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属下上前,问道:“头儿,我们就这么回去吗?”
    领头人没好气:“不然呢?偏我跟端王撞上,还让他听出声音来了。他们父子打擂台,专让我们里外不是人。”
    他心里生气,也不敢多说,对兄弟们道:“我看端王以后说不定就是新主子,这会儿我们真弄死侯爷,日后也要被算账,不如别做这个出头鸟,回去领顿罚就算了。端王不会多说,你们也都别提到和端王碰上的事,咱们去别的地方兜一圈,做做样子,晚上再回去复命。”
    这些汉子想的也都是如此,现在完不成任务,也就是挨一顿打,但要是完成了任务,难免少不了被秋后算账,都点头应下。
    一人忽然道:“那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我听说主子把左卫的人也派出来了,别一会儿让他们见了。”
    想到那群鬼鬼祟祟、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这群大汉都按压不住心里的厌恶,催促着马儿跑了起来。
    那边端王的亲卫看人离开,上前问道:“王爷,现在怎么办?”
    端王却是轻松地笑了笑,道:“本王猜到辉光在哪里了。”
    官道比两边高出一截,左边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右边是条长长的沟,长了些草和灌木。端王弃马,拨开草,沿着河道往回走,起先还没什么踪迹,走了快有半个时辰,在河边发现了半枚脚印,端王当即松了口气。
    看来辉光先是在茶棚误导了人,又半道下马,让马往前跑,自己却是走了小路。众人随着脚尖指向,就见一条小溪分支蜿蜒而上,进了远处一片果林。那倒是个容易藏身的地方。
    端王心情都轻松了几分,带人赶了一会儿,进了林子,树木枝丫低垂,绿叶繁茂,不容易见人。端王把人分开,让人去找,自己找到小溪边,不见人的踪迹,正在惊疑不定,难不成辉光不在此处?忽然就听吧嗒一声,鼻尖一凉,伸手一摸,好似一滴水。他抬头一看,就见头顶树枝被人拨开,露出了辉光熟悉的脸。
    他一边抱着树,一边手忙脚乱地抱着一只啪嗒啪嗒甩他脸的鱼。
    这让人实在是意想不到的造型。
    端王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要问,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是多想吃鱼啊?”
    逃命都要先抓一条。
    何明德也很尴尬。
    他本来就不是很会骑马,跑了这么远,又步行,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小溪边歇会会儿。这边风景有很好的,风吹的很舒服,不知不觉他就懈怠了起来,顺手捡了跟棍子削着玩。何明德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脚下一条大肥鱼,静悄悄的飘着不动,他也没多想,又顺手拿棍子一戳,万万没想到那鱼也不逃,就被戳了个对穿。
    这和走在路上捡了钱有什么区别啊。
    何明德正遗憾无人分享,就听到远处有人声传来,他也不知来的人是谁,那鱼被戳了个透心凉,也不能扔水里让人看见,只能抱着鱼爬上了树。
    没想到这鱼在水里呆头呆脑,这上了岸被戳了,反倒是挣扎的厉害,啪啪啪打脸。何明德手忙脚乱,把鱼从树上递下去,终于能擦把脸了。
    “一会儿回府,把这个拿去做烤鱼。我的拿手菜,回头请王爷尝尝。”
    端王无语,也觉得好笑。他把鱼顺手递给亲卫,对着树上张开手,“那你还不快点下来。”
    何明德看着他那姿势,笑眯眯的:“跳下去啊?王爷接我?”
    “嗯。”
    这什么偶像剧情节?何明德也迷之甜了一下,才拒绝了,准备自己再爬下去。他攀住枝条,脚踩着树干,正要往下,忽然感觉后肩膀一痛,右手一麻,竟然抓不住树,不由自主跌落下去。
    池旭尧还以为他是抓脱了手,忙上前接住了人,那手感却不对,人都是软的。翻过辉光正面一看,辉光竟是半阖着眼睛,神情恍惚,唇色发乌。
    明明刚才还好好地!
    池旭尧疑心他是被什么咬了,叫了两声辉光,忙脱了他的衣服检查,没找到什么牙印,却看到辉光的右后肩膀一片青色,中心一个黑色的小点,渗出一点血迹。端王也顾不得什么,拿匕首在那里割开一个小口,从里面拔出一根乌黑的毒针。何明德硬是被疼醒了。
    难怪无人察觉!
