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皓和覃子朝在平日里的相处时都还是会尽量默契的避免谈及董娥。
    毕竟有些伤痛就像一根扎入骨缝的刺,虽不痛彻心扉,但却持久绵长。但凡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就会突然提醒你,它其实一直都在。
    这天下午又是全校大扫除,江闻皓被分配打扫教室。
    刚子热血沸腾地给他扔来一块抹布,比了个大拇指:“少年啊!人生就像这块抹布一样,岁月的风霜让它遍体鳞伤,世界的洁净又非它不可!好好干,这片战场就交给你了!”
    说完昂首阔步地离开教室,又去视察其他战区了。
    江闻皓接过抹布低笑了声“有病。”而后跟着其他几个留在教室里的人一起打扫起卫生。
    夕阳将教室照得红彤彤的,被一届又一届学生打磨的光溜溜的桌面上反着一竖狭窄的光。
    窗台上的绿萝刚被浇了水。它之前一直都是放在董娥的办公室里,董娥走后,江闻皓便将它搬回了教室。
    一班的学生都很爱护它,曾经有外班的人在走廊里打球,不小心差点把绿萝打翻,被江闻皓拎着领子怼在墙上,声称要是绿萝掉一片叶子,就拿他当肥料。
    后来这位同学果断把江闻皓告到了政教处,王主任让他在门口罚站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覃子朝叫着刚子把他给领走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江闻皓掏出看了眼,覃子朝发来短信。
    【覃子朝:打扫完了么。】
    江闻皓回了个【快了。】
    【覃子朝:好,我这边也快了。待会儿你在楼下等我,一起去吃饭。】
    江闻皓发了个【好】后,将手机重新揣了回去。
    “江闻皓,还不走啊?”班上的女生将扫帚放回教室后面的墙角,她们现在已经彻底不怕这个城市来的小少爷了。
    “等人。”
    “那行,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了哈!”
    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转眼间就只剩下江闻皓一个。
    他往桌上一坐打量着偌大的教室,又看看墙上的时钟。余晖洒落在他的肩上,将他散漫的神情藏进阴影里。
    忽然,江闻皓发现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居然忘了更新。
    他跳下桌子,拖着脚步走到讲台上去翻粉笔盒,打算顺手把天数给改了。结果发现粉笔盒里居然是空的。
    江闻皓“啧”了声,弯腰伸手探进讲桌的桌斗想摸摸看有没有碎的粉笔头,突然眸色一颤,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
    *
    覃子朝打扫完清洁区,在返回教学楼的路上就又给江闻皓发了信息。但对方一直没回。
    他在教学楼下站了会儿,见天都快黑了江闻皓还没下来。微微蹙了下眉,快步朝班级的位置跑去。
    教室被暗淡的天光分割成一块块棱角分明的线条。
    隔着走廊的门,覃子朝看到江闻皓正背对着他蹲在讲台上。
    整个身影落在黑暗里,只有半边肩头被落了块橙红色的光。
    覃子朝以为江闻皓不舒服,急忙上前查看情况。
    却在看到江闻皓布满泪水的脸颊时蓦地顿住,视线下移看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
    ——那是董娥的袖套。
    还没来得及洗,上面沾满了粉笔灰。
    江闻皓哭得没有一点声音,死死咬着牙,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这是自董娥离开后,他第一次哭泣。像个迷路的小孩,只能抱紧唯一从家中带出来的信物。
    看到面前出现的腿,江闻皓缓缓抬头望向覃子朝。
    他哭的呼吸有点急促,脸也憋的红红的。像是羞愧于被覃子朝发现了他的软弱,江闻皓抬手胡乱抹了把脸。
    袖套上的粉笔灰粘在他的脸上,又被眼泪冲花。
    “看个大爷……”江闻皓抽噎了下,“转过去!”
