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两人对很多事情都抱持着一样的观点,常一起讨论各种问题,后来却连一起看个新闻都能吵起来。
    有一次许知远的朋友给黎茵打电话,说许知远喝大了,叫她来接一下。
    黎茵开车去了,看到许知远竟然就在饭店的包间里吐了一地,简直不敢相信。
    他今天吃饭的对象黎茵也认识。
    对黎茵而言,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在酒桌上对她爸向来恭恭敬敬,来给她爸敬酒,她爸甚至都要考虑考虑喝不喝。
    那么骄傲的许知远,竟然和这种档次的人喝酒喝成这样?
    黎茵强撑着面子,上前拉了他一把,他人醉死了,很沉。她狠狠拍了他的背一下,他涣散的意识才开始慢慢集聚。
    “……几点了?”他趴在桌子上,口中讷讷低声自言自语,不知道在问谁,英俊的脸被压出红痕,傲气消失了,眸中是迷茫的雾。
    “十一点了。”黎茵态度冷淡,“你还知道时间……”
    许知远猛地站了起来,低声急急道,“我十点前要到家。”
    他甚至没有认出黎茵,晕头转向地迈步就往外走,却被绊了脚,一头栽进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黎茵拉不动他。
    她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男人和她心中的爱人相去甚远。
    甚至看不出爱情原来的模样。
    黎茵的委屈和怒火突然在那一刻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悲伤和无力。
    “……我们离婚吧,”她想了又想,终于有一天,和许知远道,“我受不了了。”
    许知远自然不同意。
    “你觉得我不行么?黎茵。”他像头受伤的小兽冲她龇牙咧嘴,露出凶狠的一面,“我会比你爸混得好!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你相不相信我?”
    “用不着你给,”黎茵冷漠地问,“我的生活在没有你之前,本来就足够好。”
    她撕破了他的面子,拆掉了他的盔甲,将他说得一文不值,许知远反唇相讥,维护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矛盾愈演愈烈,黎茵无比坚定地要离婚,终于在将许知远当年攒了好久的钱买来的钻戒扔进了下水道冲走后,得到了一张梦寐以求的离婚证。
    他们都自由了。
    两人在没有遇到彼此之前,都顺风顺水,一路高歌猛进,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也从未想到过竟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是失控的感情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他们应该无比憎恨彼此,悔恨那一段失败的婚姻,如果有机会能重来,希望绝对不要认识彼此才对啊。
    ……难道不是这样么?
    黎茵微微蹙了眉,望向她情绪一向稳定的女儿,问,“……这是怎么了?其他人是谁?给谁带来不良影响了?”
    她身为党员干部,一向都起着模范带头作用啊。
    “这都听不出来?她说咱俩给她带来不良的影响,”许知远往身后椅子上一靠,解释道,“一看就是失恋了,拿咱俩撒气呢。”
    许馥:……
    黎茵奇怪道,“你失恋了?和我们有关系?”
    许馥不说话,许知远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道,“……我们确实有做的很不对的地方。如果给你带来了不良的影响,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实在对不起。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根本想象不到小小的女儿也会有那些复杂的想法……我们那时候,也都还太年轻了,自己的路都还不知道怎么走好。”
    “但是我们是相爱的,馥馥。”他道。
    “爱情不像你想象得那么脆弱。真正的爱情是坚韧的,是可以经历无数风雨的。它虽然并不是无坚不摧,确实会时而潮退,但也会时而潮涨。”
    “而命中注定的爱情,根本不会因为吵架或别离而消散,甚至死亡也不会有损它的分毫。”
    “爱情确实可以改变人生的轨迹。”许知远轻咳一声,耳廓竟然微微发起烫来,“我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妈妈,然后有了你。”
    “你妈妈一定也是一样。是不是,黎茵?”
    许馥不解地看向黎茵。
    黎茵竟然没有反驳。
    -
    许馥和陈闻也总是时不时地在小区附近偶遇。
    每次都是上班或下班时间,许馥行色匆匆,有时开车,有时走路,陈闻也则会牵着一只小白狗,一天三次准时地出现在她的必经之处;
    偶尔许馥也会看到陈闻也那拉风的跑车路过,他开得不快,副驾驶车窗降下来一些,露出一个四处张望着的寂寞狗头。
    野宝见了许馥总是很激动,与陈闻也手中的狗绳拼命作对抗,“汪汪”怒吼着想要脱离钳制,来到许馥身边。
    而陈闻也总是紧紧拽着那狗绳不放,表情严肃,口中念念有词,“野宝,你长大了,不可以□□纠缠的狗。”
    许馥上班时间紧,任务重,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们,于是男人和狗都望着她的背影,同时耷拉下来耳朵和尾巴。
    嘴上说着不纠缠,但有意思的是,许馥倒时不时地收到“追求者”送来的小东西。
    第一次收到的是一个精致的保温壶,里面装的是炖梨。
    那天她有点感冒了,早上见到陈闻也时不小心咳了几声,带着鼻音。
    保温壶是跑腿小哥送来的,他敲开门的时候面上带着十分狐疑的表情,好像觉得这是他赚过的最容易也最诡异的一单,目的地和终点之间不超过一百米,寄件人的落款还敢叫“追求者”。
    什么追求者这么窝囊?
