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薄尽斯归来。看到秋千上的叶翎, 立刻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开心。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轻轻晃动秋千, 温声道:“怎么了?”
    叶翎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觉得自己很笨。”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你若是笨,天底下也没几个聪明人了。”
    “可我为什么永远分不清真心和假意?”
    薄尽斯想了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不是你分不清, 是你希望她是真的爱你, 所以选择相信。如果那些让你相信的理由足够充分,这个人就是真的爱你。”
    叶翎回想了一下她为什么会觉得娘亲是真的爱她的。最后想起了那只草蜢,若不是珍重, 又为什么会珍藏呢?
    “可是她却要我保护叶惜怜。她明知道叶惜怜待我并不好。”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是她的女儿,叶惜怜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她知道叶惜怜是个爱作死的性子, 没了靠山早晚要倒霉。七殿下并非良人, 所以她只能求助于你。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爱你。”
    叶翎琢磨了半晌, 最终点了点头:“是我多心了。”
    薄尽斯笑道:“不怪你,毕竟在这个方面, 他们什么都没教你。忽然让你心无芥蒂, 也并不容易。”
    她躺在薄尽斯的怀中,秋千摇摇晃晃。叶翎此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明日便是叶弘铭被处斩的日子, 她抬头看着他:“那明日,你随我去法场吗?”
    他低头看她:“你…你不会是要劫法场吧?”
    叶翎摇了摇头,她淡淡道:“我只是想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薄尽斯颔首:“明日,我是监斩官。”
    其实他原本也是有些担心的,但叶翎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他便陪着她。
    于是第二天,叶翎换上了一身素衣,待薄尽斯走后才自行去了法场。
    她蒙着面站在人群之中,却还是不少人给她让了路。
    现任首辅监斩前任首辅,黎国还是头一遭。
    于是长安百姓云集于此。想要看看这曾经贵不可言的叶家人都是什么模样。
    很快叶弘铭一行人被送上了断头台,身上的枷锁被去掉,换上了令箭。
    他依旧是昂首挺胸,即使已经头发花白,但威严不改。
    其他人也是面容平静。
    叶翎在人群里看着他,只觉得无比陌生。她此刻的心里没有丝毫涟漪。
    忽然,人群中响起了凄惨的哭喊声。
    七皇子府的马车从人群里穿过,叶惜怜捂着肚子来到了断头台前,却被士兵阻拦了。
    薄尽斯一拍惊堂木:“法场重地,何人喧哗?!”
    叶惜怜噗通跪了下去,声泪俱下:“薄大人,求你让我送我爹最后一程吧。”
    薄尽斯静默了片刻,抬了抬手。叶惜怜冲了上去,扑倒在叶弘铭的面前。
    “爹,女儿不孝,什么都帮不了爹。”
    “你已经尽力了,这些本就不该你来操心。如今你怀了身孕,不该来这里的。”叶弘铭望着她的肚子,忽然红了眼眶。
    薄尽斯看着这父女情深的一幕,颇有些后悔。这让翎儿看到了,怕是要不开心。
    他看向她,却发现她只是淡漠而疏离地看着他们,眼中并无波澜。
    父女俩哭作一团,叶弘铭仰头望着天:“天命为何不佑我叶家?!”
    薄尽斯喝道:“时辰已到,行刑!”
    叶惜怜忽然激动了起来,她抱着叶弘铭哭喊道:“爹,我不要你死。爹——”
    她的哭喊声如此凄惨,在场的人也无不动容。
    薄尽斯命人拉开她,挣扎中,她忽然瞥见了人群中的叶翎,她指着她喊道:“叶翎,这也是你的父亲,你救救他啊!明明你只要出手,就能救他的!”
    法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薄尽斯眉头皱了起来,正要打断,却见叶翎走上了前来。
    她看着叶弘铭,不疾不徐道:“天不是不佑叶家,是你耗尽了天命,多行不义。有这一天是理所当然的。”
    叶弘铭看着她,冷声道:“我叶弘铭今日宣布,与你恩断义绝,从此再无瓜葛。”
    叶翎嗤笑:“还要今日宣布?你对我,从来没有过恩,也更遑论情。对你来说,断舍离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叶弘铭抿着唇,脸色发白。叶惜怜尖锐的声音传来:“姐姐,你怎么可以如此绝情?如果没有叶家,哪有你的今天?”
    叶翎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悯和同情:“我能活到今天,靠的全是我自己,倒是你。没有了叶家的庇护,你能活几天?”
