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看了一阵,笑了笑,就干脆上楼去了。
    等过阵子他再下楼,偷偷伸头去看,就见客人已经换了一波,申玟正帮一个上了年纪的哥儿试衫子,一点儿不嫌麻烦,换了一件又一件,还拿了饰品去搭配。
    那哥儿在两件衫子上犹豫不决,一件贵些一件便宜些,样式都差不多,只是差在料子上。
    申玟也不劝他买贵的,只说这衫子的样子今年京城正流行,好料子的穿了效果肯定是更好,但明年兴许就不流行了,便宜的买了不穿了也不心疼。
    那哥儿想来想去,还是选了那件便宜些的,只是还额外买了申玟帮他搭的颈饰和耳环,这一下子,反倒比只买一件贵的衫子赚得多了。
    那哥儿临走还说,以后再来店里,还找申玟买。
    申玟不好意思地笑了,清言在楼梯上也笑了,把一层交给了他,放心地回二楼点货去了。
    ……
    自从申玟来了,这早送晚接的马车上就多了一人。
    每次邱鹤年驾车,清言就和他并排坐着,后面李婶和秋娘坐一起闲聊,现在又多了一个申玟。
    每次马车出村进村,村里人都瞅着,申玟去了香韵坊的事他们也都知道。
    以往申玟天天下地,穿戴也没法讲究,虽从王合幺没了后,他看着日子好过了不少,可到底也是劳累的,脸上难得有个笑模样。
    如今每天去镇上,身上穿得也好看了,脸上也白白的了,头上偶尔还戴个现下城里最流行的头饰,任谁见了不羡慕呢。
    当初王老大跟个牲口一样,把他二弟家闹得够呛。这人没了,老二家也没把仇记到大嫂身上,不仅没去分那点可怜的家产,反倒时不时帮趁着。
    如今自家日子好过了,也没忘记拉贫苦的大嫂一把。村里人都感叹,这王家老二两口子是真的有情有义。
    ……
    到了七月份时,天气越发热了,不过好吃的也越来越多了。
    李婶说,清言这胎怀的正是好时候,刚怀孕就才过完年,家里好吃的多,亏不到他。
    等三月储备的东西吃的差不多了,江里就开江了,大鱼小鱼吃也吃不完。鱼吃够了,山里的野菜就都下来了,那叫一个鲜、嫩,包饺子、包子,炒了吃、拌了吃、焯水蘸酱吃,都好吃。
    过了这段日子,进入六月七月,地里的菜和果子就都下来了。
    三幺隔日便去给各家送菜,这韭菜、旱黄瓜、豆角、柿子、茄子、毛豆,都在刚从地里摘下来就吃上了。
    天气热了,院子里春天播下的花种也开了,一进院子就都是香的,入目是开得灿烂得各种颜色的花,这心情就没法不好。
    毛豆下来时,邱鹤年就用八角、香叶和干辣椒煮了盐水毛豆,傍晚吃完饭,他们两口子,还有李婶就常坐在葡萄架下,磕毛豆喝凉茶唠嗑。
    西瓜切成一块块的,摆在盘子里,围着椅子腿儿转的阿妙也能吃上一小块,可不敢给它太多,会拉肚子。
    有时候三幺两口子带着念生也过来坐会儿,隔壁的张先生见了,只要有空,也端盘瓜果糖块之类的过来坐坐,连带着陈玉登门的次数都变多了。
    自从过了六月中,清言的肚子鼓起个小包后,这孕肚就跟现下地里的庄稼似的,长得飞快。
    到了七月中旬,清言肚子里的小豆子就满六个月了,现在,可不再仅仅是个小鼓包了,他从这屋去那屋,人还没迈步进去,里面人就先看到圆圆的肚子了。
    清言还时不时觉得烧心,肉吃不大下了,只喜欢吃些酸的凉的。
    李婶说这是肚子里的小豆子在长头发了。
    邱鹤年怕清言吃多了凉的,肠胃会受不了,前两年他贪凉就病过,于是总是约束着他,清言就不大高兴。
    后来,小庄他娘给送来些从山上采来的灯笼果,这个问题才算解决。
    灯笼果小小一颗,翠绿翠绿的,拿起来对着阳光一看,跟半透明的似的,能看清里面的脉络,就跟那灯笼里竹篾的撑子一样一样的。
    拈一颗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汁液四溅,要是寻常人这么吃一口,怕是要酸得脸整个儿皱起来,只是清言这样有了身子的,吃了才觉得酸得过瘾,劲儿够足。
    邱鹤年尝过一次,再看清言一颗颗往嘴里塞这个,就觉得牙酸。
    之前奔波那么一趟亏下来的,任邱鹤年如何费心思,到底也是没补回来,只能维持着怀孕前的身形,没再瘦下去就不错了。
