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这么激动了,梅雪美眸一瞪,没好气说道:“你这么好奇做什么?”
    祝从容讪讪道:“不是你先开口的吗?”他温和问道:“小秋,你喜欢那男生吗?”
    见秋吞下嘴里的蛋糕,说:“不喜欢。”
    “喔,”祝从容应了声,又?说,“如果不喜欢的话直接拒绝就好了,不要怕拒绝哦,尊重女孩子的拒绝也是一种品行。”
    “嗯,”见秋用力点头,说,“我拒绝了好多次。”
    “好多次?”梅雪皱着柳叶一样的眉,问她,“他在骚,扰你吗?”
    见秋摇头:“不知道,但我不喜欢他这种行为。”
    等她把实验室那些?事一一说完后?,梅雪呵呵冷笑出声:“现在的男孩子都怎么了,一点也不矜持。”
    祝从容点头附和:“锲而不舍是他本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并不是小秋对他的看法。”
    “不过什么样的人才能配上我们?小秋呢?”梅雪捧着微红的脸蛋,小声说道。
    镜片上泛着光,祝风休推了推,垂下眼?帘,低声说:“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什么样的人才会冒着暴雨前行,挖开那些?腐朽的泥泞沼泽,探入其中,找到那颗珍贵的宝石?
    什么样的人才会竭尽全力解开她身上的枷锁,拂去她一身尘埃?
    什么样的人,才能撑开她明亮透彻、宁静悠远的蔚蓝天空?
    ......
    梅雪手边的酒杯掉落,她和祝风休对视,眼?里是同样的清明和清醒。
    在电光石火的间隙,她抬手擦去桌面的酒渍,弯腰去拾取那个酒杯,只是那杯盏越滚越远,指尖伸直也无法抓到。
    “没沾到哪吧?”见秋蹲下身,帮她捡起酒杯,仰头时撞进那双柔软温情的眼?睛中,她有?些?不解。
    梅雪伸手,碰到她可爱白净的面庞,触感细腻柔和,她笑得很温柔:“没有?,谢谢乖宝。”
    她放下酒杯,一切如常。
    等祝从容去厨房洗漱,见秋上楼的间隙,她看向祝风休,手指微微颤抖。
    祝风休只是笑了一下:“妈,怎么了?小秋总会遇见配得上她的人,我们?还需要替她把关。”
    他起身,错身而过的瞬间,梅雪轻轻拥抱住他:“风休,妈妈也是希望你快乐的。”
    镜片后?的眼?神微怔忡,祝风休愣了会,才弯腰俯身回抱住他消瘦的母亲,声音很低:“妈妈呀.......”
    回到楼上时,他的窗户被人敲击,有?一下没一下地咚咚响着。
    他打开窗,见秋在隔壁,夜色微凉,发丝凌乱,她又?丢过一个小盒子:“给你的礼物。”
    接过小小的盒子,他晃了晃,听到里面波动的声响,问道:“是什么?”
    见秋乌黑眼?眸扫了他一眼?,“你去拆开吧。”旋即啪嗒一下关上了窗。
    祝风休站在原地,吹了会风,直到周身微凉,才回到房间中,打开小盒子。
    ——是一颗蓝色的宝石,打磨得非常漂亮,像他们?在北欧一起看到的某颗星星之眼?。
    他拉开抽屉,里面晃出一枚胸针,胸针上镶嵌着闪烁的钻石。
    由碳元素组成的钻石。
    第45章
    王富死?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 见秋的?课题正结束,画上圆满句号。
    阳城监狱的?讯息似乎没更新, 执行机关通知其家属领取并处理的讯息发到了见秋的?手机上。
    电话那头工作人员公事公办说起这件事,见秋脸上没什么?表情,瞥了眼窗外的?明亮的?光,只回?了句“嗯”。
    阳城监狱外,张玲看到了王富的?尸体,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塑,没有说话。手指间的烟玩命烧着,烧焦一条灰色的?痕迹,烧一截掉一截。
    那尸体黏稠地粘在地上, 似乎背后都冒出了黄油, 脏腻地流出脓。
    据说王富是死?于毒瘾, 长久的?毒瘾毁坏他身体全部机能?,又被丢入三不管的?监狱中, 早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青白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 胡须很长,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身上的?衣服还没被处理,统一的?囚服已经?破烂不堪, 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双手被手铐紧紧地锁在一起,手铐上还留着他反抗的?痕迹, 道道深深的?划痕。
    脸颊泛青, 腿脚骨折,不难想象他在这?里经?历了些什么?。
    见秋到的?时候, 张玲还是这?副雕塑般的?模样,唯有猩红的?眼珠子睁着, 缓慢又怪异地转动。
    执法人员说道:“如?果有家属有疑义,认为他的?死?亡非正常,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向人民检察院提出疑点。人民检察院会立即检验,对死?亡原因作出鉴定啊........”
    不等?他说完,张玲把烟灰一弹,打断道,“没有任何疑问。”
    执法人员又看向见秋,“你呢?”
