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春季运动会,安瀞终于不用当出头鸟,参与似的报了个跳远,时深依旧是五千米,都飞薇的原话是,只要有时深在,就没人能得第一。
    这话安瀞深有感触,不过就算他跑不了第一,在她心里,他也永远是第一。
    卫忆雪也报了名,和时深每天晚上都会去操场跑步。
    这些都是伊子璇大喇叭传回来的,真真假假她也不在意了。
    她也,不在意了吧?
    她用了他教给她的检索式练习法,学习确实突飞猛进,期中考试蹿了到了全年级前十七名,班级第二。都飞薇都惊呆了,非要让她在班上讲解学习方法,她只能将时深教的方法公之于众,不过她也有改良。
    她的学习方法更适合像她一样只知道死读书的人,运用起来也会更灵活。
    那时候的安瀞绝对想不到,她在台上讲述的时候,在时深的眼里,很是耀眼。
    她就像一块未被发掘的宝藏,他越深挖,璞玉的光泽就越强。
    校运动会就在考试结束后的一个礼拜,安瀞没有闲职,揣着手机和厍听露到处乱晃,先是去看伊子璇扔铅球。
    有女生的球直直朝天扔去,被裁判抓着快跑了两步才避让开。
    真真是个危险的运动,安瀞拽着厍听露后退了两步,厍听露用她送的手机录着视频,记录着他们的生活。
    伊子璇扔完了铅球还得去跑步,小脸拉得老长,胥淮西在边上给她递水,顺带加油打气。
    安瀞也不好再跟过去,她也不想自己做个大瓦电灯泡。
    很快轮到她跳远,女生弹跳力都不会太好,也无法跟体育生比拟,她随便跳了个倒数,倒是不丢人。
    嗯,她运动细胞本来也不好,一屁股坐在沙坑里,只能以最后的线当做成绩,好险不是倒数第一。
    因为有人刚起步就落地了,不到半米的距离笑掉了周边人的大牙。
    安瀞拽着厍听露在场内乱晃,突然听到周边有女生的尖叫,“时深加油!”
    她一瞬僵住步伐,几乎是下意识就往人群中挤了过去。
    时深穿着深紫色的运动服,露着精壮的胳膊和小腿,白色运动袜遮住脚踝,站在起点处活动手脚。
    安瀞的手已经摸向了手机,不自觉将录像打开。
    偷偷记录下,不过分吧?也不止她一个人录像呢。
    同跑的还有体育生王岩,两人隔着两条跑道,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随着枪声响起,八人像离旋的箭弹出原地,时深的腿很长,步子迈的很大,运动服随着他的跑动在身后鼓起,能清晰的看见肌肉线条,引得周边女生疯狂尖叫。
    一连数圈下来,几人的体力渐渐跟不上速度,各个手脚放慢,反观时深依旧是匀速前进,安瀞跟着他走了一会,突然看见王岩换了个跑道。
    也不知道是第六感还是什么,她的镜头突然拉大了几分,王岩的脚突兀地弹出了点边,时深脚下没有注意,被他绊倒在地。
    她的镜头一阵慌乱,迈着脚步就要冲上去扶她,卫忆雪比她更快,她离得近,几乎是走了几步便将他扶了起来。
    安瀞就那么僵在了原地,时深站起身,膝盖处红了一片,掌心和胳膊似乎都破了皮,他动了动脚腕低头和卫忆雪说着什么,后者点头回了内场。
    安瀞的心跳声似乎在那一刻远离,四周纷扰声像是被透明的罩子给隔绝,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时深继续跑了起来,动作没看出任何不适,好像摔了一跤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安瀞拿着视频去找裁判,将王岩故意绊人的部分单独截了出来。裁判是教体育的,对这种行为很是抵触,当即表示要扣他学分。
    扣不扣的,安静一点也不在意,她将视频传给老师后,就和厍听露离开了跑道。
    她知道卫忆雪肯定会给他准备伤药,却还是忍不住去医务室给他买了份全系列的药包。他的抽屉里早就堆满了形形色色女生送的药,每份都是精心包装的,对比她的透明塑料袋真是low到爆。
    但那又如何?
