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古时,诸修尚还仅只是以己身的灵韵为引,种神通果树而攫取海量天地菁华造化而已,反而邢老道人,在此道之上做的更是狠绝,径直是生生将道场容纳入了形神与道法的本源之中。
    邢老道人比古之诸修走出了不同的路来,甚至楚维阳仔细体悟去时,那等酝酿着风暴天灾的道场景象,竟教楚维阳觉得,这等禁绝之地而化成的道场,未必像是四大界天之中酝酿出来的地界。
    更像是曾经苍茫浊世之中的骤生骤灭的天灾一隅,被邢老道人攫取着浊世的矿脉以承载与拓印,进而成就得这样酝酿着汹涌绝地的道场。
    恍惚之中,楚维阳这才意识到,邢老道人并非仅仅只是在先贤的路上走出了极致,他同样在探索着未知与苍茫的领域,倘若邢老道人的路能够走得通,或许对于芸芸诸修而言,真正能够在古法传续的开天法之中,找寻到与真正浊世共存的一条路来。
    而且,以己身的道法本源驯化与浑一自然天灾景象,饶是如此,邢老道人更是唯恐这样的镇压与浑一尤还不足,这些道法义理层面的浑一过程之中,老道人更是在将道场当做宝器来熔炼,甚至楚维阳确信,邢老道人已经将己身的本命法宝熔炼入了其中。
    这是后续历代古法诸修所传续的本命器道的修持之精要,同样在邢老道人的修持过程之中,酝酿出了新意来。
    以道法本源吞噬炼化道场,复又以本命道器承载、拘束、塑造形神本源。
    这是邢老道人的路。
    当然,楚维阳能够意识到,这条路上尤还有着亟待磋磨的地方,但是昔年的惊世一战,除却楚维阳远走旧世之外,大抵属于邢老道人受到的心神震撼最重。
    毕竟,老禅师那轻飘飘的隔空一击,可是真正将邢老道人蕴藏在己身道法本源之中的线香打落,打碎成了飞灰。
    要知道,彼时的邢老道人,自觉地只差了老禅师一线而已,却全然未曾想到,在真正涉足了超脱领域,驻足在天门的门扉之前的存在面前,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脆弱”。
    那一击能够打在道法本源之中,能够击碎线香,便能够教邢老道人形神皆灭!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死生威胁。
    所以邢老道人终是下定决心,跃出了这一步!并且在跃出的过程之中,以己身真切的体悟,磋磨与理顺着己身的道途。
    那种倏忽间五色大鼎的显照,便是邢老道人修途上尚还存在的不谐,他是在修持着人器合一,而非是以宝器将己身取而代之。
    而楚维阳也能够渐渐地明悟过来,那容纳道场的第一步老道人已经做成,而甚么时候,那人器合一能够在邢老道人的手中运用自如,甚么时候那神境绝巅的宝器能够在吞噬和熔炼了那绝地道场之中的一切金玉菁华,成就为先天道器的时候。
    或许便是属于邢老道人的万仞山岳拔地而起,撞向山门的时候。
    而在楚维阳这样短暂的“审视”与观照之中,那人身被宝器所代替的显照仅仅只是一瞬而已,想来,万古的积蓄,使得邢老道人将会很快渐近于叩开天门的一步。
    而除却那道法熔炉与邢老道人之外,这旧世的海疆之中,仍旧有几处气息显照之地,新道之中,有如昔日青衣道人那样气焰勃发,古法之中,有如昔日未曾补足形神的天炎子那样道法磅礴如渊。
    但是在楚维阳的眼中,这些已经算不得惊艳,不拘道途的正确与否,多多少少流于平庸了些。
    而平庸,在证道面前,便是寻常人犯的最大的错误!
    如此思量着,那道法熔炉,那五色大鼎,便也复又映照在了楚维阳的眼眸之中。
    也不知万古的沉淀与倾尽一切的死生攻伐,能否抵得过才情与底蕴的消磨。
    能否化腐朽为神奇?