    一个原因是清言对肉没那么大兴趣了,再一个是肚子里那个长得太快了,消耗变大了。
    从清言背后看,四肢修长,背薄腰细,谁都看不出他是个孕夫。
    等转到了正面,见到肚子都那么大了,才惊觉这白白净净的漂亮哥儿早就怀了身孕了。
    香韵坊虽做的是女子和哥儿的生意,但来的男子也不少见,多是帮媳妇或夫郎挑选的,也有陪家里长辈来的。
    有一天,有位相貌俊秀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子难得陪母亲出来逛逛,一进了香韵坊的门,见了柜台后的清言,一见就挪不开眼了,目光直跟着人转。
    母亲叫他去看头饰的样子,他“哎”了一声,好不容易把目光移去了那头饰上,看了一眼,夸赞了两句,就忙又抬头看向那柜台后,却失望地发现,那里的佳人已不见了踪影。
    年轻男子一下子失望起来,目光着急地在店里逡巡,倏地就在一处货架间,看到了那佳人的背影。
    对方行动时如弱柳扶风,肩薄而腰肢细软,抬手够货架上的物品时,发髻上戴的头饰垂下来一段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底端在他细嫩白皙的后颈上扫来扫去,看得这年轻男子心里也跟着一荡一荡的。
    这年轻男子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了些想法。
    他相貌不错,家境殷实,还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已是个秀才,周围人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
    他表面虽谦逊,但心里其实自视甚高,母亲为了他的亲事劝过多次,他也没有随意应了,就是想找个最合自己心意的。
    如今见了这佳人,年轻男子顿时像要丢了魂魄似的,心里跳得乱了拍子。
    他转头看了看在挑头饰的母亲,心想,把这佳人的家门打听清楚,如果让母亲做主,上门去提亲,这镇上鲜有人比得过自己,对方想必不会不同意。
    想到这里,他脸上都有些热了,眼睛里都是高兴。
    可就在他做好了打算,想找那卖货的女子打听情况时,货架那边那佳人拿好了东西,转了身过来,正好朝向了他这边。
    年轻男子掩藏不住脸上的震惊之色,直勾勾盯着那佳人高高鼓起的孕肚看。
    那佳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先是下意识朝他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嘴唇红润,牙齿洁白,笑得好看极了。
    继而似乎是发现他盯着自己一直看,很快收起了笑容,垂下眼皮,不太高兴地扭开了脸,不再看他。
    年轻男子终于察觉了自己的鲁莽,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可刚才那个笑容像是刻在了心里,让他遗憾得简直快要流出眼泪来。
    母亲挑好了头饰,满意地付了银钱,年轻男子便跟她后头离开了香韵坊。
    只是回到家里后,明明喜欢的书,也看不下去了。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到底是一跺脚,又换了出门的袍子,偷偷溜出了家门,又去了那香韵坊所在的街上。
    他躲在了巷子口,往香韵坊的大门看,偶尔能见那佳人出来和人说话,但很快就又回去了。
    他的心也跟着时而兴奋,时而又失落。
    他在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男子,配得上娶到这样的佳人。
    等天渐渐晚了,路上行人少了,那香韵坊也要关门了。
    从街那头缓缓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位身材高大、相貌不凡的男人,他下了车,就熟门熟路地进了香韵坊。
    不大会儿,就见他出来把铺板一块块镶好了,在镶到最后一块前,店里的人都出了来,其中就包括那貌美的佳人。
