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遥朝瞿嘉打个暧昧眼色,啧,妈妈送给老王叔叔的充满爱心的手工汤圆。
    “去,你甭管。”瞿连娣笑了一下。
    “送来送去怪麻烦么。”瞿嘉嘴角一耸,就是混不正经的态度,“怕咱家房子太小我没地方住?路军儿他们家房子大不大,多少米的?”
    “你就是管太多了!”瞿连娣瞪了一眼,“我还没管你那些事,你给我少说两句?”
    周遥一吐舌头,心虚,嘉嘉你快闭嘴别说了,瞿嘉也就不废话了。俩老家伙一个有情一个有义的,黏黏糊糊耗着干什么?赶紧扯证去呗。
    午后阳光洒了一地,两人坐在小床上。周遥脑容量太大就开始想入非非,凑瞿嘉耳朵上说:“老王要是搬进来,哎呀,那个床,虽然比咱俩这个床宽一块儿,也挺挤的?怎么睡啊?”
    “操那么多心?”瞿嘉看着,“管他俩怎么睡。”
    “那,要是,高考完后,上大学了,你妈妈也同意了,我再搬进来,这屋里就要住四个人,哎呀妈啊……这怎么睡得下?”周遥很认真地道出内心的困惑与焦急。
    瞿嘉绷不住“噗”得乐了,周遥也笑出声,呵呵。
    俩人看着对方笑,瞿嘉伸手摸周遥的脸,鬓角,头发。傻遥遥……所以你对我是真心的,你已经这么喜欢我了,你真的在思考住进来怎么睡的愚蠢问题,你还想在这儿待一辈子。
    “让他俩去那个家睡去。”两人于是认真商议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大计,“住到老王家去。”
    “对啊,你妈妈要是住到路军儿他们家里去,你们家就宽松了。”周遥这少男怀春的心思再次蠢蠢欲动,“那张大床以后就咱俩睡,我每天晚上对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睡觉不准你穿着衣服睡,呵呵……”
    想得真美啊。
    两人就盘腿坐在床上,弹琴唱歌。瞿嘉唱给周遥听,一句一句教给对方,每一句话都是唱给他的男孩儿。
    回家的路,小巷尽头。
    我从未走丢,我愿以你为由。
    你给的温度,是我的阳光。
    命运逆水而上无力左右,思念让你的影肆意横流。
    人生太难,忧愁成灾。
    看街头雪雨我一直守候,如墙头野草我对你至死方休。
    我在呐喊,奔流入海,野火在烧,天荒地老。
    路尽头是你,我在原地流浪,你向我招手,我送你微笑……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歌唱完了,有那么片刻的沉默安静,周遥就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盒礼物,用蓝色包装纸包好的:“送你的。”
    瞿嘉:“干什么?”
    “你过生日了啊。”周遥说,“每年正月就是两个大日子,咱俩的约会纪念日和你生日啊。”
    瞿嘉绷着脸压抑住内心一点小兴奋,下手拆开包装纸,盒子里有一份周遥写的五千字小情书,典型周遥式的啰里八嗦话痨风格,以及一张朱红色的银行存折。
    存折上打印出的名字,就是“瞿嘉”二字。
    瞿嘉一看那里面钱的数目,不能算是一笔了不得的会吓到他的巨款,但也不少了,他惊异地抬眼:“谁的钱?”
    “我借给你的。”周遥说得直截了当。
    “……”
    “为什么借给我钱。”瞿嘉怔愣,也并非完全不明白,但是……为什么。
    “你干吗要写我名字?”瞿嘉低头盯着小红存折上面的小字。
    “这就是我的钱,我的就是你的呗。”周遥很坦然的,“你放心吧瞿嘉,钱都是我的,不是伸手管我爸妈要的,就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给谁就给谁。”
    代办开户还挺麻烦,周遥是悄悄找他二叔让银行里的柜员熟人帮忙办的,绕过规章制度走个后门,就是想方设法把零花钱全部存给瞿嘉。
    瞿嘉第一反应一定是,遥遥你拿走,我不要你钱。
    “我借给你的,嘉嘉。”周遥说,“我没说要送给你所以你也别说‘不要’!借期先暂定半年吧,随时可以延长。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不要你利息,以后就按这个数还给我。”
    周遥就笑了,笑得很有信心,眼底清澈,深潭里自带光芒。
    你歌词里唱我是你的阳光,那我就愿意做你的阳光。
    这么多年的压岁钱,周遥不抽烟不赌球没有不良嗜好,很容易就攒了一大笔,都花不完。此外还有学校各项竞赛以及足球队曾经获得的奖金,以及家里亲戚送他的花样儿百出的东西,衣服,高级球鞋,电子产品,车模……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的都能换成钱。
    周遥突然之间就觉着不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这些以后都能再挣回来,完全就不重要,有一个人是最重要的。
    “嘉嘉,我就是想让你这半年,一年,能生活轻松一些,别太累别太辛苦了,成吗?”周遥说。
    我懂你为什么这样辛苦,所以也不翻旧账你跟我吵架冷战的蠢事。这些钱你可以拿去交店铺房租水电,给家里买菜买日用品,买蜂窝煤、冬储菜和煤气罐;甚至,干脆给你们店里雇个小工替你,你不用亲自干活儿了以后就指挥别人干!