    倘若岁月光阴的销蚀真正无法逆转,倘若非得是后晋的修士才能够有所希冀……
    这样想着,楚维阳的目光复又再度落在了昔日的月华禅师,而今的月华光王佛的身上。
    此时间,在楚维阳的白玉眼瞳的注视之下,那是偌大的海疆之中,芸芸新道诸修里,唯一一位修持着混朦法,但是在鎏金佛光之下,是真正浑一而圆融的人身神形的存在!
    诸相非相……
    这条路,还真教禅师给修成了!
    第998章 王佛低眉唤地仙
    一向沉空,偏枯著静,痴人枉费工夫。磨砖作镜,缘木欲求鱼。见月何须用指,观花悟、总是真如。聪明士,随机解物,无愠无愉。
    为仙、为佛事,不增不减,非实非虚。露堂堂光赫赫,一颗神珠。混俗凝然不染,居众处、尘法难拘。知常用,巍巍荡荡,何所不虚无。
    ……
    若看境界,此时间,十位月华光王佛,只怕都比不过真正意义上的新道混朦法诸修之中,相继跃出了那一步,探索着超脱层阶,而血焰汹涌滔天的诸位存在。
    但是,对于如今的楚维阳而言,道人观人,轻修为境界,而重道途通衢与否。
    倘若说古法诸修之中的列位存在,落在楚维阳的眼中,尚还仅仅只是落得一句流于平庸,流于寻常的话。
    那么这一众新道混朦法中,引动了血焰汹涌滔天的列位存在,在楚维阳的眼中,有着和昔日青衣道人相类的气息,但是观照一身底蕴与气血的浑厚,还远远不如青衣道人许多。
    而强如青衣道人,鲸吞炼化了那样多的绝巅凶手的气血,最后也不过落得在楚维阳的面前化身成为白骨骷髅的结局。
    在一条谬误的路上走得孱弱。
    那血焰再是如何汹涌滔天,在楚维阳的眼中,不过也是坟茔之上的磷火罢了,无根无源,飘忽不定。
    更相反,在楚维阳的眼中,反而是月华光王佛的道途真髓本质,看起来比这冢中枯骨也似的诸位混朦法修士,大有前途的多!
    昔日楚维阳静坐在悬世长垣之上,与那云城之上的月华禅师隔空对峙的时候,便曾经在功高欺理也似的强行攻伐的过程之中,曾经真切的洞见月华禅师那诸相非相的修持道途。
    彼时,楚维阳便对于此法的评价颇高。
    而今看来,今朝月华禅师开觉证道王佛,那鎏金佛霞之下,圆融而通透的相谐之形神,那胎衣与真灵浑一的神元,尽都是昔日楚维阳颇高评价的明证!
    要知道,这看起来寻常的形神相谐,其修士跟脚,却非是古法修士,而是混朦法修士!
    这意味着,月华禅师走在混朦法的路上,却真正做到了历经诸兽相磋磨,进而化去一切畸变可能的奇诡邪异,真真正正是在磋磨之中重炼得人身本真。
    这是昔年老禅师创法时的初衷之一,但也是老禅师往后经年自觉地混朦法所无法做到的事情,而今,却在月华禅师的手中映照入了现实!
    当然,楚维阳也能够明晰的分辨,相比较于昔年未曾涉足混朦法修途太深入,未曾证道金丹境界而受兽相磋磨的那个曾经的月华禅师而言,而今的月华禅师,在历经了诸般的磋磨之中,哪怕找回的神元的人形,哪怕所呈现出来的身形仍旧是己身的外象。
    但是楚维阳明白,内里的真理哪怕重新回归与浑一,但是,这等同于是在磋磨之中将形神重新塑造,早已经非是原本生身立命时的魂魄真灵了。
    倘若说,旁人修持混朦法,是从人修到兽相磋磨,再到神元胎衣之下非人本质,最后在谬误之路上不断的畸变并且凶兽化的话。
    那么月华禅师的混朦法修持,是从人修到兽相磋磨,再到神元胎衣之下非人本质,最后则是在诸相非相的熔炼之下,从非人本质之中重新演绎出一道陌生而纯粹的人形神元真灵来。
    这不是从人到凶兽的变化过程,这是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变化过程。
    这或许便是昔日里曾经有过言说的,月华禅师乃是炼出了“心中之我相”罢!