    亲卫都警觉起来,这林中竟然还藏了其他人!他们立刻把王爷和侯爷围在了正中间。几个亲卫跳上了树梢,才树林中检查。
    风过树梢,枝叶响动,也不知哪里还藏着多少人,杀机四伏。
    池旭尧却是顾不得许多,眼看辉光情况不好,他就要俯下身去,吸出毒血。何明德哪里敢,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往外一滚,躲开了。
    他这会儿都不算太清醒了,道:“那都是电视剧瞎说的,要相信科学,不能吸。”
    池旭尧不管他,何明德硬是握住了池旭尧的手,拦住他,“旭尧,不要让我生气,不然毒血运动的更快。把伤口再割开点,用活水冲洗,去找大夫。”
    池旭尧只能听他的,忍痛又割开伤口,幸好在溪边,这会儿也顾不上了,用活水冲洗伤口,刚开始出来的血都是黑色,后面才稍微好了些,颜色却也发紫。到了一半,何明德就昏了过去,池旭尧不能再动他,只是吩咐人赶紧回城接唐大夫。
    两个亲卫不多时,拖了个黑衣人过来,回禀道:“王爷,抓到了人,但是自杀了。他身上带着的毒针,和刺伤侯爷的一样。”
    但是把这人搜了个底朝天,除了两把匕首,一盒毒针,这人身上什么也没有。
    过了快两个时辰,唐远游才被人快马加鞭送来,顾不上腿软头晕,先过来给何明德灌了两瓶药,何明德人昏迷了,还是吐出一口血来。唐远游脸色沉重,擦了把汗,掏出银针,把何明德扎成了个刺猬,才道:“王爷,我不知侯爷中了什么毒,只能先给他稍微控制住,保住心脉,最多也只能撑六七日。虽有毒针,但若是想分析出其中用了哪些毒物,要慢慢试,只怕侯爷撑不了那么久。”
    “只有知道侯爷中了哪些毒,我才好对症下药,王爷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过了六七日,就算有解药,也没用了。”
    第98章 离魂
    池旭尧感觉自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分辨不出唐远游的意思。他说的每个字自己都听见了,却很难明白他的意思。
    唐远游不得不提高了声音,顺手拿针扎了端王一下,让他集中了注意:“王爷,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若是有线索,就去找,我也尽力,这毒凶狠,侯爷的命,一半都到阎王殿了。”
    端王被他扎了一下,也清醒了,稳定了心神,才吩咐起来,留下亲卫,吩咐若是今晚自己还没有找来,他们就在城外找一个隐蔽之处,把辉光藏起来,回头给自己递个消息。他若是想和阎王抢人,时间是一点都耽误不得,池旭尧匆匆吩咐了,在昏迷的辉光额头亲了一下,就包起一根毒针,匆匆回城去了。
    他一路上片刻不歇,入了宫门也不下马,竟在皇宫甬道纵马,有禁军来拦,也都被他用马鞭打开。有进宫的官员见了,难免都生出疑惑。
    到了内宫,端王滚鞍下马,不等人通报,就冲进了父皇的书房。
    皇上一个人盘腿在塌上下棋,见他来了,笑呵呵地招呼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一头的汗……怎么脸色这么差,眼圈红红的,是受了委屈了?”
    父皇的神情同往日一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刚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就连池旭尧都怀疑起自己来,是不是自己误会了。
    但很快,池旭尧就清醒过来,自己怎么会误会呢?除了太子,谁还会想要杀辉光呢?池旭尧又是不解,又是委屈,又是担心,又是怨恨,却又不得不低头。
    他跪倒在父皇面前,趴在父皇的膝盖上,忍不住哽咽,“父皇,我听你的,我与辉光和离,你放过他,你给辉光解药好不好?”
    虽然他从前总是说,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如何,辉光都必须留在自己身边,但那不过是一种孩子气的话。如果一定要用分别换辉光安好,他只能屈从于这样的命运的安排。
    池旭尧感觉父皇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那温热的感觉如同从前,却没有了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他听见了父皇困惑的声音:“你能想清楚,跟辉光和离,那很好,父皇很高兴。但是你说的后半句话,父皇倒是不理解,辉光是你爱的人,我伤了他,你岂不是会伤心?父皇怎么会做这种事?你莫要被人挑拨了。”
    池旭尧又急又伤心。
    你既然知道我会伤心,又为何还要做?
    池旭尧想着父皇宠爱自己,又是磕头,又是哀求,又是许诺从此和辉光再不往来,没想到父皇却是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发出这样的命令。池旭尧想到辉光生死未卜,父皇又不肯承认相助,他无计可施,竟是从怀里掏出那毒针,在自己的胳膊上一连刺了几下。
    皇上这才变了脸色,再也坐不住,顾不得穿鞋就跳下塌,抓着池旭尧的胳膊,撸开袖子一看,胳膊上三四个乌青的圆,当即大惊失色,顾不得别的,对外一叠声地叫:“宁远,宣太医,让秦照把乌鞘金的解药拿来。”
    端王听到这话,再也无处可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父皇啊。
    皇上见他如此,也是心痛,连声道:“你看看你,为了一个男人,就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你这样,朕怎么放心?做皇帝的人,怎么能这么感情用事?你越是如此,越证明何明德他该死!”
    “若不是父皇逼我,我又怎么会这么做?辉光何错?”