    都是暗恋他的人而已,大家都是一样的。
    包装精美的,也并不一定能用在他的伤口上。
    王岩故意绊人的事件被爆了出来,不止她一个人拍到了,很多人都发布在了校园网上,这件事情火速发酵,很快王岩在周一升国旗时,当着全校的面给时深道歉,学校也在公告栏内对王岩进行了通报批评。
    这件事就随着紧张的学习,慢慢被淡忘。
    后来听伊子璇说,是王岩妒忌时深和卫忆雪走得太近,一时吃醋才在校运会上想让他出糗,却忘了两个人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校内开始传时深和卫忆雪的绯闻,两人在操场上相互搀扶起身的照片被转发了近三千次。
    安瀞保存了那种被滤镜渲染到看不清他侧脸的照片,私心剪切掉了卫忆雪的身影,好在她还能偷偷看他一眼。
    她翻着手机里的照片,很多时深的侧脸、背影,唯独没有二人的合照。
    她好像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了,原来她并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炎夏随着闷热的风吹到了校园,老式的风扇在头顶叽呀直叫唤,夏季校服均是长裤,大家伙都被热的不行。
    胥淮西拎着两大袋雪糕进了教室,说是时深请客,大家哄闹一堂,纷纷朝走在他身后个高的男生道着谢。
    时深跟着胥淮西分着雪糕,恰好递给安瀞,安瀞礼貌道谢,和众人一起吃了起来,雪糕似乎和小卖部的牌子都不一样,味道是浓浓的可可味和牛乳交杂。
    入口还有些果肉的丝滑,似乎有橙子味的果酱。
    雪糕的签子上有印着文字。
    你说奇不奇怪?包装上是英文,可签子却写的中文。
    【我喜欢你。】
    趁着他人看不见的时候,她偷偷洗干净藏进了书本里,就像她把自己的心事一样藏进了以他为中心的青春里。
    临近期末考试前的那天,狂风大作,原本明朗的天空在顷刻间暗了下来,乌云遮蔽了日光,风吹走空气中燥热的黏腻,但迟迟不见雨落下。
    晚自习下课前,大家理着书本放上讲台边,给考场腾着位置,厍听露晚上回家,先走了一步,安瀞慢吞吞理着东西,教室里人几乎走了大半。
    唐德泽帮她搬了两趟,陈伟喊他回宿舍,他跟她道别后跟着陈伟离开了教室。
    安瀞理完所有的书本,回头便看见时深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将他身影投在窗户上。他的对面是发丝被风吹到狂乱的卫忆雪,泛红的面上笑开了花,接过他手中递给她的粉色信封。
    粉色信封……
    时深笑着去揉她凌乱的脑袋,卫忆雪粉唇开开合合,他宠溺地点头。
    安瀞整个人站在原地,像是武侠剧里被定住了身形,心像是被人重重掐住。很累的感觉,很难受,心很痛,明明在呼吸,却感觉到了窒息。
    像是在看不见的角落被公开处刑,原本还热到冒汗的毛孔被寒气笼罩,冷到血液都是冰凉的。
    伊子璇在门口喊她,看她像个木桩子似的便走进来拽她,发现她毫无反应,“你怎么了,安瀞?手怎么这么凉?低血糖?”
    她牵着她的手摩挲了两下,恍惚间伊子璇好像塞了颗糖进她的嘴里,味道很苦,苦的像七八十种中药大乱炖,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她不知道怎么走出的教室,脚步很沉,那晚的风很大,她喜欢的男孩子和别人告白了,是该心碎吧?
    是该心碎,她好像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她呆呆地坐在宿舍,听着伊子璇和舍友在八卦,他们说的话像吵嚷的电视剧,她能看到她们嘴在动,手在动,有人在笑,有人在跑,可她呢?
    她在哪呀?
    她在干什么?
    心好像碎掉了,很痛,但又像麻木似的,她明明很难受却哭不出来,眼眶很涩很干,鼻子也很酸,但唯独没有眼泪。
    真好啊!
    再也没有去偷看你的理由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将他的名字在纸上写了上万遍,但那盛满爱意的纸张,却被他亲手撕掉了。
    积蓄了一天的雨依旧没落下,阵阵雷声像在头顶炸响,宿舍到点熄灯。
    安瀞躺在床上,耳边很安静,可她的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她把从见到他以后,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全部回想了一遍,越想好像就会陷的越深。
    是熄灯了,可安瀞觉得黑下来的不止眼前,还有她的世界,空气好像被凝固住,周围只剩下自己,孤孤单单的。
    似梦似醒,三四点便再无睡意。
    她起床走到阳台,望着看不见星月的夜空,风吹在她的身上,说不出是风凉一些还是她更凉。
    安瀞以为自己经过一晚的平静,应该不会再多糟糕了,但她完全高估了自己。
    她先是连续喝了三瓶豆奶,一口气闷了一瓶又一瓶,若不是伊子璇制止,她完全有可能站在小卖部继续喝下第四瓶。
    伊子璇有些担心,“安瀞,你不会是患上考前焦虑症了吧?”
    安瀞大笑着摆手,“怎么可能,我很正常,就是有点渴。”
    嗯,她很正常。不过是语文写了两道题就开始晃神,作文全在水字数,牛头不对马嘴,数学单选想着A选了C,英语就更离谱了,听力部分听什么都像abandon(放弃)。
    真可笑!她明明很平静啊,甚至喜怒哀乐都好像与她无关了,可她为什么大脑全是空白的,脑海像是卡碟了一样,重复播放着时深递给卫忆雪情书的那一幕,反复的回想像是有刀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磨。
    杀人诛心,满清十大酷刑也不过于此吧?
