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一听他嘲讽周文棠,立即沉下脸来,不肯再与他多言,起身要走,更还唤来奴仆送客。
    山大王见她如此,仍是不敢置信,又咬牙追问道:“三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又是独女,若收了他,徐氏可就断了后了!我知你收养了个小儿,可他乃是男儿之身,迟早都要嫁人,且还是个黄毛番鬼,高鼻深目,非我族类……”
    他话音未落,徐三便回过头来,冷笑着打断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敢骂陛下不孝?更何况,殿下也是男儿之身,迟早都要嫁人。你年少之时,旁人也是这么说你的,你怎么做的?你掐着人家的脖子,差点儿将人家溺死!”
    男人薄唇紧抿,但见徐三深深一叹,垂眸说道:“殿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臣言尽于此,殿下好自为之。”
    帘外起了骤风,吹得柳絮飞散,迷迷乱乱。不过一晌,便有小雨急坠,打得桃花乱落。飞絮落花和细雨,凄凉庭院流莺度。
    良久之后,男人拢了拢肩上的雀金裘,睫羽微颤,面色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缓缓抬头,分外温和地看向徐三,淡淡笑道:“三姐言之有理,是祁儿失言了。三姐今日所言,我必会反复思之,责躬省过。”
    他缓缓起身,望着帘外细雨,含笑道:“三姐歇下罢,祁儿不好叨扰,这就回宫去了。”
    徐三点了点头,不作挽留。宋祁深深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拂袖而去,直直步入雨幕,渐行渐远,终是不见。
    二人不欢而散,徐三也不由有几分感慨。
    她原本以为,宋祁自己便是男子,该对其他男人,也会都心存一分怜悯才是,未曾想在宋祁心中,天下男子,唯有他自己是特殊的,也唯有他,不该受这女尊男卑的礼教法制束缚,至于其余人等,活该逆来顺受,做这笼鸟池鱼,饱受压迫。
    但这也并不稀奇。不管哪朝哪代,既得利益者们,总是会不顾一切,不分黑白,牢牢抱紧自己手中的权力。宋祁,首先是皇子,是天潢贵胄,其次,才是一个男人。
    宋祁去后,徐三召来魏三和梅岭,问了问近日书院商铺的状况,之后又唤来午睡醒来的裴秀,对他悉心教导,授业解惑。及至黄昏时分,她牵着裴秀,去了堂前,正欲唤人摆膳,忽见那堂中桌上,仍放着一把玉壶、两个瓷盏。
    这玉壶之中,盛的是蔷薇流露,乃是宋祁亲自带过来的。他去的匆忙,忘了带走,下人见是御物,也不敢胡乱收拾,便摆在原处,只等着徐三再行吩咐。
    徐三瞥了那玉壶两眼,因是御物,不好随意处置,正打算令下人登记在册,收入库房,忽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旁伸了过来,勾起那绘着莲纹的曲柄,将那玉壶提在手中,微微轻晃。
    徐三一惊,回眸一看,见是周文棠不知何时,已立在自己身侧。男人还不曾褪下官服,一袭紫绮,前襟绣着云鹤花锦,更显他气度雍容,威仪凛凛。便连裴秀那小儿,见他身着官袍,都不由微微怔住,上上下下,扫量了好一阵子。
    徐三高兴起来,忍不住抿唇笑道:“中贵人,《宋刑统》可定了规矩,朝中官员,无故散值,可是要杖笞二十,夺一月俸的。你这三天两头儿的,不好好当值,小心我递上折子,弹劾检举了你。”
    周文棠一手把玩着酒壶,另一手环住她的纤腰,接着微微含笑,对她轻声耳语道:“阿囡何须费这周折,你一声令下,我就俯首认罚。阿囡是想杖笞我?还是想要我的俸禄?我无尤无怨,全随了你去。”
    徐三见他又不正经起来,双颊微红,连忙转头看向裴秀,却见那小郎君早已坐下,手捧着蟹黄馒头,两耳不闻身边事,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兀自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徐三故意瞪了周文棠一眼,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他的手自腰上拽下。二人在桌边坐下,举箸用膳,周文棠瞥了那玉壶一眼,一闻那馥郁花香,便知是宫中御酒,蔷薇流香,继而便知,白日多半是宋祁来过。
    他不动声色,垂眸一思,便已猜得七八成,知道宋祁今日过来,定是想旁敲侧击,问问官家的身子,再打听打听,官家那日召见徐三,到底与她交待了何事。至于徐三会如何作答,他也是心知肚明。
    周文棠思及此处,似是别有深意,把玩着那莲纹玉壶,轻轻说道:“阿囡,你说这壶中之物,是好物,还是坏物?”
