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寻开心,他却在努力地试图解决每一个问题。
    是的,她承认,恋爱前期的矛盾大多可以被上头的冲动掩盖下去,但到了后期,一定会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地冒出。
    想要敞开心扉地拥抱一段亲密关系,就会露出柔软的肚皮和强硬的刺,势必会两败俱伤,就像她的父母亲,最终只剩下一颗血淋淋的、破碎的心。
    他反思他的问题,势必要找到矛盾的根源,还说要立行立改,长久保持——
    什么鬼话,许馥一丁点儿都不相信。
    人是可以改变的么?
    绝对不可以。
    就像陈闻也,哪怕她在之前向他强调再多“随时暂停的关系”也无用,人是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他根本就不把那些警告当回事,仍然在执着地追求着长久稳定的感情,甚至试图为她戴上那禁锢的、华贵的戒指。
    就像她,从来不喜欢被人束缚,只追求新鲜和刺激,将男人作为生活中的调味品、助推器,随时会打退堂鼓伤别人的心,从不会因为心软而停留,更不会愿意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
    但最可怕,也最让她心惊的是——
    为什么当她接过那个盒子,望着他害羞垂眸的那一刻,竟然从心底产生了一丝动摇,真的想要打开看一眼,然后戴上试一试?
    “我们竟然要分开一周的时间,这么久,”陈闻也埋在她颈窝,嗅着她发丝的香,道,“我会好想你的。你会想我么?”
    许馥的视线从那方盒上收起,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温柔的笑,“当然会了。”
    然后她离开他的怀抱,蹲下身来,拍拍一直绕在脚边的小白狗脑袋,笑了笑。
    “野宝,我走啦。”
    第76章
    北方的冬季像一本晦涩又厚重的书。
    拉着行李箱出来, 大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风也好像更凛冽些,太阳躲在厚重的云层之后, 入眼的所有都裹上了灰调,看得不甚清晰。
    “……这风也太大了吧?”陆时颖在她旁边跳脚, 还面对着空气做了个恶狠狠的挥拳动作,“洪棒棒跟狗一样,还和我说没事儿不冷, 说会场和宾馆都有暖气, 不用带那么多厚衣服。”
    “是么?”许馥眨眨眼睛,她感受得不太明显。
    出门前陈闻也千叮咛万嘱咐, 下了飞机要把他买的保暖套装穿戴整齐, 于是现在裹得像只松软茸茸的小熊, 风一点儿也灌不进来。
    她问,“你和洪棒棒和好啦?”
    “没有!和好也是分手的结果, 还不如断在这里算了。”陆时颖在风中昂首阔步,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模样, 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能留下点美好回忆,挺好。”
    “嗯, ”许馥垂下眸,突然觉得那风剥离衣物, 带着冰碴灌进了她心口,划出了细密的伤口。她伸手在胸前轻轻按了按, 才道,“你说得对。”
    -
    论坛为期一周, 邀请了两院院士、国家高层次人才出席,时间安排得极为紧凑,在这些大佬里,许馥才发觉自己努力这么多年,竟仍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
    只是在一场分论坛中汇报疑难病例,她就准备了一整晚的时间。
    ppt、文献、发言稿、可能被提问到的问题、答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而在上台之时,面对台下无数人的注视,她大方,自信,沉浸其中,作为一个萌新,也得到了不少大佬的肯定。
    那些夜晚的书没有白看。
    在台下的掌声之中,她笑着鞠躬,手指微微摩挲了下,竟突然怀念起那人沉甸甸的脑袋,均匀温热的吐息,还有脸颊和发丝柔软的触感。
    会场邀请了一些名校学子,可能是看她亲和力比较强,年龄差距也没那么大,在休息时间将她团团围住,问的问题不涉及什么专业性,都是些空泛的、不好回答的问题。
    比如,“老师,您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老师,您会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么?怎么办好?我还在规培就觉得很累了。”
    许馥望着那些年轻的、稚嫩的脸,为难地蹙起眉来,笑了笑,“……都是好难回答的问题。”
    他们每个人应该都是从小到大学习上的佼佼者,也是过了五关斩了六将,今天才能够站在这里,却仍然对未来充满迷茫。
    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人生的意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太深奥了,我是个挺俗的人,凡事不会想得那么深。”她思索着回答,“对我而言,可能是尽量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吧?努力学习,获得了想要的结果会开心,努力工作——病人好转的时候,也会开心。病人痊愈的时候最开心。其他时候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大概就这样。”
    “坚持不住的时候也太多了吧,有时候一天都会有好几次呢。”她忍不住笑,人群中跟着发出一阵笑声,“要找些发泄的出口才行呀。”
    那女孩叹了口气,“我压力一大就好容易和亲近的人撒火哦。把我男朋友狂骂一顿,心里就爽了。这是不是很不健康的发泄方式?”
