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还没落,顾青掀袍起?身,单膝跪地?:“谢五皇子赏识!”
    梁元耀便?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头:“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惜才,力所?能及之?处,自是愿意为将?军带话。”
    将?五皇子送走,辛责成面上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他跟顾青不一样,顾青什么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而他是笑面虎:“你救五皇子一命,他又三番两次来看你,如今又在皇上面前提点你,这是要告诉满朝文?武,你是他的人啊……”
    正堂陷入了沉默,辛责成有点把握不住顾青的意思?:“你是要跟随五皇子的知遇之?恩,还是……”
    “五皇子想谋划,可太子呢?”
    “丢了有快十年了,没人觉得太子还在,只有你罢。”辛责成看着他的眼睛,说了这半年来,说过?不知几?回的话,“你别看如今五皇子还是五皇子,那不过?是皇爷为了稳住王宰辅罢了,你也算得久住京城了,想来也知如今魏家的权势越来越大,王相也有不能及的时候……”辛责成细细同他道明,“你领了五皇子的情,进了御林军,那就是拿捏了拱卫皇命的大权,若是倒是五皇子登基不顺,你怕是要表态……”
    顾青看着这院子里的四?角天?空,明白师父所?说的言外之?意——他莽莽撞撞地?闯进这里,闯进了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世界,卷进了一场看不见硝烟只有鲜血的战争,这一切都非他所?想,也非他所?愿,顾青觉得自己一直都是明白的,他之?所?以会来,不过?是为了还一个人的恩。
    辛责成看他的模样,心里着急,便?道:“不行?,我去给你打探一下到底是个什么回事,五皇子好端端的,怎么开始争兵权了……”
    顾青看他火急火燎出门,叹了叹,如今此事已成定局,还知道这些作甚?
    “师父去问谁?”
    “内阁大学士,沈义。”
    不过?十日,顾青便?整顿了行?装,坐着马车去了校场。
    御林军众军士还是第一次看到坐马车来军营的将?军,交头接耳里,都是对顾青的不屑。只顾青一无所?知,马车里,镇玉抱着一堆纸砚,里头一半是镇玉的课业,一半是顾青的功课:“二土呢?”
    “留在辛府了,辛夫人又给镇圭做衣裳了。”
    顾青点点头,掀帘下马车,他走得阔步,对那些嘈杂喧闹置若罔闻,甚至看都没看外头操练的军士,径直入了自己的帐中。
    御林军见自己的不屑和挑衅都没被顾青理睬,自讨了个没趣,聚了一会儿?就散了。
    等顾青安顿好再出来时,已经到了操练的时间。
    顾青背着手,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目光里是巡视,也是打量,但看完之?后,大多是嫌弃,难怪军营里的人对御林军都瞧不上,却是都是绣花枕头,顾青没眼再看,到操练台上的圈椅里坐了下来。
    只他坐了没一会儿?,底下那些人面面相觑,想着方?才顾青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淡淡鄙视,忽然围了过?来。
    顾青睁开半只眼睛,看到他们表情就知道是不服,只好在武夫们说话自有自己的方?式,顾青从箭筒里摸出一支箭,右手执它,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徒手把箭钉在了离他们十步远的箭靶上——
    一瞬之?间,练武场鸦雀无声,射箭他们有能人,或是还可以一教高下,可这徒手射箭,这得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办到!!
