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星涟着急的是,自从离开洛夏回大新后,从渊既没有回洛夏去看过佩萝, 也没有在本国成亲的意思。她和桓肆不知道帮他相看了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人家一听男方是小楚将军, 都巴不得立即进门, 可从渊能躲则躲, 硬是一个也不喜欢。
    星涟想着他或许是还对佩萝念念不忘, 其实他们彼此间有情有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从渊始终不敢去找佩萝。他们问过他,说是觉得其骗过人家, 配不上她。这人的别扭劲儿让星涟气死了,她经常去催婚,从渊被催得烦了, 索性躲到山里,吟风啸月,学君千千过起了隐士的生活。
    就这样蹉跎了三年,直到星涟和桓肆的孩子都能喊舅舅了,安平侯府还是没有一个女主人。
    某日桓肆一道急诏送到从渊手上,令他立即回虞京,从渊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回虞京却见一切如常,他纳闷地来到王宫,被宫人引到关雎宫。
    花园中星涟正抱着牙牙学语的桓希,教他说话,旁边已经四岁的桓宇闹着要和弟弟玩。恐怕又是给他介绍姑娘,从渊本想掉头就走,这时候桓希突然发现了他,咯咯地笑起来,冲他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嘴里隐约发出“舅舅”的音节。桓宇朝他跑过来,牵着他的衣襟,仰头乖巧地叫了一声舅舅。
    从渊心里一软,牵着环宇,走到他俩身边,伸出一根手指让小宝宝握着。桓宇一直由先太子妃养在膝下,不过他稍微长大星涟就时常将他接进宫和桓希作伴,他很喜欢这个弟弟。
    “怎么样,带两个孩子累不累?”从渊坐到星涟对面,一把将桓宇抱在怀里,拿糕点喂他吃。
    星涟语气和神态仍然如同少女,一点也看不出已经为人之母,她笑道:“有乳母在,我不过是搭把手,有什么累不累的,不过孩子们都挺粘人的,比小猫小狗好玩。”
    从渊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哪有人拿自己的孩子和侄儿比小猫小狗的?”
    星涟吐吐舌头,拉着桓希的手向从渊摇起来:“希儿,你舅舅凶我,咱们不跟他玩了好不好?”
    从渊嗤笑一声,一只手伸向星涟怀里的桓希道:“过来,舅舅抱。”
    小希儿在母亲怀中晃动起来,要去舅舅那边,星涟只好放手让哥哥把他抱过去了,嘴里笑骂着:“小没良心的。”
    从渊得意地向她翻个白眼,就是一两个月不见,他的宝贝外甥还是记得他的。桓希抬手去扯从渊的耳朵和胡子,大约觉得很好玩,他已经有了些手劲儿,把胡子弄得生痛。桓宇懂事地把弟弟的手拿下来抓在手里,不让他捣乱。
    两个孩子粉妆玉琢的,一个比一个可爱,从渊在他们的攻势下,完全没有了大将军的气势,这会儿就是让他趴在地上给他们当马骑他也愿意。
    “对了,你们把我找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莫非又有哪里起战事了?”从渊逗着孩子的间隙抬起头来问星涟,“别是又要给我做媒吧?说说清楚,又是做媒的话我可就走了啊!”
    星涟白他一眼,嗔怒道:“有那么可怕吗?你看你这两年都邋遢成什么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也不刮!我才懒得再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了,大不了楚家绝后,也不关我的事。”
    从渊嘿嘿一笑,摸着蓄了好久的胡子。他的面相生得太好,就算在战场上变糙了,也比一般男人好看得多,姑娘家一见便心动。他不想平白招惹桃花,便将自己往糙汉整,胡子不剃,头发也留得像个塞外牧马汉子。
    可就是这样,配上他修长矫健的身姿也完全不难看,更让女孩们觉得他十分具有男子气概。
    “不是做媒就好,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皇上一会儿就来了,你问他。”
    说曹操曹操到,桓肆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大步走过来了。从渊放下桓宇,将桓希还给星涟,上前行礼,桓肆一把拉住他,道:“你我私底下不用讲究这些君臣虚礼。”
    两人相携走到桌边坐下,桓肆摸摸星涟头发,低头亲了一下桓希的小脸蛋,目光对着他们母子流露出无限柔情。
    “皇上,您急召臣回来,不知所为何事?”从渊问。
    桓肆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回首让太监捧上来一纸文书,拿在手里:“这是洛夏刚送来的国书。”
    从渊听得洛夏两字,心中一颤,目光不自觉地移到文书上,又马上移开。
    “是否洛夏出了什么变故?”两国官方每年都有交流,没有特殊情况,他想不通为什么桓肆告诉他这个。
    “也不算什么变故,其实是喜事。”桓肆瞄了一眼他的表情,看似不在意,耳朵却微微向他这边侧着,明显就是很想知道,他笑了笑,道,“洛夏女王就要大婚了……毕竟故交一场,朕想着,是不是派个靠谱的去祝贺一番?”