    那双乌黑沉亮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见秋淡淡道:“没有疑问。”
    执法人员说:“那好,那就签字收敛了。如?果拒绝收敛啊,可以自愿将尸体交医疗卫生单位利用的?。”
    “不,”张玲脸上肌肉抖动,手指止不住颤抖,眼里有莫名骇人的?光,“我签字收敛,尸体送去火化。”
    执法人员把文件递给她:“那你签字吧。”
    张玲丢下烟,在地上碾压踩碎,粗粝眉毛低垂,拿着笔的?手写不出字来,后槽牙肌肉不自然抖动,好半天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一切都变得异常迅速。
    尸体就是没有生机的?、僵化的?一坨死?肉。
    几个戴着胸牌的?执法人员抓着尸体双手双脚,丢入担架中,往上盖住白布,以示尊重。
    火葬场中,没有找化妆师收拾遗容遗表,也没有换身好看的?衣服。
    谁会去做哪些事?应该是对死?者有怀恋的?人吧,可王富有吗?
    他就以这?副残破的?身体被转入方方正正的?箱子中,被工作人员推入炙热火焰中,发出滋滋声?响。
    难闻的?气味止不住蔓延,见秋盯着那个狭小的?窗口,眼睫上映着火光,心下淡漠冷静。
    王富像是一串符号,这?串符号扭曲阴暗,不知道从?哪里来,又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
    在黑夜中爬行蔓延生长,黏稠又湿漉漉地散发着恶臭。
    小时候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爬走,又要流淌到什么?地方去。
    太小的?年纪让她无法思考正常的?父女?关系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心底有一种本能?,本能?让她远离王富,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但天然的?、对亲缘的?向往又时刻折磨她,要将那块肉狠狠挖出去,才不会痛苦。
    她站在那,不懂为什么?晒衣服的?架子和系裤头的?皮带要往人身上打。
    难道痛苦和啼哭才是爱吗?
    咒骂和醉醺醺的?推搡是父爱吗?
    疼痛和伤痕,才是爱的?表达吗?
    那为什么?她不能?打回?去?
    但街道上那些孩子骑在父亲头顶,红扑扑的?脸颊笑得很好看,好看到她记了很多年,始终想不明白那种笑容里透露着什么?意思。
    直到多年后才明白,那是幸福。
    幼时读书,语文试卷上常出些幼稚的?阅读理解题,常有关亲人的?爱、作文里要写下“我的?妈妈”“我的?爸爸”......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奶奶,但奶奶离开时候她太年幼,还无法剖析内心的?光亮。
    所以每当拿到这?样的?阅读理解时,她都会沉默许久,写下与标准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回?答。
    “我的?奶奶”这?个作文写了很多年,多到她一次次回?忆那些贫瘠岁月里的?细节,找寻那些被爱的?痕迹。
    在二十二岁以前,她从?未感受到阅读理解里的?亲厚父爱,那存在于文字的?另一边,像是另一个世界。
    王富这?串符号没有表情,没有面容,没有身体,只代表着“丑陋”。
    她不害怕他,不恐惧他,只睁着清亮的?眸看他挥下皮带,从?不退后从?不求饶。
    那皮带抽到皮肉上,却把她带到一处更为幽深的?地方。
    无声?的?灵魂凝聚,站在流动的?夜里,随着风自由飘在旷野之中,揭开由实?际舆论伪造的?戏剧。
    她站在这?里,心里憋着气,终有一日她要踩到墙的?尽头,去质问去追寻真正的?光芒。
    哪怕是从?生站到死?亡,才能?触碰到生的?灼热。
    然而二十二岁这?年,命运以童话的?形式陡然降临。没有理由没有丝毫前兆,就这?样闯入她的?生活,强硬地拨正乱序的?命运,开拓漫漶成种种可能?的?星轨,在她身边璀璨环绕。
    祝从?容温文儒雅,博学多闻,放得下身段,开得了玩笑,比电视剧的?父亲都多了分不真实?的?温柔。
    在不久前的?六一节中,他和梅雪包下了迪士尼,带着她去玩乐。
    见秋早就不过儿童节了,但祝从?容却戴着熊耳朵,用胖乎乎的?熊爪牵着她去逛乐园。
    系在手腕处的?气球飘在半空处,她在唯一的?乐园中穿梭,享受她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漫天的?烟花气球、旋转木马上的?音乐、摩天轮顶点会触碰到蓝色的?天空。
    早就被放弃的?尘世角色,再次被弥补。
    从?前她脱离热闹之外,穿着玩偶服看所有家庭热闹地享受生活,适时地递上气球和传单。
    如?今她脱下玩偶服,成了被父母牵着的?孩童,戴上兔子发箍。
    她说自己好像和兔子不太搭边,但祝从?容说她就是一只可爱的?兔子,乖巧可爱又精致。
    流动的?夜停在了这?个有讯息的?白天,听从?白天的?吩咐,不再无根飘荡。
    *
    火焰渐渐熄灭,箱子里闷闷的?声?音消散,那串符号也随着风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心底最后那一点黑色痕迹,被这?烈火燃烧殆尽。
    一旁目不斜视盯着火化炉的?张玲又点起了烟,她抽得很凶,面容也变得凶狠起来,直把一包烟都抽完了,把最后一根咬在唇边,劣质的?口红掉色,橙色烟蒂处留下一串深红色的?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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