    徐三一怔,随即想了想,皱眉答道:“他总不至于对我下手罢?便是下蛊,也用不了这法子。我猜这玉壶之中,大抵算是好物。许是他想与我对饮,趁我醉不知事,口风松动,他再根究着实,一一寻问。”
    周文棠瞥她一眼,一言不发,把着玉壶,斟满白玉小盏。徐三一惊,还来不及出手拦下,便见周文棠持起瓷盏,将那蔷薇御酒,仰头饮尽。
    徐三气急,咬牙道:“你,你这老狐狸,嫌自己命大是不是?这不明不白的,什么都敢往嘴里放?你!你比裴秀都不如!他都知道甚么该吃,甚么不该吃!”
    她急得面红耳赤,连这一桌饭菜,都顾不上再用,当即搁下筷子,欲要让人去延请大夫。周文棠见此,却是摇头失笑,他这一笑,徐三更是气急,没来由地分外委屈。
    裴秀啃着蟹黄馒头,小心抬眼,只见徐三的眼儿竟微微泛红,惊得他气儿都不敢喘一下,只屏着呼吸,又瞟向周文棠。周文棠正要拉她,徐三却忽地起身,步履如风,朝着后院行去,周文棠见她气成这样,也搁筷起身,跟上前去。
    两个大人,疏忽之间,全都没了踪影。裴秀抓着馒头,也不知就剩自己一个,还该不该继续用膳。他想了想,长长一叹,干脆又埋下头去,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而后院之中,徐三没走了几步,便感觉腰身一紧,被那随之而来的老狐狸,给打横抱了起来。她挣扎了几下,却是半点儿用处也无,再一回神,便被那男人抱着,径自入得帐中。
    房中未曾点灯,四下阴沉沉的,惟余几缕夕光,映红西窗。
    徐三窝在他的怀里,先狠狠咬了他一口,解了解恨,接着才低低问道:“那杯中到底搁了何物?你直截了当,跟我说了不就是了,非得要亲身试之?”
    她睫羽微颤,又委屈道:“你记好了,你啊,已经是老狐狸了。之前的八条命,早就全用光了。最后一条性命了,就算是为了我,也得省着点儿用了。”
    周文棠轻拍着她的后背,勾唇道:“好,为了阿囡,我也得惜命。不过阿囡放心,这杯中无毒,有的不过是催淫之药罢了。”
    这催淫二字,他说的风轻云淡,可徐三闻言,却是立时惊起。她不敢置信,盯着周文棠,皱眉问道:“当真如此?”她顿了顿,又急道:“那、那你还将此饮尽?”
    周文棠身受宫刑,不能人事,虽有欲念,却无从纾解,只能强自忍着,承受着精神上与身体上的双重折磨。徐三着实想不通,他为何明知此酒催淫,却仍是举杯饮尽。
    她心绪复杂,看着周文棠,只见男人凝视着她,挑眉笑道:“在阿囡面前,我从无虚言。此药乃是由紫稍、丁香等制成,因此颇有异香,放入蔷薇露中,寻常人等,也闻不出异样。幸而这药性不烈,也不伤身,如此看来,他对你也算上心。”
    徐三皱眉道:“可三大王,何须用这个对付我?想来该是,有人要对他下药,未曾想他提着玉壶,来徐府找了我。”
    周文棠眯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上下轻抚着她的腰身,缓缓说道:“阿囡恼我,我也恼恨阿囡,我恨阿囡看不穿男人的心思。阿囡好好想想,你的祁儿,为何会对薛菡恨之入骨?为何会对我,尤为憎恶?”