    而且,楚维阳自始至终都在以十分平和的心态看待真灵的改换,毕竟,在形神相谐、性命浑一的情况下,事实上的真灵改换不曾有甚么弊病在,甚至对于部分跟脚和才情低微些的修士而言,这一步甚至犹还有着逆天改命的效用在。
    而且,肉身道躯如常,思感念头如常,三元性命如常,连带着记忆也不曾有所改换,对于月华禅师而言,或许从始至终,他对于己身的变化都未曾有着分毫的陌生感触。
    哪怕在这一过程之中,意识到了己身真灵的改换,或许对于道心而言有所波动,但偏生佛法禅理幽深,于心神洗炼最是精妙,连带着这丝缕的不谐便也如此消磨了去。
    或许从始至终,月华光王佛都不是将混朦法掌握有了最为深厚的存在,也不是在这一道途之中修持的最为幽深的存在,但却是楚维阳所观览的诸修之中,将此道唯一修持得真正圆融无漏的存在。
    甚至,楚维阳再思量去时,佛家亦有金身妙法。
    往昔时旧世芸芸诸修之中,最近乎于人形凶兽概念的,是曾经半生半死之间的天炎子与三首狮子;后来最近乎于此道的是尚未曾殊途同归之前的修持着真形法的楚维阳。
    但是而今,在天炎子和楚维阳各自走上了己身的道途之后,真正最近乎于人形原始凶兽概念的,最有可能达成这一点的,反而是月华光王佛。
    那是真正意义上,名为“佛”的原始凶兽。
    尤其是,月华禅师洞悟了诸相非相,能够在那神元胎衣之下的奇诡邪异之中成功将人形的神元脱胎而出,便意味着,事实上变演原始凶兽过程之中,最为艰难的那道门槛与关隘,已经先一步被月华禅师淌过了。
    甚至哪怕再来一次磋磨与熔炼,要月华禅师在主动迎接着畸变的过程之中,从兽相里重新熔炼出人形来,从无序之中碰撞与磋磨出恒常不易的有序来。
    只要那诸相非相的神韵仍旧在,只怕真有着磋磨与演绎成功的一天。
    这条万古绝径,楚维阳从未曾像是看好月华禅师一般看好某一人。
    当然,对于楚维阳而言,这一刻,他所思量到的,也绝不仅仅只是月华禅师一人的前途。
    昔年时,道人创出《灵虚万妙大道经》,混同诸法而成至道篇章,能够接引着一切修持着混朦法但却未曾证道金丹的芸芸诸修,可以毫无后患的改道易法,并且将曾经昔日修持混朦法的那一部分道法底蕴化作资粮与薪柴。
    但是金丹境界之上,那圆融道果已经凝聚,精气神三元也在不复如初,道与法的恒久烙印,是昔日的楚维阳都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
    可是这一刻,掌握着诸相非相之神韵的月华禅师,却教楚维阳看到了一条路,一条真正意义上能够渡化奇诡邪异之畸变的一条路。
    道人思量着这些的时候,一双白玉眼瞳更是再度扫向了整个旧世的海疆,将一切的血色神霞之中的细微变化,将那故九天十地的水文堪舆浑一而成的气韵真切的感应着。
    那不像是天意的天意如此朦胧模糊的呈现在道人的白玉眼瞳之中。
    于是,楚维阳遂也像是在朦胧的喟叹与感慨之中,像是洞见了些许那超脱境界的玄妙余韵,所在自己心神之中,倒乱后果为前因的部分根由所在。
    在己身尝试着叩开天门的同一时间,这旧世的海疆之中,也有着各自迥异,但却同样走在路上,蓄势待发的诸修。
    就像是楚维阳希冀己身的证道合该由旧世海疆之中的芸芸诸修所见证一样。
    冥冥之中的后果倒乱而成的前因,那超脱层阶的玄奇余韵,也使得旧世的天意,希冀楚维阳来见证更多的可能的演绎。
