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渡舟道:“我本来就不想走。”
    段星野倏地收敛气势,乌瞳沉沉地看他,浑身的硬刺好像成了一副空架子,只要靠近了就能发现并不疼。
    承渡舟继续道:“我又怕留下来没有意义,所以想等你开口挽留。”
    段星野轻哼一声:“那你不是得偿所愿了?”
    “对。”承渡舟低下头,眼眶泛起潮湿,上前一步,“所以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我一想到要跟你分开,心里就很难受,又想到如果我把盒子放在床底下,永远不知道你的纸条,我们可能会抱着误解不见面,就心如刀割,还好没有发生那样的事。”
    段星野也低下头,雪白的脸庞上,眼眶红得很明显。
    承渡舟才走了一个下午,他就觉得很不习惯,不敢想象如果承渡舟没有中途折回,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以他的性格,认为承渡舟执意要走,会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联系,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股难受劲,又是实实在在的。
    房间里都没人再说话,两个少年鼻息间都有些潮湿,终于不知谁先动了一步,互相走近了,拥抱在一起。
    他们是彼此陪伴时间最久的朋友,难以割舍,又因为道不清的羁绊,分离的时候做不到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利落洒脱。
    段星野歪着头,趴在承渡舟肩上,眼泪从乌黑的眼瞳里大颗大颗滚落,经历大起大落的心境,着实是有些委屈了。
    还好承渡舟没有像父母那样一走了之,要是把他抛弃在孤立无援的世界,该多可怕。
    “承渡舟。”段星野憋紧了嗓音,终于流露出脆弱,道,“你以后一定要说话算话。”
    “好……”承渡舟吸纳着他睡衣上的白桃清香,喉间哽塞了一下,道,“那你以后有什么话都要直说,别总是让我猜。”
    段星野眨眼,最后一串泪珠断线,吞咽一下有些咸涩的口水,撑起身看向承渡舟,挑起眉梢:“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
    *
    承渡舟跟承贤那边说明了原因,表示会在渝市继续完成学业。
    承贤虽然想把承渡舟带在身边,但是没有强求,他知道承渡舟自小独立,而且阚家也是尽心尽力对承渡舟好,在用心培养,所以让承渡舟继续住在那儿,他放心,就是平常的海鲜以及时令水果往渝市寄得更勤快了。
    承渡舟回来的当晚,阚大山十分高兴,一是因为他看出来段星野高兴,二是他更喜欢小楼里有人气和活力。
    阚大山想叫厨娘做一桌好吃的,但是却被段星野制止了,他表示要带承渡舟出去吃。
    阚大山只当他们要单独约会,状似深思熟虑一番,答应了。
    段星野带着承渡舟去了那家商场的韩式料理店。
    承渡舟恢复理智后,总觉得被内涵到了,说:“……不一定非要这家店,换一家吧。”
    段星野却不由分说把菜单塞进他手里,道:“就这家。”
    承渡舟脸上已经热了,特意翻过炒年糕那一页,想点些别的,好绕开话题。
    段星野发现他的意图,又帮他把菜单页给翻了回来,说:“只能点炒年糕。”
    “……”承渡舟感受到了淡淡的压力,道,“我不想吃。”
    他实则对炒年糕没有多大兴趣。
    段星野在摊开的菜单后方缓缓摇头:“我怕你迈不过这道坎,以后老跟我提,老跟我提,动不动就炒年糕……别磨叽了,赶紧点吧。”
    承渡舟:“……”
    我显然不是这种人。
    *
    第二周去上学,班里同学对于承渡舟的回归表达了热烈欢迎。
    蒋斯祁照旧在大课间来找段星野,一进教室门就起跳,高举的手腕下压,对着空气做了个投篮的动作,谁料眼神一瞥,看到教室后排端坐的承渡舟。
    “我去……”蒋斯祁落地时脚后跟打滑,差点摔倒。
    他见鬼一样问段星野:“他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承渡舟要走,可把蒋斯祁高兴坏了,几乎要敲锣打鼓了,相信自己以后能在段星野心目中荣升第一的位置,没想到承渡舟给他来了个虚晃一枪。
    “我怎么知道?”段星野漫不经心道,“想回来就回来了呗。”
    “不是。”蒋斯祁道,“哥们都给你订好游艇单身派对了,就在周末,你去还是不去呀?”
    段星野抓到了盲点,问:“参加游艇单身派对和承渡舟回来有什么关系?”