    徐三惊得说不出话来,也未曾发觉,男人的眼神,愈渐炽热起来,危险到了极点。她兀自思索之时,那狡猾的老狐狸,已经凑到了她耳畔来,手上极不老实,声线暧昧,低低说道:
    “还有崔氏的无字天书,里头可说了,头一世,你的祁儿,将你禁足在先帝旧宫。阿囡也不想想,你若真是功高震主,为山大王所忌恨,依他那般阴狠的性子,连对官家都敢下杀手,岂会留你一条性命?”
    徐三反应不及,已被他按着肩膀,压在榻上,耳畔只觉有热气袭来,却是男人低低笑道:“他不想要你的命,他和我一样,想要你的身子,还想要阿囡这七窍玲珑心。”
    第246章 写尽雌雄双凤鸣(二)
    写尽雌雄双凤鸣(二)
    周文棠这般点破山大王的心思,徐三却仍是半信不信, 抬手推他胸膛, 笑着道:“得了罢。你这是妒火中烧, 烧得脑子都糊涂了。你当我是宝贝, 可我跟山大王,几乎差了辈分。我都快人老珠黄了, 他如何会惦记上我?”
    周文棠紧压着她, 闻得此言, 声音微哑,低低笑道:“阿囡若是人老珠黄,那我岂不是行将就木?”
    言罢, 他又俯首,不住轻吻着她的耳鬓。男人那灼热鼻息,直惹她耳根泛红, 身上亦是痒酥酥的, 暗道杯中那虎狼之药,果有奇效, 没一会儿的工夫, 便将这老狐狸的尾巴勾了出来。
    只是勾出了狐尾, 又有何用?
    他是浮萍, 本无根蒂, 亦是细柳,浑然无力。这杯中之药,不过是让他更难受罢了。自己倒是没甚么折损, 反正他那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自也令她受用不尽,竟比寻常路数,更添快意。
    徐三暗暗一叹,面上却是微微笑着,抬手搂住他的脖颈,哪知便在此时,男人两指微动,解了她腰上围着的红缨丝绦,紧接着,又将那红缨丝绦,蒙到了她那一双清亮的眼眸上来。
    徐三一怔,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便已被朱红之色,全然罩住。
    房中并未点灯,本就分外昏暗,这再一罩上丝绦,更是甚么也看不清了,触目所及,皆是黑暗。她不知周文棠意欲何为,心中不由有些许紧张,竟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兀自忖道:
    细数史书中记载的宦官内侍,大多都因着生理缺陷,心理上也分外变态。譬如有人因此而虐玩女婢,掐得浑身青紫,甚至将其摧残致死;明朝人所写的笔记中,还提过有竖宦之人,误信江湖术士,生生吃了上千个小儿的脑髓,只为了能使阳道复生。
    她但想道,周文棠虽不至于如此,但她也实在料不准,这男人蒙了她的眼后,又会做出何事。
    忐忑与紧张之中,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化作一方火塘。
    所谓火塘,即是炉灶,垒石所成,以备烧火煮饭之用。而如今,那掌灶之人,欲要生火之前,先探手入内,试了试这火塘的冷热深浅。
    火塘动弹不得,无从躲避,但心知这掌灶之人,家门贫寒,早已无钱买柴,更是无米下锅。虽忽浅忽深,忽急忽慢,反复试了冷热深浅,但在这之后,未必会有何作为,至于生火做饭,更是全无可能。
    这般想着,这石头垒成的火塘,忽地感觉内里一窒,竟是那掌灶之人,搭了柴火入内。这木柴又粗又满,扎实得很,不一会儿便着起了火来,燃得劈啪作响,霎时间尘烟缭绕,暖意四漾。
    这掌灶之人,贫寒如此,为何忽地有钱买柴了?这用来生火的,当真是柴木吗?真是他自己买的,还是从旁人处偷来的,借来的?
