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上元节的过法很热闹, 人们要观看灯展,要欣赏百戏, 还要吃各种节令小食,什么诸色龙缠、琥珀饧、宜利少、糖瓜蒌, 都要摆上食案。
    因着过节,林稚便把每桌必上的酸甜果子换成了这种甜蜜的小食, 很得食客们的夸赞。
    除了各种糖果,乳糖圆子和澄沙团子同样必不可少。
    乳糖圆子和澄沙团子都是汤圆, 区别在于馅料不同, 一个用糖霜做馅儿,一个用红豆沙做馅儿——这点倒是和后世一样, 豆沙汤圆。
    “今日上元,殿下用些圆子吧?”
    林稚推荐道, “除了乳糖和澄沙馅子,还有一道黑芝麻馅圆子。”
    七皇子一大早赶到酒楼,就是为这些圆子而来,闻言道:“早听说店主郎君会上些特别的节令饮食,端午的鲜肉粽子、中秋的冰皮糕饼, 如今看来, 还有上元的黑芝麻圆子。”
    林稚笑了笑,“这黑芝麻圆子也是甜口的, 其实算不得创新。”
    “当然算得!”七皇子道, “不然之前怎么没人想起用芝麻做馅?”
    林稚笑了笑, 去厨房给他煮汤圆了。
    汤圆已经提前包好,放地窖里冰镇着,能保存好几天。此时取出,能直接下锅开煮。
    七皇子很大气地把三种馅料的汤圆都点了一遍,片刻,三只小碗端上来,不用特意区分,就能分清各自的馅料。
    通体乳白的是糖霜汤圆,白里透红的是豆沙馅,白里透着黑的则是黑芝麻馅儿的汤圆。
    林稚道:“这澄沙圆子甜味儿最淡,其次是芝麻圆子,乳糖圆子的甜度最浓,殿下最好按照这个顺序吃,不然容易淡了味道。”
    七皇子应道:“还是店主郎君细心。”
    他先喝一口圆子汤,淡淡的甜,微微粘稠,这算是开了胃。
    接着又按林稚所说,先吃那澄沙圆子,果然淡甜可口,又咬了一颗黑芝麻圆子——黑芝麻磨得细腻无比,又甜又软。
    七皇子连吃了好几个,只吃得快要饱了,这才用勺子舀着乳糖圆子吃起来。
    他没想到,几颗简简单单的圆子就能让自己吃得如此满足,忍不住道:“每次来小郎君这里,都比在宫中吃得还要多。”
    林稚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点厨艺自然和宫中大厨无法相提并论,但有一点确实比宫中好,便是没那么多规矩,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规矩。
    这大概才是七皇子吃得好的原因。
    林稚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汤圆,七皇子和林稚聊起天来,“那日母亲回去,很是夸了一番店主郎君所做吃食,说‘精致讨巧’,甚至比宫里的御膳还要好呢。”
    见对方脸上的喜悦神色不似作伪,林稚就知道,梁皇后确实没有告诉七皇子自己的身份。
    这样也好。
    他笑道:“娘娘谬赞了。”
    将入夜时,孟琼舟也来吃了这碗黑芝麻汤圆。
    林稚看他吃下一颗,忍不住问:“怎么样,甜不甜?”
    孟琼舟感受了一下齿间甜香的味道,回答道:“没有你甜。”
    几次三番被他这么逗,林稚早就没那么容易羞了,反撩回去,“那晚上给你尝尝好不好?”
    “嗯。”孟琼舟道,“既然阿稚说了,定要好好尝一尝。”
    林稚低头舀起汤圆,不说话了。
    吃完汤圆,两人去三楼茶坊看戏。
    为了应上元节的景,林稚特意让邹郎君变动了说书内容,这几日的戏都是《张生彩鸾灯传》。
    据说从前有位李姓娘子,因不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上元出游时将自己的香囊和红手绢扔了出去,上绣一句话,“得此物有情者,来年上元夜乾明寺殿前双鸳鸯灯相见”。
    也真是巧,一位姓张的书生拾到香囊,第二年上元节,他果真依约守在乾明寺门口的双鸳鸯灯前,赴那位李姓娘子的约。
    二人一见倾心,隔日晚上就私奔到临安城,开始新生活去了。
    虽然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但起承转合都有了,又很具有戏剧性,再加邹郎君说得声情并茂,茶坊的客人都听得很带劲,甚至还有人加钱让他再讲一遍。
    听完这个故事,林稚忍不住道:“如果我是那位李姓娘子,肯定不写什么来年,直接写今年上元节。”
    说完,他问孟琼舟:“你觉得如何,这位‘张姓书生’?”
    看着他唇边噙着的那抹坏笑,孟琼舟放下茶盏,在茶桌底下握住他的手,“能早些拥佳人在怀,自然是好的。”
    林稚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孟琼舟却不为所动,任他手上动作乱动。
    林稚好奇:“你不痒吗?”