    御林军的众军士看着那还在发抖的箭羽,咽了咽口水,你推着我,我推着你。
    可射箭的那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般,射完之?后,便?风轻云淡地?坐下了:“伤着了,先给你们看这个。”
    不过?半月,整个御林军就被顾青管得服服帖帖,无人再敢忤逆顾青的军威。
    五皇子下朝时,内侍一脸喜色地?跟上前:“恭喜五皇子!贺喜五皇子!得了一位得力干将?。”
    梁元曜哼笑了一声,其实心里还挺满意的,顾青虽寒门出身,但却是个懂颜色的,救命之?恩半字未提,还主?动从宫里搬了出去,对于他把他安排到御林军的事情,也是立马答应,分毫不疑,这样有分寸知进退的人不多了,梁元曜对顾青越发爱惜,也对他期待颇高——
    自太子失踪之?后,他在父皇面前便?越来越得重视,他有野心,也有本事,功课在众多皇子中从来都是做得最好的,便?是太子有时都比不上他,可他卓然如斯,朝臣还是看不上他,不大乐意让他做太子,说他并非嫡出,太子没了之?后,又说忌惮魏家势大,怕他登基后,天?下便?要改姓魏了。
    梁元曜颇觉得这些大臣多虑,就算是他登基,他怎可能让江山易主??他姓梁,这南梁,是他们梁家的南梁。
    梁元曜对朝臣不屑,但耐不住父皇赏识、依仗他们,他若想登大位,就要依靠这些他看不上的大臣——文?臣中他有魏家,可南梁轻武,武将?在朝总是灰头土脸。梁元曜却觉得他们也是支撑南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况且武将?数量不在少数,若在他麾下,能有一位出类拔萃,很得众将?士认可的将?才支持,于他登基,是一大保障。
    只他还在寻找这个人,现下,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顾青身上。
    辛责成将?这消息告诉顾青时,顾青又练坏了一只笔:“棋局已布,落子无悔,还不知何去何从……”
    “人为弈者?,我为棋子,生?死早不由命。”
    辛责成叹了又叹,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就像顾青说的那般,天?下棋局恢恢,他们不过?棋子一粒。
    因为顾青,短短半载,辛责成就看遍了为了东宫之?位相争的尔虞我诈,只他觉得肮脏,文?濡更是如此,她是个读书人,自有气节风骨,见不惯肮胀,见顾青又遭算计于身时,心头郁结,吐血昏倒,为了妻子,辛责成只能主?动请辞,退隐宜州。
    辛责成一走,京中便?只剩顾青一人,如今身子是好了,但他御林军统领的身份却没卸任,只五皇子没提,顾青自然也没问,一副安于现状的姿态——可他在这个位置没有要动的打算,却有的是人想动他。
    太子去后,想要东宫之?位的不止五皇子一人,还有其他皇子,虽不如五皇子势大,但命运就是这般,不放手一博,如何知结局已定?
    在御林军中暗查眼线、陷害巡防纰漏、在京中制造命案……桩桩件件,都直指顾青办事不利,只这些都被五皇子一一化解了,可到底事不过?三,五皇子把顾青叫到跟前:“我知这些事究竟哪方?所?为,将?军不必担心,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好。”
    这是顾青第三次听到这话,从前不过?派人通传,如今却是叫他亲自来见,清晰可见,顾青从五皇子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对他的烦闷与轻视——
    原本这份烦闷是足矣再支撑个天?长地?久的,可到底世事无常,安寿堂的祠堂忽然塌了——安寿堂是太后诵经礼佛的地?方?,祠堂更是重地?,太后闻之?此事后,受了惊吓,卧床不起?,皇上震怒。
    原因无他,安寿堂是今年皇上才命人为给太后庆寿翻新的,朝上还为翻修银两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可史?官对皇上孝顺的记载也是扬扬洒洒,皇上哪里能不急,即刻便?命人彻查,谁知这一查,就查到了顾青身上。
    据说当时翻修安寿堂,人手不足,工部便?向御林军借了些人。
    人员来历混杂,就容易造成混乱,偷换石材之?事,也偶有发生?,但偏偏不巧,今次一偷,安寿堂塌了。
    可就任御林军那几?个虾兵蟹将?如何有这个胆子,胆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的事来?他们不信,又往他们身后的靠山查。
    这靠山不用查,明眼人都知是顾青,可一看到顾青,便?很难不想到五皇子。
    只这个由头刚刚冒出来,五皇子便?率先上奏,先将?顾青下狱拿问。
    京中盛大,世家根系颇深,能在京中谋官的,都不乏家世渊源,就算是个普通文?官遇上难时,也会有人替他四?处奔波打点,唯独顾青没有。他坐牢的这段时日,除了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子会来送点菜肴,连个鸟都没来过?,寂寥得像个孤寡老?人,连狱卒看了,都替这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可怜。
    梁元曜知道后,原本还挺替顾青着急的,但听说了这情形,顿时又觉得恨铁不成钢,到京中都快一年了,这个顾青除了辛家,真真是一点人脉没有,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众武将?服他?这般一想,梁元曜越发觉得顾青派不上用途,自己也是异想天?开了,才会想要一个寒门子弟,没有人脉、没有世族的乡下小子替他稳中朝中半边局势。
    梁元曜对顾青失去了耐心,抽了时间去牢里探望,想看看自己当初一眼相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个窝囊废,他难受道:“我知此事定非将?军所?为,只当时情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将?军莫要介怀……”
    顾青瞬间露出些许感激的神色:“得五皇子信任如斯,一归无憾。”
    见他当真并未计较他的算计,五皇子点点头,可心里又觉得他天?真,又宽慰几?句后,转身出了牢房。也是背过?身的一瞬,梁元曜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身旁打着灯笼的内侍一边打量主?子的神色,一边道:“顾将?军到底是寒门出身,不懂规矩,难担大任。”
    梁元曜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把玩半晌,像是腻了,脱下来,扔进雪地?里,今日风盛,卷起?一个小旋,很快就把扳指隐没了:“你盯着人继续查便?是,查到什么是什么。”
    这便?是还在顾及顾青的救命之?恩了,内侍忙道:“五皇子仁慈!”