    火塘又惊又急,恨不得生出手来,扯了罩布,探个究竟。可偏生那人将罩布死死压住,一声不吭,埋头苦作,又是添柴,又是生火,而这火一生起,这微凉的春夜,立时暖的不成样子,也暖得火塘发烫,烫得沉溺其中,无从分心。
    熊熊火光,映着西窗斜阳。那掌灶之人,已有不知多少年,不曾生火烹饭,早已是饥肠辘辘,此时火生好了,便又将手伸到灶上,先泡化米粒,轻揉缓搓,之后便上下齐作,一心一意,将生米煮成熟饭。
    这一回煮饭,足足煮了一个时辰,方才作罢。那人日享三餐,酒足饭饱,已是十分餍足,便将那余下的白浊米浆,直接撒到灶上,只道是:花底醉东风,好景宜同寿,但愿长年饱饭休。
    斜阳业已坠下,徐三微微喘息着,缓了好一阵子,神志渐渐清明,这才顾得上和这老狐狸清算。她咬牙切齿,翻身而起,拢了拢虚搭着的外衫,骑坐在这狐狸的结实腰身上,没好气地质问他道:“你——你为何要瞒我?”
    周文棠酒足饭饱,只半眯着眼儿,似笑非笑,哑声说道:“我如何瞒过阿囡?我的原话是,‘我乃是刑余之人,多有不便’,我可没说,我完全不行。”
    徐三皱眉,仍然很是疑惑,想了想,又问他道:“你的意思是,你当真受过宫刑?可,可你若真是刑余之人,如何会有……这般,本钱?”
    周文棠勾唇轻笑,随即紧盯着她,缓缓说道:“阿囡,人活在世,皆有难言之隐,不可轻易告人。我有,你也有。阿囡若要知道我的‘难言之隐’,就得拿你自己的‘难言之隐’来换。我呢,定不会漫天要价,你说一个,我就回一个。你瞧这买卖,可还合算?”
    徐三一怔,默了许久,点了点头,笑道:“也好。既是夫妻,我瞒天瞒地,绝不瞒你。”
    她心知,周文棠乃是谨密之人,哪怕在爱情上,也是如此。所以他才会蛰伏多年,守株待兔,直等到她自投罗网,方才将自己的往日心思,一一言明。
    也直到她接了十色笺制成的婚书,与他结为伉俪,他才会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呈到她的面前,让她又惊又喜。
    周文棠见她应下,勾起唇来,揉了揉她的手儿,这才沉沉说道:“我与那妖僧,生来就异于常人,隐秘之处,约近一尺。当年我在宫中,身受阉刑,而那行刑的妇人,乃是北方人氏,夫君儿女,皆丧于金人铁蹄。我年少从军,将金人连连打退,不知收复了多少城池。她分外感激,行刑之时,心怀不忍,又见我阴根甚长,便只割了三分有一,接着便放下衣襟,死死遮住,竟由此遮掩了过去。”
    男人言及此处,淡淡说道:“虽割了三分有一,但比起常人,仍称得上是天赋异禀。虽形貌有异,但常人所能为,我亦能为之,并无不同。但阿囡若是厌弃,我也允你反悔。”
    徐三惊异不已,闻得此言,连忙小声道:“这已够我受的了,如何还会厌弃?那位妇人,若还在世,你可得为我引见,我要好好谢她一回。”
    她又忍不住想道,若当真约近一尺,可就是将近三十厘米,实在可怖。若是周文海也是如此,难怪他要皈依佛门。
    她又想到尚在大相国寺之时,周文海对她使强。若是那妖僧当真得逞,她中蛊倒还是其次,只怕当场丢了性命,也并非毫无可能。再忆起崔氏所言,说第一世时,她与周文海走得亲近,徐三忍不住头皮发麻,不敢深思。
    她缓缓抬眼,见周文棠紧盯着她,想了想,便低低说道:“我,我也有个‘难言之隐’,一直不敢对你直言。你送我的那把剑,已让歹人给毁了,断作了两半,所以我才……迟迟不肯将剑还给你。是我错了,我任你责罚。”
    周文棠把玩着她的手儿,却是轻描淡写地道:“人血淬成的剑,腌臜不堪,断了也应该。”
    徐三睫羽微颤,没想到今夜的他,竟是这般温柔,这般好说话。这人一旦餍足,倒还真是好脾气,便连他那一身肃杀之气,威压之势,也都一并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她渐渐胆子大了起来,骑在他硬实的腹肌上,俯视着他,笑道:“该你了。我还想再问你,我先前听崔钿说,你年少从军,用的是‘唐文舟’的化名,人都唤你‘唐三娘’。你为何会行三?”