    而除却这些之外,在己身一步驻足在旧世海疆的顷刻之间,便洞见月华光王佛的开觉,更也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显照,印证着楚维阳看到一颗真正意义上能够渡化混朦法诸境群生的道果冉冉升起,悬照在楚维阳的白玉眼瞳之中。
    而也正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楚维阳思绪如电,磅礴的圆融智慧之中,一切心念咸皆定下。
    于是,刹那间,当楚维阳身形凭空升举的时候。
    自那诸境诸相的最深层次之中,在死生的帷幕被楚维阳轻而易举的撕裂,当诸境诸相咸皆若梦幻泡影也似,在楚维阳的身形未曾显照之前,便旋即在道人的古之地仙的修为气息蒸腾而起的刹那,被浑一而贯穿的时候。
    一念之间,楚维阳的形神便已经立身在了苍茫的汪洋之上。
    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雷霆。
    但是在这一刹那,仅仅只是楚维阳那冠绝古往今来历代妖孽天骄的古之地仙的极致气息的显照,那磅礴的道与法的威压,便生生使得几乎大半个旧世的海疆,以及一切被囊括在其中的长垣与云城,血煞之中的诸修,咸皆像是被光阴岁月定格一般,罕有的显现出片刻的迟滞来。
    诸修在这刹那间,或惊或喜的看向楚维阳所显照而出的身形,但咸皆在顷刻间,因为楚维阳的横压四方的磅礴气息而不敢置信。
    那仿佛是修行道途之上每一步的至臻至妙,那几乎仅只是义理上存在的极致,真正的映照在现实,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映照在一个人的身上。
    而也几乎伴随着楚维阳的身形显照,几乎同一时间,楚维阳的手,朝着整个苍茫汪洋的旧世海疆,虚虚地一抓,再轻轻地一攥。
    刹那间,在自然的动荡之中,某种曾经融入其中的道法气韵显照,灵光相互交织之中,在虚实和有无之中,一道沾染着楚维阳道法气韵的丝绢帛书若隐若现。
    那其上的咒杀之力尚还不曾真正蓬勃生发的顷刻间,随着楚维阳的手掌一攥,旋即,那丝绢帛书便已经化作灵光尘埃晕散了去。
    事实上,在这顷刻间,楚维阳满有着机会,借由着那丝绢帛书的灵形显照,进而反向锚定向老禅师的性命本质,甚至插手,并且左右那场死生之战。
    但是楚维阳并没有这样做。
    那场相互之间毫无留手的攻伐之中,有着比死生更重要的事情在酝酿。
    而这一刻,楚维阳方才笑着看向左近处,那仍旧在蓬勃生发,并且因为骤然开觉而一时间难以收敛的鎏金佛光。
    阅尽千帆之后,前尘已然看淡,此时间,楚维阳瞧见月华光王佛时,仅只有着道左相逢故旧的淡然而平和的笑容。
    “王佛,你我又逢面了。”
    一朝开觉,尚还未曾运用王佛之境的诸般曼妙,便骤然有着昔年之大敌,以更为惊世的道法气韵横压四方,顺带着将己身的鎏金佛光也镇压在其中。
    楚维阳觉得是道左相逢故旧,觉得是心境淡然而平和。
    但是这一刻,月华光王佛却仅仅只是觉得天意捉弄,想要为此而苦笑。
    但是瞧见楚维阳那前尘看淡的平和笑容,鎏金佛霞之中,王佛终是双手合十,朝着这里垂首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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