    “这……”许馥卡了壳,认了,“是的。”
    虽然不健康……但很有用就是了。
    这问题回答得她都心虚。
    人家只是和男朋友撒撒火而已,她可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只图新鲜图刺激,不爽就分手,不知道伤害过多少男人的心,也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各取所需罢了,她最讨厌玩不起的人。
    但……
    “如果是很爱你的人……不,如果是相爱的人,”许馥垂下眸来,轻声道,“还是尽量不要伤害他比较好哦。”
    “因为伤害对方,也等同于伤害自己。”
    不懂的、不理解的东西太多,她穿梭在酒店、会场和各种学术活动之间,晚上也要为第二天的研讨做准备,没什么空余的时间和陈闻也聊天。
    而陈闻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因为那一次吵架而感到生气,竟也不像往日里那么黏人,给了许馥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思考这段关系。
    许馥终于发现,不止奇妙走廊,也不止她的家,陈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默不作声地侵占了她的点点滴滴。
    她吃饭不对胃口时会想念他,晚上睡觉时总觉得冷,觉得身边空空荡荡,少了怀抱依偎,怎么都不习惯。
    行李箱里也处处都是他的贴心,那内衣许馥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他亲自买好洗好的新款。
    和她平时爱穿的类型太像,竟然一时都看花了眼。
    而且她往下一翻,竟然还翻出来了七日份的糖果分装。
    糖果袋里每天都只有一两颗,甚至还标注上了日期,贴着便笺纸,标注着口味。
    [这个可没我甜]
    [和我差不多甜]
    [甚至要甜过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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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
    每次她刚刚想要抽烟的时候,他总会吻她,吻得她晕头转向,都忘记自己刚刚还正摸着那烟盒的一角。
    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许馥发现了,危险地眯起眼睛质问他,“你是在用你自己帮我戒烟么?”
    “对,”他很诚实地点头,“你要是能像对香烟那样对我就好了。”
    许馥翻他白眼,“像抽烟一样抽你?”
    他被逗笑,乐不可支地道,“抽我当然也可以,但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对我也能像对香烟一样上瘾。”
    ……
    一旦上瘾,就很难戒断。
    许馥站起身来,敲出一支烟走向阳台。
    她以前觉得自己无坚不摧,是陈闻也偷偷摸摸地就在她的心上撕开一条缝隙,将自己塞了进去,让她变得这么、这么地软弱可欺,混沌一片。
    竟然连最熟悉的“分手”两个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来好。
    到底应该怎么说出来,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又刻意?
    才不会……那么地伤他的心。
    许馥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
    爱情是一时的。
    越是热烈,越是短暂如极光,完全抵不过时间的磋磨,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明明都清楚,可她竟然还是感到犹豫——
    犹豫到,竟然会在这个夜晚,燃尽一支烟后,选择拨通了黎茵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通。
    “妈,”许馥笑道,“干嘛呢?方便么?”
    “……没干嘛。怎么了,你说。”
    黎茵的声音好像有点怪怪的,许馥这边风大,听不清,她清清嗓子,道,“想问点儿私人的问题。行不行?”
    “问。”
    许馥沉默了半晌,问,“我想问问你,你后悔和我爸结婚么?”
    “当然后悔,”这个问题抛得极为突兀,许馥以为她肯定会沉默一会儿,没想到那边竟然回答得极快,且语气极为笃定,“嫁给你爸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她这样的态度平日里少见,几乎让许馥一怔,她顿了顿,才迟疑地问道,“那你当时爱他么?”
    “当时多少有一点吧,”黎茵道,“但为了这一点感情就盲目地作出承诺,进入婚姻,实在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她强调,“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不要把自己和任何一个男人锁死,很无聊,也很疲累,我真的很后悔。”
    许馥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了笑,望着漆黑幽暗的夜空,突然在风中轻声地道了歉,“对不起。”
    黎茵那边顿了顿,疑惑地重复,“对不起?”
    “嗯,对不起,妈妈。”许馥道,“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应该会很不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黎茵很是恼怒,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中烧,“你怎么会这样想?有了你是我最幸运,最感恩的一件事情。”
    “但是这也让你作出了最后悔的决定啊。”许馥突然感觉喉头发堵,她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嫁给我爸了。没有这段令人后悔的婚姻,也就不会离婚,不会成为一个单身的、辛苦的离异母亲,也不会被诟病,说你是个没有家庭的工作狂。”
    电话那边突然陷入沉默,两人都安静无言,只剩风声呼呼地灌入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茵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你不要这样想,馥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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