    从渊只听见“洛夏女王就要大婚了”几个字,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变冷了,后面的都没听进他的耳朵。佩萝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闪过,他曾无数次起过去洛夏找她的念头,可又害怕被拒绝,胆怯不敢行动,然后鄙视自己的懦弱。
    如今听说她要嫁人了,一时之间心里又苦又酸,仿佛被人刺了一刀,滴着谁也看不见的血。见他呆怔不语,桓肆与星涟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打击对他或许挺大的,他们的决定是不是有些残忍。
    “从渊?从渊?”桓肆叫了两声,从渊回过神来,茫然地看向他们。
    他点点头,道:“她也不小了,是该成婚了,这确实是件值得道贺的喜事。”
    星涟道:“你和佩萝交情最深,不如你代表大新去向她道贺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答应了,或许是抱着最后见她一面的想法,或许是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好让自己永远死心。
    几天后,从渊作为大新使者,领着满载贺礼的使团向洛夏出发,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见到佩萝该说什么。到了克林城,再次见到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他越发近乡情怯,心里忐忑起来。
    克林城除了大新使团,还有其他一些国家的使节,大家都受洛夏官方的安排住在驿馆内。到了克林城的第一天,别的使节还没受到女王接见,王宫就有人来迎从渊单独入宫与佩萝叙旧。
    从渊鼓起勇气,暗道见到佩萝一定要淡定,就像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那样和她微笑,打招呼。
    王宫内布置得十分喜庆,确实是要办喜事的样子,佩萝的寝宫已经迁到国王居处。从渊在侍人的带领下觐见女王,真正见到她时,前面做好的心理准备一下土崩瓦解了,愣愣地看着她离开王座,向自己走下来。
    她做了三年的女王,以前身上那种怯弱之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王者的庄严,也比三年强更加成熟美丽。
    “阿无……你终于来了。”她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一笑起来,仿佛还是那个佩萝公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从渊深吸一口气,道:“你的大喜日子,我怎么会不来呢?恭喜你,佩萝……女王。”
    佩萝咬咬唇,黯然垂下眼帘:“你是真心恭喜我吗?难道我要成婚,你心里一点也不难过?”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从渊转开脸,“我希望您能永远幸福,您亲自挑选的王夫,总该是合您的心意的。”
    佩萝抬起眼,绕到他正面,看着他的眼睛:“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可否有我?我求求你说实话!”
    “有的。”从渊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掠到耳后,温柔一笑,“我喜欢的只有你,不过我的懦弱让我错过了你,从今以后,有另一个人保护你爱你,你要好好珍惜。”
    佩萝嘴一瘪,眸中滚落泪珠,接着却又笑起来,从渊一时弄不清楚她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她擦擦眼泪,对他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我一直在等你,可你总是不来,我等不下去,只好连同小星用这个办法了。”
    “嗯?什么意思?”从渊不明所以,不解地偏头看她。
    “你没看你们皇上的圣旨吗?上面说了,把你楚从渊送给洛夏女王为王夫,不得拒绝,否则就是叛国。”
    从渊目瞪口呆,佩萝主动投入他怀里,手臂紧紧圈住他,踮脚在他耳边低语:“楚大将军,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你走了。”
    第115章 番外二
    桓肆知道自己在做梦, 但这个奇怪的梦境给他的感觉真实得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他在梦中仿佛化为了两个人, 一个是现在的自己, 看着另一个自己过着与如今完全不同的人生。
    梦里那个桓肆与星涟没什么交集, 对她的印象是从渊和楚月河的妹妹,有些千金大小姐的刁蛮任性, 总之就是不怎么让人喜欢。“他”倾慕的是楚家才貌双全, 温柔解语的楚月河,一开始也不是特别喜欢, 只是桓律喜欢,他们当时关系不好, 他很想跟桓律争一争。
    楚月河一直态度不明, 似乎对谁都有些若即若离, 梦里那些少年们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蒙蔽了眼睛, 觉得她就是天上地下无双的仙子。
    梦里桓肆一开始也是不想做皇帝的,不过楚月河对他表白了,撺掇他和桓律争夺帝位。他还是太天真了, 不屑使用阴招, 一心想用政绩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没有拉帮结派建立党羽。