    我想让你有时间睡觉,有时间复习功课准备考试。
    嘉嘉,就撑这半年,我们一起撑过去,半年一晃就过去了,没有那么难。前进吧,路的尽头就是我,我在向你招手。
    “周遥我知道用功,我会好好考试。”瞿嘉很艰难地说,“我答应的我一定做到,我不用你的钱。”
    “你爸的钱你都要了!”周遥说,“陈明剑给你的存折你当初都留了,我给你的为什么不能要?……我跟你的关系还不如你和你爸吗?”
    你还能说出别的理由吗,瞿嘉。
    “我的就是你的,将来也都在一起。”周遥一耸肩,“为什么不能要?”
    瞿嘉说不出理由,因为他心里也确实这样想的,他的一切也都是周遥的啊。只不过他这两年落魄,在人生转弯的激流中挣扎得比较艰难。
    “存折有密码,只有咱俩知道,别人猜不出来。”周遥笑出两分诡秘和得意,对自己的聪明智商那是相当自信,对着瞿嘉的耳朵说,“就是咱俩纪念日,两年前除夕的东单地铁站,你存的票根上的号码,记得住吧?”
    瞿嘉书桌最下层抽屉的铁盒子里,保留了那张票根。
    “你把那些零七八碎的玩意儿都留着,存在抽屉里都不扔,可你差点儿就把我扔了。”周遥说。
    舍得我吗?你真傻啊。
    瞿嘉就缓缓地伸开腿,换个姿势,爬到周遥身前,脸埋进周遥肩窝里,抱住他心爱的男孩儿。
    两人以慢镜头的姿势让床边地下的影子合二为一,在午后金色的年华里那两片影子贴合着,环抱住了,就像两棵树生长在一起,在风雨中缠绕,让彼此都更加强壮和无畏。
    瞿嘉的后背微微起伏,把周遥抱得紧紧的,想把这个人揉碎了填进胸口。他亲周遥的脸,吻他的阳光。
    ……
    瞿嘉就把周遥给他的这张小红存折,精心收藏在他的纪念物铁盒子里,藏着,谁也不告诉。
    原先保留的那张票根他也仔细又看过一遍,密码再确认一遍。越是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总能比数学公式记得更熟。
    也没必要告诉他妈妈了,反正不准备真的用这个钱。等高考完后,连同别的他想送给遥遥的东西,一并再还回去。
    第92章 暗涌。
    开学之后那两个月, 瞿嘉每周六周日都去美术馆附近的小学校, 把周遥替他报名的补习班完成了。
    准时准点, 风雨无阻,无论校内校外, 瞿嘉没再旷课。他也知道轻重缓急,很努力地在补那些落下的功课。关键时刻在周遥的眼皮底下,耳提面命还时刻监督, 老实成一只家养的猫了。
    周遥养的猫。
    钱都收了, 存折都收下了, 还就是周遥“养”的。以前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他现在就攥着遥遥的全部家财私产, 周遥就把私房钱毫无保留地存在他名下,一笔宝贵的压岁钱啊奖金啊,都放在他手里了。
    这让瞿嘉头一回生出一种被包养的感觉,谁是谁的老板娘来着?家庭地位都要颠覆了。
    每周日的中午, 是他们俩, 以及两个家庭,都心照不宣的见面约会日。至少他俩人的英明神武无所不知的老妈肯定暗地里特别清楚,但都没有横加阻拦,如今唯愿孩子们心情好, 在进步,想见面就见吧。
    所谓约会,就是瞿嘉从补习班出来, 周遥在校门口等他,俩人远远看到对方就笑一下,是最知心达意地那种笑容。
    走到一起时他们会碰一碰手背,然后去煎饼车那里买两个大煎饼,或者在饭馆吃两碗面,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聊这两天的功课。
    满脑子都忒么塞的是二次函数、立体几何、数列、三角、集合、不等式。
    各种知识点的全面总结,九大模块,考点综合……
    瞿嘉觉着自己十八年来都没这么聪明过,没这么认真念过数学课本,知识和内涵在膨胀。
    前一天晚上去大澡堂洗澡,洗头,瞿嘉揉着洗发水,抚摸自己脑袋,好像哪和哪都摸得凸出来一块。左边太阳穴顶出来的是x轴,右边顶出来个棱锥体,脑子里都塞满了,实在盛不下了,知识点快要溢出来了。头顶生长的不是头发,分明就是一丛圆锥曲线。眼前跳来跳去的金星最后跳跃着排列成一个矩阵。走路都走不成一条直线,走在人行道上就自觉地遛成一道抛物线。