    年轻男子本来还在犹疑,这人到底是店家的何人时,就见几人都上了马车,那佳人也要上车,但他身子不便,试了一下没能上去,那高大男人便抬手在他那细软的腰侧扶了一下,这才让他坐好了。
    年轻男子见了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嫉妒得眼睛都要冒火。
    等众人都说说笑笑地上了车,那佳人和高大男人并肩坐到了一起,马车前行前,年轻男子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佳人抬起衣袖,在高大男人额上、脸颊上擦了擦,然后冲着对方甜甜地、充满依恋地一笑,高大男人则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意味着什么,同是男人的年轻男子一清二楚。
    可他就是恨得咬牙也没用,那高大男人挥了鞭子,马车便嗒嗒地走远了。刚才那笑容也如镜花水月般,在他眼前破碎了。
    至于之后这男子回家后,如何日夜难过,茶不思饭不想,就和马车上的人无关了。
    等把人都分别送回去,夫夫两也回了自己家。
    刚进外屋,邱鹤年就松松地揽住了清言的腰,小心不碰到他肚子,手在他发髻上的流苏上,轻轻抚过。
    清言抬头笑着看他,问:“好不好看?”
    邱鹤年“嗯”了一声,低头在他耳后、颈后轻嗅,清言痒得缩了缩脖子,但仍乖顺地把脸埋在他肩膀,把颈后都露出给了男人,任他在上面印下细细碎碎的吻。
    第116章 于风堂之死
    随着清言肚子一天天变大,身体变得沉重,他常常感到腰酸背痛。
    坐久了或站久后,总是要缓一缓的。
    所以每次回了家,邱鹤年总要给时不时他揉揉腰揉揉背。
    晚上清言也不大能睡好,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一夜要翻来覆去好多次。
    邱鹤年为了让他晚上睡得实诚些,每天傍晚吃过饭,都要陪他到河边走上一个来回,看看景色唠唠嗑,心绪能静下来,疲累了,晚上也能睡得更香。
    他还找李婶问了该怎么办,李婶琢磨了一阵,说:“我给清言缝个长条的枕头,侧躺时垫在肚子下面,能好一些。”
    她做活快,说缝隔天便弄好了。
    清言晚上睡觉试了试,确实舒服许多。
    半夜换了睡姿的话,身边人就悄悄把枕头换到他翻身的那侧,尽量不让他醒。只是一晚上两三次解手还是难免的。
    邱鹤年心疼他,特意打了一张木床送去了香韵坊,放到了二层小屋里,让他白天也能躺一躺。
    ……
    小豆子六个半月时,帮清言通风报信的那货郎又来找他了。
    于风堂不行了,这次是真的只剩几口气撑着了。
    货郎面色为难,说:“我跟他有几分交情,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抱憾而终,所以才来求你,就见他最后一面,让他死了能把眼睛闭上吧。”
    清言没立刻给他回复,只是在对方失望的目光中,说:“我再想想。”
    那货郎现在还仰仗着香韵坊赚钱,不敢再劝,便只好深深叹了口气,离开了。
    晚上回家后,清言跟邱鹤年说了这事儿。
    邱鹤年沉吟道:“不想去,便不去。”
    清言低着头皱眉,没吭声。
    邱鹤年抬手用拇指摩挲他的眉间,说:“你若想去,明天我陪你一起。”
    清言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清言并不可怜于风堂,对那个弟弟和后妈更是毫无感情,他决定去见那最后一面,是原主在死前最后一刻,哭喊的是爹和娘。
    清言想给原主个圆满。
    再者,这个时代注重孝道,尽管亲父和继母苛待他的事,外面人也都知晓,但人要死了,他还不出面,恐怕日后他们夫夫两要被人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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