踩着雪,一步步向她走来,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在这里可过的习惯?”
    他温声问道。
    穗穗点点头。
    岂止是习惯,简直是太习惯了。
    魏王似笑非笑地抬起手,凉凉的指尖碰到她的脸颊,像雪一样轻,也像雪一样冰。
    他的手一点点向下移,从脸颊滑至她的脖颈。
    穗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人的手也太凉了,也不知道他袍子下面有没有穿秋裤。
    她想找个手炉之类的递给他,但她刚刚吃火锅吃得浑身都热,干脆让丫鬟收了起来,这会儿她们跪了一地,也不知被谁收到了哪里。
    于是,她从火堆里拾起一只烤红薯,把上面的灰掸掉递给魏王。
    谢容景:。
    穗穗:“你要不要先用这个暖手?暖完还可以吃。”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王的微笑停滞了一瞬。
    他没有接红薯,而是神色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五根指头还虚虚停在人家的脖子上。
    不吃就不吃,穗穗自然地回过头,问那群小丫鬟:“刚刚的手炉放在哪里了?”
    小丫鬟们当着谢容景的面完全不敢说话,连磕头都磕得很小声。
    穗穗:……
    你们魏王也没那么吓人啊。
    既然青面獠牙是假的,那凶残暴戾指不定也是假的,她想得很乐观,主要是悲观也没什么用,还是那句老话——来都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穗穗对魏国皇宫也有一定的了解,比如知道魏王身边跟着一个太监头子,好像是姓牛。
    “牛公公。”
    她礼貌地朝对方打了招呼:“你那里有手炉吗?魏王的手有点凉。”
    马公公连忙去看谢容景的反应。
    见陛下并未发作,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马公公心下有了底,恭敬道:
    “启禀娘娘,自然是有的……对了,咱家姓马。”
    打那天起,碎月宫便一天比一天热闹。
    先是内务府隔三差五送来最华丽的绫罗绸缎,而后又是御膳房变着花的打听娘娘的口味,就连门前扫雪的小太监也多了不少,脸上带着殷勤的笑。
    总而言之:古言里那些受宠妃子的待遇,碎月宫里的娘娘都得到了。
    穗穗本人对此一头雾水。
    她现在知道了魏王的名字,叫谢容景。
    半个月前虽送了对方一只手炉,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交集。
    魏王既没有召她侍寝,也没有再来过她住的宫殿,只有一群前赴后继想要讨好她的下人。
    正当穗穗以为:谢容景是个稀有boss,几个月才会刷新一次时……他又毫无征兆的来了。
    这次一个人来的。
    ……
    那日是个飘着雪花的大晴天,雪刚下没多久,地上只积了薄薄的一层,像甜品上的糖霜。
    谢容景没带多余的侍卫,也没乘坐轿辇,他独自走在喧闹的宫道上,两旁说笑着的宫女太监们纷纷噤了声,宛如一个人形自走。
    这次来找虞穗穗,纯属心血来潮。
    他十七岁继位,以雷霆手段铲除虎视眈眈的外戚一族,将他们连根拔起。据说当日风云色变,连护城河的水也被鲜血染红。
    如今该杀的人都杀完了,该打的仗也打赢了,谢容景便觉得日子过得挺没趣,心中充斥着杀意无法被满足的空虚感。
    在这种状态下,他想起了那个有点新奇的夏国公主。
    来到碎月宫时,穗穗正在睡午觉。
    她习惯在吃完午饭后睡一会儿,每当这个时候,丫鬟和小太监本都是不说话的,所以走进屋内,她依然毫无所觉睡得香甜。
    谢容景静静在她的床前站了一会,见人始终没有要醒的迹象,便把凉冰冰的爪子放进她脖子里。
    现在是冬天,这招杀伤力太大,穗穗一个激灵坐起来。
    看在这是个长得不错的联姻对象上,她裹着被子打了声招呼。
    “你好像不怕我。”
    谢容景神色淡淡,瞳孔墨一般的黑。
    穗穗不知道他这是在搞哪一出,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像别人那么怕他。
    她困到不行,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试图继续睡过去。
    谢容景不依不饶:“为什么。”
    穗穗迷迷糊糊地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怕一下。”
    谢容景:“……”
    他觉得有趣,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奇诡的笑,仿佛缠着雾气的黑色藤蔓。
    他将人从被子里拉起来,顺手将大氅解下丢给她:“披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公主扯着他的衣袖不愿意走。
    哦?
    谢容景扬了扬眉,眼神静默冰凉。
    “外面太冷了,我得多穿点。”
    穗穗打着呵欠,将小袄和狐裘全部穿上,准备披大氅时犹豫了一下,将它还给魏王。
    “你穿吧。”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以德报怨:“你的手今天也好冷。”
    半柱香后,两人已穿戴整齐。
    一个黑衣黑披风,一个红衣白披风,站在一起到有几分莫名的和谐。
    出于某种谢容景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他的怀里揣了一个夏国公主送的手炉。
    暖意从指尖延续到全身,炉中似乎添了些香料,是沉静的松香味。
    鬼使神差的,谢容景改了此行的目的地。
    他本想带虞穗穗去看他的战利品,那些被他刀过的人、任何一个都得不到善终,他们被剥皮去骨,现在地牢中还关着一些。
    但他现在暂时没那么想了。
    他唤来属下,带着小公主回到自己的寝宫。
    坐在龙辇上时,穗穗又开始犯困。
    真不愧是魏国的王,她想。
    连坐的轿辇都这么奢华,不仅一点也不颠簸,还十分的舒适,让她被冷风吹走的困意绕了一圈又重新回来。
    她和魏王并排坐着,脑袋一点一点,头顶柔软的发丝如羽毛般扫过他的脸颊。
    谢容景瞥了她一眼,而后别过头,默认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
    龙辇在养心殿门前停下时,娘娘睡在陛下怀里,身上还盖着陛下的大氅。
    ——所有在殿前伺候着的宫人都看见了。
    穗穗就这样搬了个家,搬家的过程极其自然,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养心殿住了三天。
    碎月宫已不似先前般安静,除了睡觉吃饭的时间,总是会有不少的人上门打扰。
    而在养心殿就不一样了,压根没人敢来这里烦她,再次回到了曾经安详的摸鱼生活。
    在魏王的默许下,穗穗依旧可以睡到下午,还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或许是看她睡得太踏实,不知是什么时候起,谢容景也解锁了抱着她睡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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