    覃子朝没动,仍是垂着眼沉默地注视着他。
    江闻皓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脸,站起身想要背过身去。
    下一秒,一个滚烫的怀抱将他牢牢抱紧。手抚着江闻皓的后脑勺,略微施力让他贴向自己的胸口。
    “没关系。”带着安全感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后背也被一下下轻拍着安抚,“没关系,哭出来就好了。”
    江闻皓揪着覃子朝的衣领,手指因用力突显出分明的骨节。
    “操……”
    他又低哑地骂了句,沉闷的呜咽连同最后一缕天光,一同浸入了这个春日的晚上。
    ……
    *
    这天夜里,江闻皓和覃子朝又挤在了一张单人床上。
    已经回暖的气候让他们即便刚洗完澡,身上也还是出了一层汗。
    覃子朝怕江闻皓睡不好,想起身到另一张床上去。可刚动了下,手就被江闻皓紧紧攥住,闭着眼也不说话。
    覃子朝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低声哄道:“好,不走。”
    江闻皓又停了下,这才缓缓松开手,翻了个身用背对着覃子朝。
    覃子朝调整了下姿势,从身后将他环住。
    屋外又开始刮风,树叶沙沙作响,随风朝着同一个方向。
    江闻皓浅浅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墙壁,身后抵着覃子朝宽阔的胸膛。
    “覃子朝。”他忽然没来由地小声问,“明天是不是又要降温了”
    “早西北风晚东南,是个晴天。”
    “那就好。”江闻皓闻言重新闭上了眼。
    这样,带着老师的大鱼,就能游得更稳一些。
    ……
    后来,江闻皓不知何时睡着了。
    听着他逐渐变得沉稳而绵长的呼吸,覃子朝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打开宿舍门,悄悄走了出去。
    启明星已经悬在天空了,正如他所说,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操场的草坪上积攒着隔夜的露水,在路灯的照射下无声地滚入泥土。
    覃子朝开始绕着操场奔跑。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知疲累、不知休止,一圈又一圈地循环往复。
    直到天光越来越淡,晨雾也逐渐散尽,他才筋疲力尽地仰躺在了塑胶跑道上。
    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
    ……
    *
    天是一天暖过一天了。
    某个午后,竟然传来了几声蝉鸣。
    江闻皓每逢周末都会到柳安的路老师家学习乐理知识,准备之后不久的艺考。
    路老师以前和董娥在一个队下乡,跟她还有她爱人的关系都不错。
    那场大火他也在,脸上到现在都还有一片巴掌大的烧伤。
    虽然容貌有些吓人,但从他家的陈设装潢到他的习惯穿着都不难看出,他是个非常有格调的人。
    老路脾气有点怪,平时也不怎么喜欢与人来往。但他从见江闻皓第一眼起就挺喜欢他,觉得这孩子在音乐方面有天赋。
    知道江闻皓喜欢听黑胶唱片,老路还专门拿出了他的宝贝唱片机和收藏品。两人边听唱片,边天南地北地扯些音乐近些年的发展,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覃子朝待会儿又来接你?”
    江闻皓“嗯”了声。
    “怎么跟放学接孩子的家长似的。”
    “。”
    老路起身朝厨房走:“我做了桂花酸梅汤,正好等他来了一起喝点。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
    屋外的丝瓜架轻轻晃了晃,老路家的小院门被人推开。接着就传来个嘹亮的大嗓门:“路老师在家吧?”
    老路顺着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烫着大波浪头的中年女人拎着两大兜子礼品,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院里。
    女人身后还跟着个身材肥硕的男孩儿,手里拿着把圆号。
    江闻皓看到男孩儿后也是一愣:“郑强?”
    老路回头:“怎么,认识啊?”
    江闻皓垂下眼:“不熟。”
    老路将刚拿出的酸梅汤又冻回冰箱里,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妈是真不死心,最近隔三差五的就带着他往我这儿跑,非让我教他圆号。”
    “你又不会吹号。”江闻皓有时候是真搞不懂一些人,总觉得搞音乐的就是所有乐器样样精通,学计算机的就一定得会维修电脑一样。
    老路冷哼了声:“你当他妈是真让他来找我学音乐?无非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跟央音的校长是同学,想托我在艺考的时候给他孩子走走后门。你说这些个家长一天天净琢磨着些歪门邪道,孩子能学好么。”
    听老路这么一说,江闻皓想想还真是。
    随着高考时间一天天逼近,课业压力也是越来越大。近几次模拟考下来,原本成绩在班里还算不错的郑强竟然考的一次不如一次。
    他自己也急,每天最早一个进班,又最后一个回宿舍。一埋头就是一整天,恨不得住在教室里。可越是拼命想考好就越是考不好。
    为此,刚子已经找他谈了好几回话。他家人也给郑强买了各式各样的养脑护肝保养品成天喂着。结果非但不见他成绩提高,反而养的更胖了,早操跑个一两圈就上气不接下气,怕是体育这关要悬。
    对于一个高三生来讲,最可悲的不是没好好学习导致成绩垫底,而是明明曾经被寄予厚望,因为耐不住压力节节后退。这样的绝望感无疑是巨大的。于是郑强家也开始想退路,打算临时抱佛脚学学艺术,起码这样还是能上个不错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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