    周文棠言无不尽,垂眸道:“我娘曾说,她生我二人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此人是生是死,姓甚名谁,身在何方,她都讳而不言,我便也一无所知。”
    徐三轻轻咬唇,又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对他说道:“我还有一个难言之隐,我想拿你三个难言之隐来换。你莫怪我坐地抬价,实在是这个难言之隐,非同小可。”
    周文棠勾唇道:“好,以一换三。”
    徐三稍稍低下身子,又轻声问道:“柴荆,还有官家腹中的帝姬,你是否早有算计?”
    男人沉沉笑了,半晌过后,方才缓缓说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我若非有这阉宦之名,如何能在后宫之中,完名全节,潜身远祸?为免官家识破我这‘难言之隐’,我才将柴荆献美于上。如你所言,柴荆是我的算计。帝姬……也是。”
    徐三虽早已有了猜测,可如今得到印证,仍是心惊不已。
    她盯着周文棠,又缓缓说道:“所以,你和妖僧,虽是殊途,却是同道。他以为你被朝廷招安了,以为你忘了当年之誓,但其实,你忍辱负重,尽忠勤政,辅佐陛下多年,和他一样,都是为了要扳倒这大宋皇室,并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这女尊之制。”
    周文棠见她思及此处,似是有些意外,稍稍眯起眼来。他挑眉笑道:“这是第二个了。不错。多年以来,朝野上下,皆骂我贼臣奸宦,我倒是不冤枉。”
    他稍稍一顿,又攥紧她的手儿,目光深沉,分外认真道:“但我待你,实乃真心。知我懂我之人,唯有我的小兔儿。任你姓甚么,姓徐还是姓宋,我都无怨无悔。”
    徐三笑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所以,你和周文海,这二十年来,都是在一心复仇。只因你二人的爹娘,当初身故,乃是大宋皇室所为?”
    当年妖僧临死之时,曾隐隐透露此语。周文棠闻得此言,默了半晌,点头道:“正是如此。父母生恩,不敢忘怀,愿以一生报之。”
    徐三心上疑虑,一一消解。她抿了抿唇,没好气地拧了他胳膊一下,嗔他道:“若是我不问你,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周文棠勾唇,抬手将她搂入怀中,抚着她的长发,轻声说道:“我一直不提这些往日仇怨,不过是怕你为难罢了。”
    他倒是想的多了,她如何会为此为难?
    且不说徐三乃是世外之人,说起这些前朝恩怨,都觉得与自己毫不相干。便是相干,柴绍先被官家豢养,之后又多半死于官家或宋裕之手,她纵是流着宋氏的血,却也和这大宋皇室,有着血海深仇,和周文棠倒也是一路。
    徐三倚在他的怀中,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良久之后,终是决定将自己最大的“难言之隐”,毫无隐瞒,对他言明。
    她思忖半晌,睫羽微颤,低低说道:“我若说了,你可别害怕。我也是世外之人,借尸还魂,才成了徐挽澜。”
    遥遥春夜,四壁月华。他搂着她,她靠在他的怀中,缓缓说起了,这两辈子的故事来,说她前生被何人所负,处境又是如何艰难,最后撒手人寰,又是几多心酸。
    再说她来了大宋,如何习字,如何打官司,如何经历种种,方才与他初见。而如今再一回味,她这才发觉,周文棠的心思,果然藏得深远。
    遥想当年,他借着蒲察之事,对她发怒,逼得她当即起誓,说日后两国开战,便是蒲察,也是她的敌人。她还向周文棠保证,说已与蒲察缘尽,绝不会再与他有分毫纠缠。
    后来韩小犬在他手下做事,他不由分说,便将韩小犬派到了西南险地。她与唐玉藻好上之后,他难得消沉,称病不出,借酒浇愁。如今想来,倒是她太过迟钝了,又或是因着他这一层身份,总不曾想到风月之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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