    离这么近还不亲自送过来?
    他感觉自己是什么play中的一环,甚至担心起他自己的人身安全,还好那女人神色淡然地收下了他的单子,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打了个漂亮仗,后来跑腿小哥接的这类单就多了,目的地和终点仍然不变,有时是鲜花,有时是甜品,陈闻也开始无限发挥自己的创意,她则照单全收,不露一丝喜怒的痕迹。
    但就算两人见了面,他也会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身体力行地诠释着“没有纠缠的意思”“只是我家就住你家隔壁罢了”。
    就连“走进寂静”公益项目收尾之际,陈闻也都没有露面,只是派范子明来参加了一下。
    而且也不知道和范子明交代了什么,他盯着陶染的表情就像是盯着个杀人凶手,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许馥身后,让许馥想起那个曾经跟到女厕所门口的保镖来。
    许馥烦了,问他,“你老板怎么不来?”
    他不就在旁边的那栋办公大楼里么?
    亏得工作人员问她要不要通知陈闻也时,她还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还备注追求者,追求的什么玩意儿?
    范子明吓了一跳,老板千叮咛万嘱咐,但偏偏没有给过他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只好如实招来,“老板最近状态不好,整宿整宿失眠睡不着觉,有时候还耳鸣。”
    许馥眉头拧起,范子明内心一喜,顺便自己发挥了一句,把那情节描述得更仔细,“偶尔累极了趴办公室才能睡一小会儿,我去给他盖个毯子,听到他在梦里喊你的名字。”
    “许医生,”他这一开闸发挥就收不住了,比陈闻也还可怜兮兮,泫然欲泣,“老板想和你重修旧好呢,求求你考虑考虑吧,我都怕他活不下去。他活不下去可怎么办好?我们公司没了他不行呀。”
    许馥没说话,一转头,看到梁嘉树站在一旁望着他们,好像正在努力分辨他们说了什么。
    他的人工耳蜗已经开机,现在正在语言康复学校训练,可以磕磕绊绊地说出一些简单的词汇。
    许馥弯下腰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笑,“能听懂么?”
    梁嘉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从几个熟悉的名字和许馥的表情之中看出端倪,然后开始结结巴巴地表明心意。
    “他,给我爸爸工作,还给我爸爸放假,让爸爸去,做手术。”
    “他昨天,还教我画画,”梁嘉树现在说话时还是忍不住打手语,比划着道,“姐姐,你不要,生他的气。”
    许馥笑着哄小孩儿,“我没有生他的气呀。”
    “你,生气,了。”梁嘉树眯起眼睛来,揭穿她,“刚刚,还,生气。”
    小孩的黑色耳蜗和陈闻也的黑色助听器太过相似,灯光映照上去,闪到了许馥的眼睛。
    她简直无语。
    好吧,她承认她刚刚是有一点点生气。
    气陈闻也今天竟然不来,也气他只敢在梦里叫她的名字。
    “……知道了,”她恨恨地转过身去,道,“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
    没有许馥的日子是黑白的,无声的,晨昏颠倒的。
    陈闻也甚至有时候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戴上助听器——
    因为是想听到她的声音,才一直戴着的,如今她不在身边,他听不听得到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但其实就算是戴上助听器,也时常会经受一些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那种看热闹的声音再小他都听得清楚,大多都是些多余的善意:
    “那个人耳朵上戴的是什么啊?”
    “怎么年纪轻轻就戴上了助听器?”
    “好可怜哦。估计听力不行。”
    ……
    媒体也时不时地报道此事,捏出一篇潸然泪下的报道,为他惋惜。
    神奇的是,刚开始看到时,那种暴戾的情绪总会突如其来地席卷而来,但如今这些议论在他心中早已掀不起一丝波澜。
    许馥拉着他的手走过那一段长廊,说他是健康、优秀的男人,说他的未来不可限量,说她对他没有任何怜悯或救赎的含义,只有纯粹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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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轻言软语轻而易举地浇熄了他的怒火,让他心底重新恢复一片安宁。
    连她都不可怜他——
    其他人,就真的更没必要在意。
    许馥和小时候一样,温柔又坚定,总是能在三言两语之间给他无限的力量和勇气。
    在他人生的每一个低谷里,好像都有她的陪伴。
    而如果没有她,他的一切目标也都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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