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礼紧抿着唇,拿起伞走了出去。
    他去了附近尤枝曾经复读的私立学校,将他们曾经走过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回到了当年,仿佛她仍躲在他的伞下。
    最后,他来到了海边。
    看着阴云下不断翻涌的海浪,谢承礼如同受到蛊惑一样,一步一步地沿着海滩,朝暗沉的海水走去。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你要做什么?”
    谢承礼的脚步停顿下来,茫然地转头。
    别墅区的安保人员穿着雨衣,看着穿着黑色西装、撑着黑色雨伞的英俊男人,语气变了调:“站在那儿不准动。”
    谢承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可能误解了他的意图。
    他只是……离开了尤枝,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谢承礼低头看着脚边的海浪,是啊,他不能让尤枝愧疚。
    余光瞥见手腕的平安绳,谢承礼原本死寂地眸光动了下,转身离去……
    *
    尤枝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愣愣地看着窗户上如注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尤母敲了敲房门叫她吃晚饭,尤枝才回过神来。
    下雨的缘故,天黑得早,也比之前凉了些。
    吃完晚饭,尤枝陪着尤父尤母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便回房休息了。
    她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当年在海滩上看见那个还是少年的谢承礼,看着他身披着满身估计站在那里。
    可这一次,他却义无反顾地朝着海水走去。
    尤枝喘息着醒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面的天还暗着,还不到五点,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尤枝走到洗手间,想要将满身的汗洗去,却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的时愣住。
    ——镜子里的她,眼圈通红,眼角还带着泪。
    尤枝洗完澡,整个人非但不觉得清爽,那股不安反而越发浓重,压得她心中沉沉闷闷的。
    索性公司那边临时有篇文章需要临时调整,她忙碌起来,一上午就过去了。
    尤枝拿起手机,从昨天和谢承礼分开到现在,手机始终静悄悄的。
    吃完午饭,尤父尤母在客厅聊着天,时不时告诫尤文远几句,要他在大学里好好学习,在海城有事可以找他姐。
    尤枝听得并不真切,意识恍恍惚惚的。
    不知多久,尤母突然再次说到了小姨闺蜜的那个女儿:“没想到那个大款竟然真的为了那女孩和家里闹起来了,我听说都追到这边来了。”
    尤父诧异:“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大家都听说了,好像那大款还拿着礼物登门了,”尤母感叹,“当初多少人不看好他们,还说风凉话,没想到这大款还有点良心。”
    尤父:“你不也不看好他们?”
    尤母轻哼:“我现在也不看好,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好啊?万一以后把女孩拿捏住了,全家都得低人一等,尤枝以后就找个门当户对的就行……”
    余下的话尤枝有些听不清了,愣愣走神。
    手机响了一声,尤枝瞳仁微亮,拿过手机时神情微滞,林倩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在电视台总部表彰大会那天上台领奖的画面。
    很快林倩又来了一条消息:【尤枝快看,你在发光诶!】
    尤枝微怔,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上,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也许是她身上的雪白衬衫反光,照片里的她整个人身上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手中的奖杯熠熠生辉。
    看了好一会儿,尤枝弯了弯唇笑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她其实也很好。
    却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就连客厅的尤父尤母都朝她看了过来。
    尤枝看着屏幕上的“程意”二字,不解地点了接听,对方的声音几乎立刻传来:“尤枝,你有没有承礼的消息?”
    尤枝手一紧:“怎么?”
    “今天原本有一场跨国会议,但助理联系不到他人,就找到了我,结果从昨晚到现在,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尤枝紧皱眉心,昨晚的梦突然就涌现出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都艰难起来,好一会儿才问:“苏老师那边呢?”
    “苏颂?”程意来不及问尤枝和苏颂的关系,“已经打过电话了,承礼也没回那里。”
    尤枝只觉得自己指尖的温度顷刻间抽离,昨天谢承礼的反常再次涌入脑海。
    他突然说要自己给他一天的时间,就像当初她离开锦市前,要他陪她补过生日的那天一样;
    还有那些剖析自己的坦白,分开时那恨不得将她永远记住的目光,车内弥漫的烟草味,彻夜未眠的疲倦神色……
    尤枝紧攥着冰凉的指尖,站起身朝外走:“我现在出去找找看。”
    拿了尤父的车钥匙,尤枝疾步朝外走,却在下楼的瞬间脚步一顿,一辆轿车刚好停下。
    苏颂眉头紧皱地下车,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
    “苏老师。”尤枝看着来人。
    苏颂扯了扯唇角:“承礼不在我那边。”
    尤枝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他应该会没事的。”苏颂看着眼前女孩眉眼藏匿的焦灼,突然觉得也许她想错了。
    谢承礼不是谢寅。
    他如果出事,眼前的女孩大概会愧疚一生,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苏颂将档案袋递给尤枝。
    尤枝不解地看了眼档案袋,又看向苏颂:“这是?”
    “谢承礼的一些事,”苏颂笑了下,“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想通了他父亲十六年才想通的事情。”
    得有多爱啊。
    后一句话,苏颂没有说。
    尤枝接过档案袋,迟疑片刻打开。
    里面的文件不多,只有几页纸。
    谢承礼的出生。
    谢承礼的毕业典礼。
    那起车祸的细节。
    他养病的那几年。
    尤枝安静地看着,越看脸色越发苍白,过了很久,她将文件重新收好,眼睛通红,神情却逐渐坚定:“谢谢您,苏老师,但我要先走了。”
    “去哪儿?”
    “去找他。”
    她想,她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
    *
    秦市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景区几乎没有什么人。
    佛光寺内格外寂静。
    西装革履的男人祈拜在佛像前,背影颀长而瘦削,沉默且虔诚。
    如精雕细琢的脸颊苍白如纸,双眸紧闭。
    寺里的师父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叹了一口气。
    谢承礼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祈了多久,他只是忍不住在想,当年尤枝为他祈求平安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时的她有多爱他。
    可是,他搞砸了一切。
    从小到大,他很少做出错误的决定,可偏偏在他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最珍贵的人上,频频失误,然后万劫不复。
    不知多久,寺里的住持走了出来:“谢先生,您的平安绳。”
    谢承礼的睫毛动了下,最后在心里许了愿望,睁开双眼,眼珠隐隐透着红。
    他站起身,下秒却剧烈踉跄了下,膝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而后又像完全失去知觉一样冰冷,不知道多久才终于缓和了些,接过了平安绳。
    断在第五年的平安结,在这一年,以他的名义,为她重新续上了。
    谢承礼摩挲着第六个平安结,将它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哑声说:“谢谢。”
    从佛光寺出来,天已经黑了,雨已经小了很多,飘着稀疏的雨丝,夜风一吹,果然泛着凉意。
    尤枝应该有加衣服。
    谢承礼静静地想。
    可当走过佛光寺前的拱桥,看见只穿着单薄的雪纺衫、撑着雨伞朝这边跑来的人影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尤枝。
    她已经慢了下来,目光紧盯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着。
    风声好像小了,谢承礼连雨丝都感觉不到,目之所及只有不远处的她。
    直到他走下拱桥,她也走到了他的面前,呼吸急促。
    “尤枝……”谢承礼呢喃着唤她,却不敢抬手碰触,唯恐只是一场幻觉。
    尤枝死死抿着唇,下秒蓦地将雨伞扔到一旁,走上前,用力地、大大地抱住了他。
    谢承礼的身躯一僵,不敢置信地感受着怀中的纤细身影,好一会儿他哑声唤他:“尤枝。”
    尤枝的声音闷闷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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