    “啧。”
    蒋斯祁不好明说。
    他还以为承渡舟走了,两人就算分手了,结果还是没分掉啊。
    *
    一晃眼,高二上半学期结束,寒假来临,与此同时春节的脚步也近了。
    承贤今年来渝市小楼过年,所以承渡舟不用回沪市。
    渝市下雪了,承渡舟和段星野一起出门采购年货,回来的时候,走在积雪的道路上分外小心。
    进门之前,段星野来到门口的信箱边,褪去手套,朝指尖呼了一口热气,白雾散开,他伸手取下信箱里爆满的信件。
    因为阚大山是剧作家的原因,每到春节,总会有各种好友以及机构寄信,所以近期每天都需要清理信箱。
    段星野低着头,随手翻了几份。
    冬天在户外,他戴着白色的羊绒帽,从帽檐边缘顺出来几缕乌黑的发丝,衬得一张精雕细琢的脸蛋愈发小巧,在下雪的天气里,他雪白的皮肤亮得几乎通透,垂着视线看信件的时候,鸦羽一样浓密的眼睫毛会轻微颤动一下。
    承渡舟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撑伞,就站在一旁,思绪再次在段星野这儿迷了路。
    十七八岁的少年长身体很快,也正是青春期荷尔蒙爆发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承渡舟曾经懵懵懂懂的感情日渐清晰,私下相处时,因段星野的美貌失神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不过他一直内敛本分,除友谊之外的感情都不曾向段星野表露过。
    况且承渡舟一向反对早恋,怕耽误考大学。
    ——“这好像是我爸寄来的。”
    段星野突然出声,拿起一张夹杂其中的明信片,示意给承渡舟看。
    承渡舟回神,瞅一眼。
    明信片的质量很高档,正面的图画是富有年味的红色风格,背面空白处写了简简单单的几个打字。
    【星星,新年快乐,祝一切都好。】
    署名一个抽象的单字“段”。
    承渡舟皱了下眉,知道是段启围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不愉悦。
    不论段启围过去对他如何客气,但是他现在仅站在段星野的立场考虑,段启围自从离婚放弃抚养权后,就再也没回来看过段星野,如果决定不再给予身为父亲的关怀,干脆不要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但是像现在这样逢年过节寄一张明信片,定位尴尬,没有诚意,把亲生儿子当成公司客户一样去维护。
    承渡舟问:“你准备怎么办?”
    段星野把明信片放在外套宽大的口袋里,说:“先进去放东西,再陪我去趟邮局。”
    承渡舟不解,但没有过问多余的事,他一向尊重段星野的决定。
    两人没进屋,把采购物品以及信件放在门廊下,便一起走向距离社区不远处的邮局。
    段星野不用提东西,便没戴手套,两只手塞在外套内里毛茸茸的口袋里,却依旧感觉不够暖和,他像一个球,走着走着,圆润地挨到承渡舟身旁。
    承渡舟瞥他一眼,伸出手,段星野握住,然后由承渡舟带领着揣进口袋里。
    显然,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冬天段星野喜欢握手,尤其承渡舟火力旺盛,手跟手贴着很舒服。
    段星野深吸一口冷空气,鼻尖再次泛起湿润的粉色,轻松道:“我准备把明信片退回去。”
    承渡舟安静一下,道:“如果不想要也可以不处理。”
    段星野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要退回去,不然明年、后年、大后年,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明信片,退回去是表明立场,我不需要他的亲情施舍。”
    外套口袋里,承渡舟捏了捏段星野柔软的掌心。
    段星野一步一步踩着积雪,鞋底发出吱呀声响:“其实没我想象得那么难。”
    承渡舟看他:“什么?”
    “父母离异这件事。”段星野低下头,专心踩着雪,语调很平静,面容也很淡然,道,“第一次跟他们去律所的时候,是晴天,但是透过写字楼的玻璃看出去,总感觉像阴天,我那段时间也不想回家,觉得家里没有声音,有点让人喘不过气……但是现在不会了,要不是今天收到这张明信片,我也没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们了。”
    承渡舟心下放松,他怕明信片的出现会打扰到段星野,但段星野已经不受父母的事困扰了。
    段星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好的,反正知道外公会爱护他,承渡舟会陪伴他,这是他确信的两件事,久而久之,不安的心就沉静了,渐渐也就明白,父母的离异不是他的错,父母的过去不代表他的未来。
    段星野走着走着,突然道:“我想玩雪。”
    两人决定中途开个小差。
    段星野把手套戴上,接过伞撑好,承渡舟蹲在草丛边帮他收集雪球。
    忽然,承渡舟脖颈后方一冰,他被激动得缩起肩,回头看。
    段星野刚才抓起的一捧雪全洒进了他的后衣领,因恶作剧成功,大笑着跑开了。
    承渡舟被捉弄得牙痒,但看到冰天雪地间段星野无垢的笑颜,那点点不甘都化为了无奈。
    新的一年,他依旧希望段星野天天开心。
    *
    很多年后,段星野问:“为什么你每年都祝我天天开心?”
    承渡舟道:“因为你开心了,就不会折腾我。”
    “……”
    段星野让承渡舟见识了一下如何在开心的时候折腾他。
    *
    进入高三,惠思特的学生分为两拨,一种是专注申请国外大学的,另一种是备考国内高校的。
    承渡舟知道段星野要学音乐,道:“你是出国的吧?”
    据他了解,蒋斯祁那群人都是出国的。
    段星野问:“你呢?”
    承渡舟低下头揪毛绒玩具的耳朵,道:“我要参加高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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