    次日的考试稍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去。
    阴沉的天气打了两天的闷雷,最后一门考试的结尾铃响起,安瀞的试卷被监考老师收走,浑浑噩噩地理着东西走出考场。
    时深和卫忆雪就在他们班门口站着,卫忆雪接过时深手里的袋子,还拿出来在身上比了下,好像是时深穿过的球服,但看大小好像又要比他平日穿的小几码。
    安瀞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呼吸困难到手脚发软浑身发抖。
    情侣衫吗?
    明明没有资格吃醋,可这没由来的强烈的占有欲,快要将她淹没。
    她听到了心脏破碎的声音,微不可闻,她相信没有人能听到,但响在她的耳膜里,那么清晰,真实而又残酷的告诉了自己。
    看啊,这就是真相。
    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这刹那崩塌了,她好像置身在了这个世界之外,所有人都在走动,唯独她止步不前。
    那些为了靠近他所做的努力,在这一刻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时深和卫忆雪的目光突然朝她这里望来,像是想要躲避什么,她快速退了几步,跑上了楼梯,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上了楼顶天台。
    自从发生厍听露那次事情之后,天台的围栏全部用铁栏杆加高了。
    安瀞扶着墙一点点将自己的身子挪到背着门口的墙壁后面,先是蹲坐,最后坐倒在地。她用指甲扣着自己的裤腿,脑子很懵,尝试了几次都无法站起。
    有水滴渗进她校服裤子,冰凉的触感唤回她些许思绪。
    她伸开手掌摊在空中,是下雨了吗?
    手在空中僵了很久,水滴在腿上的感觉依旧存在,她低头望去,心中不禁哂笑。
    不是雨啊,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有凌乱的脚步声带着喘息传来,洗到发白的黑色帆布鞋映入眼帘,厍听露蹲下身目视她,“安瀞,你怎么了?”
    安瀞直愣愣抬起头,和她对视着,但她眼里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傍晚的天空本就乌云密布,天色很沉,两人相顾无言。
    厍听露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入怀里,“想哭就哭吧。”
    安瀞打了声嗝,泪水突然喷涌而出,压抑了两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她像是想将所有委屈和不甘化在这场哭泣中,让泪水冲刷掉她所有的爱意,让她变回当初单纯的自己。
    可是没有用啊,没有用。
    暗恋了两年的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不知道哭了多久,安瀞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嘶哑,她抽抽搭搭地,却始终说不出哭泣的原因。
    厍听露拍着她背,带着节奏似的轻拍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安瀞的声音低哑到像是烟熏过一样,“听露,你说会有人喜欢我吗?”
    “当然会!”厍听露拉开她,擦拭着她哭花了的小脸,陈词肯定,“你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大的魅力吗?你真诚善良,为人亲和,待人认真,我就很喜欢你。”
    安瀞垂下眼眸,无声的眼泪依旧流淌在脸上,一时分不清是擦过了还是没擦,“可他不喜欢我。”
    厍听露僵住,半晌才捧住她的脸,语气认真,言语真挚,“安瀞,他看不上你是他没眼光,而且这些所谓的喜欢不都只是表面吗?”
    “如果你对他的感情将你困在了原地,那你的这份感情也并不坦然,且不值得。”
    “你喜欢他,终究是喜欢他的独立、他的耀眼、他的光芒四射。那你为何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呢?你不应该为了迎合他而去改变自己,要为了你自己,成为优秀的你。无论他喜不喜欢你,你都应该在自己的心中闪闪发光。”
    安瀞垂眸思考,厍听露跪坐在她身前,“安瀞,你很勇敢,你会为了相识才几个月的同桌,不顾自己会受到伤害也要站在她身前保护她,明明是个社恐,却还是组织了全班同学来给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庆生,三千米跑步摔倒后依旧能从原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冲。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
    安瀞头摇的如同拨浪鼓,她紧紧抓住她的衣摆,嗓音嘶哑低沉,“不是无足轻重,你是我的朋友。”
    厍听露被她逗笑,撩起她脸边垂落的刘海,“是,我是你的朋友。”
    “是你们和我说的,不要注重结果。你现在哭成这样,是因为结果没有达到你的预期吗?”
    安瀞摇头否认,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我难过和他无关,我只是……”
    她沉思了片刻,“我只是好像一脚踏空了。”
    厍听露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就踏回来。”
    “不要去做闻花香的人,要懂得绽放自己,去吸引属于自己的光,去散发自己的芳香。”
    厍听露大约是被她感染了,说起话来开始大道理一堆,乍一听云里雾里,细细想来又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她很想问她,凭什么啊?
    但是她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她会说,凭你是你。
    安瀞被厍听露拽回了教室,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除了眼眶还是红肿一片,其余看不出什么异常。
    好像哭出来是会松快很多,她笑着和同学们打招呼,将书搬回自己的座位。都飞薇给大家分发着暑假作业,高二至此又要告一段落了。
    同时告一段落的,还有她的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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