    牢房里安静了没一会儿?,又有脚步来,今日倒是热闹得很。
    镇玉拎着食盒,蹲在牢房门口,这还是五皇子额外打点的。
    顾青三两口吃饭,看着碗里头不成样的饺子,就知道是二土包了,偷偷放进去的,他吃得一脸津津有味,忽然同镇玉说:“下回弄个鸡腿来。”
    不出五日,事情水落石出。
    偷换石料的另有其人,顾青被放了出来,五皇子又来见他:“因为皇祖母的事,父皇盛怒,因为治下不严,又迁怒了将?军,如今再看,将?军怕是不便?再留在京中了。”
    他说得遗憾,顾青却像是得了宽恕似的,大喜过?望,全然没有对敌当时的凌然与气阔,对五皇子抱了抱拳:“多谢五皇子知遇之?恩。”
    梁元曜对他的最后一点期望散去,他来之?前甚至想过?,若顾青能对他提一提当初的救命之?恩,他或许会开口把他留下来,他虽不待见顾青,但这人并不是真的愚蠢,只是出身不足,缺人指点罢了,如果顾青愿意开口求一求他,他定愿意再替他争取一番……
    可这人好像根本不会弯腰似的,当差时直得一根筋,下狱也直得一根筋,事到如今,还是一条路走到黑。
    “殿下,久别故土,顾青想回去了。”
    他一句念故里,梁元曜便?放他回了真江南。
    季卿语看着面前这个,一边帮她擦药,一遍讲述自己艰难过?往的人,只觉得眼泪流进了心口,每抿一抿唇,便?有泪要流下来。
    以至于顾青放了药,洗了手回来,对上她那双亮晶晶、柔得像水的凤目,心口都跟着一颤,抬头目光相接的功夫,便?是忍不住把人拐倒在榻上:“还想要?”顾青笑着,却一脸为难,“虽然跑了三天?,但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季卿语伸出手按住顾青的脸,她的手小盖不住:“我看是大人想要了。”
    都不叫将?军了。
    顾青大笑起?来,把人的手捏好,腿压好她的,整个人搂进怀中,催她睡觉:“睡得乖的话,明日给你。”
    第65章 辗转反侧
    季卿语和顾青离开合安村时, 很多乡里来送,小小的村道?都被乡亲们围起来了,但又因为忌惮顾家身份, 所?以不敢靠得?太近,近乎是不大敢攀的,到最后, 只有此起彼伏的几句顾将军和顾夫人明年过年还?来。
    除了来送季卿语和顾青,来送镇圭的人也颇多,小孩子心中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况且跟镇圭玩得?好,自然敢同他亲近,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 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百……小小的一?团围在院门口,那大门都给堵住了, 各个哭得?稀里哗啦的,颇有几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意思?。
    尤是邻家扎着?蓝头绳的胖小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跟断线珍珠似的,边擦边跟镇圭说:“你走了,就没人给我糖吃了。”
    镇圭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昨日还?同他说:“你走了我指定不哭, 我才不想你,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男儿有泪不弹……”
    镇圭从兜里掏出来一?推糖,一?脸老成, 全然看不出才四?岁:“糖而已,有什么值得?哭的?都给你,不过你少吃点,牙齿都掉光光了,明年我再?来,你没了牙齿,变哑巴,不会说话?……我二娘说小孩都是一?天一?个样的,下回过年还?要好久,你没了牙,我就不知道?你的名字,那样我就不认识你了,你再?也没糖吃了。”
    蓝色小胖被吓得?一?噎,但还?是把糖收下了。
    汪汪牵着?娘亲的手,眼睛眨巴眨巴的——因为先前?出过事,家里人都让他少跟顾家接触,怕惹贵人生气,想起旧事心烦不喜欢,顾夫人也就算了,顾将军不好惹,全然都是不待见他们的样子。所?以平时里,也就是偶尔镇圭会跑到汪家来找他玩一?玩。