    他还想再与父皇辩驳几句,却感觉伤口发麻,腹内火烧一般,头却昏昏沉沉。原来中了这毒,却是这种感觉。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被关在门外。皇上的近侍秦照,奉上一个瓶子。皇上接过来,自己倒出一颗红色药丸,池旭尧却是一撇头,不肯吃,道:“给我一颗。”
    皇上冷冷地道:“你越是如此,我越不可能让何明德活着。”
    “那我也不吃药,我也要跟辉光一起死。”
    他还想跟父皇耍赖,却见父皇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冰冷。父皇没有理他的威胁,好像对他的固执失去了耐心。
    “秦照,掰开王爷的嘴。”
    秦照上前行了一礼,道一声得罪,就面无表情地执行起了皇上的命令。端王本已无力,怎么都挣扎不开,被父皇喂了两颗药下去,又被秦照捂住嘴一会儿,那两颗药丸早化成水,到了肚子里。
    皇帝把剩下的药丸往水盆里一倒,用手一搅。端王被秦照拦住,眼睁睁看着药丸化水。
    皇帝道:“就配了这些药,好些药材中原都没有,你再想给自己扎几针,就真等着和何明德一起走吧,朕也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宁远,把水倒到御河里去!”
    端王不想父皇竟如此狠心绝情,他也是余毒未清,气急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端王悠悠转醒,就见自己躺在自己过去的宫殿。窗外阳光明媚,有小宫女的洒扫声传来,恍恍惚惚,好似自己还是十六岁的时候。
    耳边忽然传来“啪”一声轻响,是银碳燃烧的声音。他转过头,就看到父皇坐在不远处,守着一个小银炭炉,上面炖着个小盏。父皇见他醒了,让人取过勺子,给他盛了一碗甜汤。
    “你回回一生病,就要吃这个。”
    等到甜味入了嘴,端王才回了神,方才的一切都想了起来。父皇再喂他,他就转开头,无声地抗拒着。
    “你以后就会懂,父皇是为你好。只有你做了父亲,才能知道父皇疼爱你的心情。”
    “朕已经下了废除诏书,写了新的立储诏书,等你好了,钦天监算好日子,正式好好地操办。朕从前就最疼爱你,这一切都要留给你。”
    池旭尧并不激动,也不欣喜,只是倔强道:“我要辉光。”
    皇上的慈爱变做了无奈,“辉光好,不过是因为从前你身边只有他,现在你好了,又是太子,天下的美人都是你的,你日后自然能懂他们的好来。就算是喜欢男人,以后府里养一两个小玩意儿,也由着你。”
    池旭尧只是倔强地看着他。
    皇上叹口气,一指外面的天色,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何明德这会儿都凉透了。你好好休息,想想父皇的话。”
    皇上只觉得这孩子冥顽不灵,操心地往外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你根本不是爱我。”
    “什么?”皇上难以置信地回头。
    池旭尧一字一句地道:“你爱大哥,二哥,我,还有那些弟弟们,却也从不爱我们,只是要我们听话罢了。大哥二哥明争暗斗那么久,除了贪心,难道没有父皇操作的原因吗?等他们失控了,父皇就不爱他们了。我今天不听话了,父皇对我很失望,对吗?若是日后我还有别的不听话的地方,父皇是不是也会对四弟说一句,废我立他?”
    “父皇,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皇上一下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攻击了一般,站立不稳,只能扶住桌子。他尘封了多少年的记忆,忽然好像被人一锄头挖了个底朝天,扬起的灰尘里似乎也有这么一句话。
    池巡,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皇帝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又像是被激怒了,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叫道:“朕是天子,天下一切,朕说了的就是对。你不过二十,懂得了什么?说什么爱?你以为你那幼稚的感情,又能经得起什么?等不过三五年,你见了更多的美人,何明德也不过是惹你厌烦的糟糠,那时你才会觉得自己嫁他,是多么羞耻的事情。那时只怕你也恨不得亲手杀他,堙灭他,朕宁愿你恨我,也要做了这些,不是爱你是什么?幼稚!”
    他冷笑一声,稳定了情绪,宣布自己的决定:“立储大典在一个月以后,这一个月你就留在宫中,哪里都不要去了。立储之后,你若是愿意,还可以去拜祭何明德。”
    飞鸾殿的门开了又关,端王忍着疼,想离开,果然被人拦住。他要硬闯,守门的侍卫竟是不顾礼仪,直接把他扛了回去。
    侍卫一板一眼地:“皇上下令,若是王爷还要硬闯,就让属下守在卧室门前。”
    端王憋气,却也不想被软禁在卧室这小小一隅。
    也不知辉光现在如何,虽然知道有唐大夫在,辉光不至于如父皇所说,但是他也知道,辉光的情况定然不好。
    他按捺住性子,决定等晚上再试试翻墙出去,若是自己真的没办法了,也要陪在辉光身边才好。
    *
    至于端王一直担心的那边,众人等不到端王回来,也怕再出事,就带着侯爷先找了个农家住下。唐远游用尽生平所学,也只能吊住何明德的命。
    何明德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之时,眼前站着一个熟悉却又不该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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