    她抬了抬手,示意禁军放手。他们看向薄尽斯,他点了点头。
    叶惜怜扑过来,叶翎一动未动,轻声道:“还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就别过来。否则今日这里还要多一条人命。”
    “你怎么也可以——”
    “你没有听叶弘铭说么?我和他已经恩断义绝了,自今日起,我与你也再非姐妹。”她握着剑指向她,“你如果想试试我这把剑够不够锋利,尽管过来。”
    叶惜怜瑟缩着退后了几步,叶翎握着剑转身离去。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叶惜怜的惨叫声。只一声,她就晕了过去。
    叶翎大步离去,头也不回。她要去监牢找娘亲,让她尽快收拾东西,随她回王府。
    但是到了天牢,这里却被重兵把守。叶翎不想现在闯进去惹事,便在外面等着。薄尽斯办完事就会过来。
    她握着剑站在树下,天牢的狱卒们也是心惊胆战,生怕她提剑进来,他们都听过她的威名。只怕自己到时候小命不保。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薄尽斯赶到。他见到叶翎,正要唤她过来。忽然天牢里有人行色匆匆出来禀报。
    叶翎远远见到薄尽斯脸色大变,连招呼都没有跟她打就冲进了天牢。她直觉不妙,连忙跟了上去。
    狱卒们不敢阻拦,任由她跟了进去。
    越往里走,叶翎心里越是紧张。她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不祥的预感袭来。
    忽然,薄尽斯在她前面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断喝了一声:“你别过来。”
    叶翎心跳加剧,此刻怎么会听她的。
    她大步上前,昏暗的牢笼里,她却清晰地看到房梁上挂着一个人。
    叶翎觉得双腿发软,几乎没有勇气往前走去。就好像那年,荣亲王满身是血倒在血泊之中。
    那一次她尚可面对,但今日,她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命运像在和她开这个残忍的玩笑,她得到的东西,都会马上失去……
    第78章 会有外公替我爱你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散了,叶翎浑浑噩噩走了过去。
    颜月瑶脸色青紫躺在薄尽斯的怀中, 她颤抖着伸手去摸她的脖颈, 那里已经冰冷。
    叶翎跪在她的身边,薄尽斯似乎跟她说了什么, 她没有听到。
    她握住了颜月瑶的手, 十指纤纤已经僵硬了。可是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她掰开她的手指, 那样东西掉了出来。叶翎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她临死前手里攥着的,竟是她编织的草蚱蜢。而她前一日还在怀疑她是否真的爱她。
    她一直渴求的爹娘的疼爱,一夜之间, 便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了。
    对于叶弘铭的死, 她可以无动于衷,但是这一刻,她才深刻的感觉到失去至亲的痛苦。
    若是从未有过这些时日的相处, 这样的痛苦也不会如此深刻。
    她从薄尽斯的手中将她接过来,低声道:“让宋辞来接我。”
    薄尽斯立刻吩咐了下去。
    她耐心而细致地替她整理衣衫和头发,颜月瑶一向注重仪容。即便是死, 也是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仿佛是一个庄重的道别。
    叶翎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镯,缓缓伸手过去摘了下来, 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触碰间,一封信自她衣袖间飘了下来。
    叶翎展开那封信, 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她的名字:“爱女叶翎亲启。”
    “爱女”,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称呼唤过她。娘亲第一次这样唤她,却是在与她诀别。
    “见此信时, 已是阴阳两隔。母女一场,原以为最后相聚的欢愉,是上天怜悯,让你我可以冰释前嫌。奈何多年来,我亏欠你良多。前日你负气离去,我才心中抑郁良久,终究无法对自己多年来的罪孽释怀。只是我同你父亲曾于成婚时约定,生死与共,他若离去,我也不可贪生。
    但这世间,唯独是你,是我今生的痛。
    惟愿来世,能有机会偿还。
    ”
    叶翎看完信,抱着颜月瑶的尸体离开了天牢。
    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她抱着她上了马车。没有人敢阻拦。
    叶翎将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良久才低声呢喃了一句:“我原谅你了,你醒过来吧……”
    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有车辙声滚过长安的大街。
    路上还有从法场归来的人在谈论今日行刑前的一幕,各自唏嘘不已。
    叶翎很想问颜月瑶,那个人有那么重要么?值得她这样追随而去,连她们兄妹三人一起抛下吗?
    就算她不在乎她,那哥哥呢?叶惜怜呢?
    为什么她是她今生的痛,明明她只想成为她疼爱的儿女中的一个。
    她想不通,心口像是有什么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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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弘铭被斩首之后,整个长安寂静无声。没有人敢无他牵扯上分毫,除了荣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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