    瞿嘉一路投诉抱怨自己的心情感悟,周遥就一路吃着煎饼狂笑,不停地摸瞿嘉的头,找找函数轴和圆锥曲线都在哪里。
    印象里的那段日子,就飞似的从眼前掠过,班级里同学们都在埋头拼命。每个星期从周一到周日,过得一阵风似的。校园绿化带之间成片盛开的春花,好像开过没几天就谢掉了,开过一茬又一茬,换过许多颜色,都没有时间去欣赏。
    高三冲刺的节奏,快得让人没时间再胡思乱想再多愁善感,或者在感情生活里再寻衅滋事自找别扭。因此,周遥和他的瞿嘉同学之间关系,空前的亲密友好,不吵架也不瞎闹,恋爱也谈成架空的柏拉图模式,取消脖子以下的亲密接触,自觉抵制非必要的xing生活,见面就聊数学和英语,语文和历史,就是向着共同目标奋斗的一对好基友。
    “五芳”小吃店在头两年起步的时候很忙,就特别累,但生意也是越来越好的。东西做得地道,用心做了,老街坊们都是识货的。
    在这样变动和发展的年代,各种新潮事物和时髦的洋口味就像潮水一般涌进来,凶残地挤占市场和消费者的心,优胜劣汰就是大势所趋。越是这样,在夹缝里求生存的这一段老城风情,这碗家乡味道,就愈发显得难能可贵了,让许多人怀有执念。
    “猪头肉烧饼还有吗?有就给来六个。”窗口外面那位光头且脸横的大叔,每天都来,也操着胡同口音,一看就都是附近居民。
    “没了。”瞿连娣低头用围裙擦手,再转身端大盘子,拿塑料袋,“刚刚都卖完了。”
    “这就都卖完啦?!”大叔不甘心地把眼珠子往里瞟,“猪头肉没了,烧饼也没了?”
    “好吃呗,都抢呗。”瞿连娣一喘气,“下回您早点儿来。”
    “我说你,你就不能多做点儿啊?”大叔说。
    “我这哪忙得过来?”瞿连娣一摊手,“您自己看,今天店里人不够,我真忙不过来了!”
    “爱买你的还这么多话……就不能多雇几人儿?就不能多做点儿吗?……”光头大叔嘟嘟囔囔地转身走了,还没吃够,没买尽兴,明儿还得来呢。
    这都是“五芳”的回头客,客流源源不断,小店芳名远扬。
    北京电视台记者那时专门到店里采访过她们几位“姑奶奶”。有个生活栏目为此做了一期节目,专门讲述“五位中年下岗女工不畏生活艰辛依靠自己双手努力奋斗经营小店养家致富”的励志故事。
    正值时代形势的契机,正面宣传的需要,就把她们树立成一群正能量的人物典型了。背景音乐再配上刘欢的一曲《从头再来》,心若在梦就在,再苦再难也要坚强,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节目播出的时候反响不错呢,确实让人感慨万分热血沸腾得,不给国家造负担,又不为社会添麻烦,也不给改革拖后腿,苦水全部自己咽下,把余光余热留给人间,当真堪称一群时代标兵和金字塔底端劳苦大众的楷模啊。
    以至于王贵生跟瞿连娣说,再往后,等老子那个绿化公司实现资金回流,正儿八经投入赚钱的模式,有资本有底气了,咱们干脆就开一家正经的店,你自己的店,甭要那些目光短浅干活儿不利索还拖你后腿的人,多雇几个年轻能干的厨子。
    “老子呢就还是店主的家属,你就自己当老板兼老板娘!”王贵生叉着腰在店内一挥手,探讨他替瞿连娣规划出的十年大计,“现在干什么都流行股份制,将来我也给你这个店里入个股,投点儿钱,你就负责连本带利地都给我赚回来。”
    店名叫什么?
    老王说,我看“瞿嫂门钉肉饼”或者“瞿嫂猪头肉烧饼”就很好,这两个品牌二选一!俗,俗不可耐,俗出一股香喷喷的猪肉芝麻大烧饼味道。
    白天卖一卖猪头肉烧饼和门钉肉饼。
    夏天晚上经营烤肉串和麻辣烫。
    冬天呢?冬天就上大铜火锅,白水滚沸的羊蝎子锅或者猪肉白菜粉丝锅,这一口儿多勾人啊,大伙都爱吃啊。
    瞿连娣那时听了,也笑,点点头。还成,满意,有戏呢。老王同志很有经营头脑,规划得都不错,就再艰苦奋斗打拼两年吧,全家人一起努力。
    只是,瞿嘉实在没有时间再去店里帮厨,瞿连娣的活儿就做得多了,要付出以前双倍的劳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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