    后来父皇病危,桓律假传圣旨召他进宫, 刚好遇上父皇咽气,这时候桓肆突然出现,污蔑他弑父夺位,不由分说地将他抓起来。没多久桓律登基, 一杯鸩酒送到他面前,那时候他才知道楚月河早就与桓律有情。
    她对他作下的诸多许诺,月夜下的表白,不过是为了帮桓律从他这里套取情报。而且还得知他不过是她勾搭的众多少年才俊中的一个,而最后她选定了桓律,其他人都成了他们的垫脚石。
    桓肆死后魂魄离体,恍恍惚惚飘在空中,忽然一阵奇怪的风吹来,他不由自己控制地被吹到很远的地方。
    那是一片荒芜的草原,草原上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正在放羊。他认出来那是几年前被送到角戎和亲的,楚从渊的小妹妹楚星涟,想不到她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也过着这么悲惨的生活,桓肆不由对她产生同病相怜之感。
    他到了草原之后就没能离开了,只好日日夜夜跟着楚星涟,看着她冬天在小草棚里和羊儿相依取暖,看着她一个人在草原上挖野菜充饥,看着她孤单时无助地流泪……
    她不知道,还有一个同样远离家乡的孤魂在陪着她。看着星涟哭泣,有着自己意识的桓肆心疼得不行,他想抱抱她,安慰她,伸出手去却无法触碰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涟病了,这里没有大夫,也没有好的饮食,她的身体渐渐拖垮。终于有一天,从渊来了,找到了妹妹,桓肆的魂魄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他们兄妹刚刚重逢,星涟就已然油尽灯枯,再也支撑不住,永远闭上了眼睛。
    桓肆见从渊抱着星涟的尸身痛哭,自己也心如刀绞,在他们身边转来转去,却什么办法也没有,自己也忍不住垂泪。
    忽然眼前一黑,又是一亮,混沌中似乎有人在叫他,突然身体一轻,他好像一脚踩空,身体急速地往下坠落。他浑身一个激灵,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边星涟帮他擦着满头大汗,道:“皇上,你可算醒了,刚才你被梦魇住了,好吓人……”
    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双臂箍得紧紧的,害怕一松手她就像梦里那样不见了。
    “真好……只是一个梦,你还在我身边。”他喃喃道。
    “三哥……我……呼吸不过来了……”
    星涟窒息得拍打着他的后背,桓肆吓了一跳,马上放开她:“没事吧?”
    “我没事。”星涟摇摇头,又好奇地问,“你刚才梦到什么了啊?吓成这样,是不是有很多鬼追你?”
    桓肆笑了笑:“没什么,一场虚惊,我已经忘了。”
    只是个梦而已,一切都是假的,星涟还在他身边,他们都好好的,一定能长命百岁,白头到老。说起来,梦里和现实不同的,就是那一次在秦国公府,星涟带他去偷酒,途中窥见了桓律和楚月河的私情,接下来一切都不同了。
    星涟噘噘嘴,倒在枕头上:“我睡了。”
    他轻声道:“原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这一会儿工夫她已经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桓肆微笑着侧躺下,将她揽入怀,安心地闭上眼。
    桓希十八岁那年,桓肆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儿子,带着星涟离开虞京,过起了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
    这时候他们俩岁数已经四十往上了,不过得益于君千千的驻颜秘方,看起来还不到三十,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两人先是去洛夏看望了从渊和佩萝,又游历了西域诸国,去过草原,也去过大漠,最远处到达了北边茫茫的雪原,见到了夜空中奇异而瑰丽的光束。
    他们还想去往更西边,或者南面的海上,探索一些不为人知的国度。
    出发前星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对桓肆道:“桓希刚刚继位,我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对他很不负责?”
    桓肆低头碰碰她的额头,说:“桓希是我亲自教养的,我很清楚他的能力,给他留下的文臣武将都很有才干,况且还有桓宇帮他呢。”
    “他才十八岁,我放心不下。”星涟担忧地回望虞京。
    “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半年回来看他一次吗?”桓肆牵着她的手,往巨大的航船走去,“还想不想去看山那么大的鲸鱼了?”
    星涟眼睛一弯,仿佛又恢复了孩子心性,跟在他后面大声回答道:“想!”
    她一直就不喜欢被禁锢在皇宫里,本来已经打算为了桓肆妥协,做一个没有自由的皇后,谁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实现她的心愿,放弃皇位。
    今生所求,只有与此人长相厮守,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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