    “痒。”
    他更好奇了:“那怎么不反抗?”
    孟琼舟淡淡一笑,“总会让你补偿回来的。”
    林稚连忙把他的手放下了。
    看完戏,喝完茶,估摸着上元灯盏快要开始了,林稚换好衣服,和孟琼舟一起出了门。
    上元灯展一共三天,这三天内,临安城金吾不禁,城门彻夜不闭,市民百姓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灯展之中。
    灯会展览期间,女郎娘子们大都穿着清雅的白色衣物,佩戴闹娥、雪柳的首饰,为的就是配合灯下月下的光线。
    孟琼舟依然是那一身墨黑鹤氅,林稚却为了应景,换上了一件白色斗篷。
    这时候出门看灯展还要戴灯饰——一种造得像栗子一般大小的灯笼,用珍珠或金银丝做装饰,不分男女,往头上一戴,光彩夺目,堪称上元节最闪亮的饰品。
    这样新奇好看的小东西,林稚自然要戴来玩,不仅自己要玩,还要拉着孟琼舟一起玩。
    孟琼舟拿他没办法,只好也往头发上戴了一只。
    两人走在宣德楼前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灯,绢灯、镜灯、字灯、水灯、走马灯,郎君娘子头上戴着灯,小童手里挑着灯……一片灯的海洋。
    林稚却只抬头看孟琼舟发间那只枣子灯,“这不是挺好看吗?当时你还那么不愿意。”
    孟琼舟哑然失笑,“没有不愿意。”
    “阿稚给我戴什么,我都很欢喜。”
    “真的?”林稚挑眉一笑,“昨日去买灯饰的时候,我看一支花钿挺好看的……”
    孟琼舟侧头看他,到底是无奈地笑了。
    林稚也哈哈一笑。
    离琉璃灯山越来越近,临街卖艺的艺人也多了起来,这边刚有人将几个傀儡发射到半空,那边又有人演起了榾柮儿杂剧,还有吞剑的、训练金鱼的、吐水泡泡的……林稚看得目不暇接。
    这些百戏自然不是第一次上演,孟琼舟也不是第一次看,然而林稚却是第一次。
    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孟琼舟知道他在慈幼局时,肯定没有机会好好出来玩过、看一看这缤纷的百戏,不由得一阵心疼。
    他柔声道:“一会儿我们去看琉璃灯山,那个更好看。”
    林稚连声说好。
    因着过节,街道两旁的商门百户无一例外地都挂起灯笼,富贵一点的人家挂琉璃灯,即便是小门小户,也要燃上纸灯,造一造过节的声势。
    然而尽管家家户户都点燃灯火,也依旧没有琉璃灯山壮观。
    那刻画着各种山水花卉的五彩琉璃灯,足有五丈之高,整座灯山的骨架都是用琉璃烧造而成,通体透明,耀眼夺目,从下往上看去,好似一眼望不到边。
    饶是林稚这种见过许多现代高科技的人,也不由得为之震撼。
    “真漂亮……”
    孟琼舟轻轻笑道:“你若喜欢,明年还带你来看。”
    林稚却摇摇头,“不光是明年。”
    “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以后的每一年,你都要带我来看。”
    “好。”孟琼舟温声答应着。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阵风声从身后袭来,几个纸灯被带下来落到地上,同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孟琼舟反应极快,将林稚远远推出,自己则和那黑衣人缠斗起来。
    事发突然,周围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有年岁小的孩子已经被吓得哭起来,还有人不小心踩了林稚的斗篷几脚。
    林稚被孟琼舟推出好远,又被人群挤散,根本顾不得这些,只踮起脚尖去看他。
    孟琼舟有一身不外露的好功夫,转眼已将那黑衣人制服在地。
    林稚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这人却不像那天的偷儿一样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头抵在地上,大力挣动。
    正沿街巡逻的都头们听见动静,马上围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见琉璃灯山旁围了一群人,连忙跑过去察看。
    从孟琼舟手中接过那一脸泥土的黑衣人,几个都头仍有些搞不清状况,“这人是谁?”
    “盐枭同党。”
    孟琼舟左手从怀中掏出鱼符,给那几个都头过目,随即吩咐道:“先押去皇城司,再禀报大理寺。”
    大理寺!
    这可是大案子!
    几个都头都兴奋起来,原先因为上元当值的烦闷一扫而空——他们要立功了!
    待他们半拖半拽地将那逃犯拉走,看热闹的人却依然没散,不住地打量着孟琼舟和林稚。
    林稚挤开层层人群,跑到孟琼舟身边,下意识去拉他手臂,“阿舟……”
    话还没说完,便感到手掌下湿腻腻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满掌鲜红。
    孟琼舟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红豆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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