    但是今日人家要走了,当初的恩情不小,汪家再?怎么害怕,也不可能不来送,汪汪不知道?爹娘心里怎么想的,怕爹娘又要说些?他听不懂的话?,所?以这?日一?大早就拉着?娘亲出了门。
    也是这?会儿,汪汪瞧顾夫人真的要走了,忍不住松开娘亲的手,跑到顾夫人面前?,把新年家里做的糍粑拿出来,踮着?脚递到季卿语手里——
    顾青看那包糍粑的油皮纸都渗出油点了,季卿语指定得?嫌弃,她这?么爱干净的人,只她想错了,季卿语笑着?把东西接过来,甚至没【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用帕子,接过之后,说了声“谢谢汪汪”,还?用手揉了他的脑袋。
    顾青脸色瞬间不好,盯着?这?小孩瞧,但也是出奇得?很,这?小孩是个死心眼的,见顾青这?么瞧,也不带怕,扯着?季卿语的裙摆,羞着?脸说:“汪汪明年过年,也给夫人送饴糖。”
    直到上了马车,顾青面色都不大好,季卿语看人跟在她后头进来,就笑了:“怎的忽然坐马车了?郎君平日不都骑马的吗?”
    顾青看她明知故问,最近这?人胆子见长:“你待那小狗儿真是好,油乎乎的糍粑也愿意接过,也不知当初是谁,过期饴糖都不乐意吃……”
    “过期的饴糖和新鲜的糍粑怎能一?样?”季卿语笑容渐盛,甚至有些?挑眉,不经意间露出的嚣张模样,让乖巧的性子变成了乖张,招人得?很,“郎君盯着?人家的眼神,跟要吃小孩似的。”
    顾青眯起眼睛,逼近:“吃小孩?谁吃小孩了?”
    因为顾青的迫近,季卿语的头下意识地往后靠,直到避无可避,下一?瞬就变得?嚣张极了,像是打定了主意,他不能把她怎样,悠悠哉哉:“……谁吃醋,谁就吃小孩。”
    “我吃小孩?”顾青单手撑着?车厢,把人困在自己的臂弯之下,在季卿语的话?语声里,含住了她的下唇。
    “我吃你。”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顾青毫无障碍地闯进季卿语的口腔,像是凌冽西风般席卷了她的齿舌,可他又并不像西风寒冷,而是带着?温度的夏日灼风,只是相贴,眼底便有无限热浪奔涌。季卿语被他吻得?攒不住津水,下意识吞咽,惹得?顾青心头一?跳,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顾青腿上了。
    季卿语感受着?人的反应,呼吸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喘气,顾青捏着?她的后颈,用力而大肆地摸着?,凑在她耳边:“下次再?吃他的糖……”
    顾青声线不稳。
    季卿语感觉自己往上颠了一?下,就听他道?:“我就把你弄脏。”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番难受许多,季卿语虽然依旧有些?难受,食欲不振,但不像来时那般会把自己折腾得?瘦个四?五斤了。
    先前?顾青看她瘦时,夜里睡觉,明明是掐着?腰把人按在榻上平复,却贴着?人的耳边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给瘦没了。
    只那会儿,季卿语答不出话?,这?会儿季卿语能答出来了,但顾青却不那般说了,他扶着?人下马车,看她神色不错,嘀嘀咕咕的:“都把你养得?不金贵了。”
    季卿语就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有点甜:“嫁给郎君,就是要吃苦的。”
    这?话?不知如何触动了顾青的心弦,惹得?他顿时不高兴起来,而且像是真的不高兴:“那还?嫁给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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