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笑笑:“哥哥既然觉得不好意思,听说你拿了奖学金,不如就请二丫跟我们出门大吃大喝一顿,怎么样?你可别舍不得自己的奖学金,留着只给女朋友买好吃的啊。”
    “刁钻的丫头。”江智哭笑不得:“听你的还不行嘛。”
    落后江桃背着二丫把她的来历讲了一遍,还拍拍他的肩膀:“哥哥,你说不定又添了一个妹妹,任重而道远啊。”
    江智跟桃儿杏儿都认识多少年了,成为一家人也极之自然,忽然冒出来的二丫口音都有点不同,相处也客客气气的,要说疼爱却有些勉强。
    他挑眉笑:“是啊,将来嫁出去三个妹夫,我这个大舅哥不好当啊。”
    惹的江桃怪叫,追着要掐他,两个人从他房里闹到客厅,笑声撒了一路,沉寂了许久的屋子热闹了起来。
    吴英玉跟二丫坐在沙发上,江杏儿抱着本书坐着看,二丫羡慕的看着打闹的兄妹,手上的冻疮遇热痒的厉害,忍不住抠了又抠。
    “二丫,一会你跟我出门去配点止痒的药膏子吧,马上要过年了,再买身新衣裳。”
    回头等江诚联系好了做亲子鉴定的机构,办妥了手续,总要带这孩子出门的,她身上的衣服让吴英玉看着心酸。
    二丫红了脸,悄悄把手藏到了身后:“不用的,我……我有衣服穿。”
    闹腾完了的江桃从沙发后面冒了出来,在她脑袋上撸了一把:“买两身吧,一身哪够啊?”又向吴英玉强烈要求:“不能光给二丫买,我们三个都要!”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昨晚跟杏儿在一张床上睡,不说外面的衣服,就连里面的秋衣秋裤也没法看。
    江杏的衣服二丫穿不了,太大。桃儿个头又高,穿在里面的衣服倒也不显眼,她昨晚拿了自己一套没上身的秋衣秋裤内衣内裤给她,让她换了。
    今早起来看到二丫要找盆子洗自己破旧的秋衣秋裤,她拦住了:“过年都要换新衣服的,回头再买新的,这个衣服裤子我看着小了很多,你小腿都露了半截了,没法穿了。”
    也确实短的厉害,上面还有补丁,都快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她也是将就了又将就。
    昨晚穿着崭新的内衣内裤跟能护住脚踝跟手腕的秋衣秋裤,二丫躺在被子里悄悄的流泪。
    杏儿跟桃儿都睡熟了,哪怕她们对她很是客气,这种客气里也饱含着善良,就算不是亲姐姐,能认识她们也是她的幸运。
    早晨她早早就起床想要做早饭,哪知道起床才发现吴英玉已经起来了,见到她很是吃惊:“二丫你怎么起这么早?你俩姐姐还睡着呢,赶紧回去再睡会,等饭熟了我叫你。”
    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的待遇,不免诚惶诚恐起来:“我习惯了早起,我会做早饭的。阿姨,不如让我来做吧?”
    对方没有让她改口,也跟她商量过要去做鉴定,她依旧叫阿姨,可是感激跟亲昵却从心里往外涌,在寒冷的冬天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吴英玉拦不住她,只得跟她一起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诚往省城打了几个电话之后,由江胜出面, 在军区总院落实了吴英玉跟二丫做亲子鉴定的事情, 趁着年前还未放假,他带着两人去了一趟省城。
    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 这个年吴英玉准备的心神不宁, 不过二丫倒是跟杏儿桃儿相处的越来越融洽了。
    她失学太早, 在刘家又是干惯了家务的,江桃正在苦读备战高考, 江智回来在这几日就往省城去探望爷爷奶奶了,只有杏儿闲暇陪伴,吴英玉索性开了个年货单子, 让两人去街上采办。
    二丫在刘家等同于圈养的小猫小狗, 刘家既不肯让她多读书, 也不肯让她多出门长见识,就怕她多思多想,读书长了本事, 不安于嫁给家中傻儿子。
    她长这么大,手里既不曾攒过钱, 她不曾出门逛街, 随意花钱, 跟着江杏在县城里多跑几次,虽然永喜县货物比不上省城, 但于她来说却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江家的经济也比刘家要富裕太多, 江杏带着她差不多逛遍了县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临近过年,到处都是备办年货的人们,卖服装的摊位前人流量满,趁着年前家家户户都给大人小孩买新衣。
    街上还有卖烟花炮竹,桔子苹果枣子梨,花生瓜子糖的,还有毛笔字不错的,临街摆摊卖现写的对联,写几笔搓一搓冻僵的手,继续再写。
    不同省份风俗也大是不同,二丫看的津津有味,还买了不少好吃的。
    过年的新衣服是早就备好的,她长这么大算是头一回体验了过年吃喝玩乐的生活,家务事都是大家一同分担,不是她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厨房里洗碗,其余人坐在客厅看春晚。
    江家人待她都极为客气,手上的冻疮抹了吴英玉配好的药膏,症状已经有所缓解,身上从里到外都是崭新的,衣裤鞋袜全都舒适合体,她有时候做梦都生出一种惶恐,跟江家的人相处越久,心里的依恋便越深。
    年后上班的第一天,江胜打来电话,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天除了江智,其余人都在家中。
    接电话的是江诚,他在电话这头才说了一句:“大哥,结果出来了?”
    家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着的事情,竖起耳朵听,吴英玉更是小跑着过去,站到了他旁边,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二丫其实也极想过去,却又不敢过去。
    江诚见状,按了免提,电话里传来江胜爽朗的笑声:“出来了,老四,恭喜你添了个闺女。鉴定书我让智儿带回来,到时候好上户口。”
    一句话,吴英玉泪如雨下,猛的扭头去看二丫。
    那傻丫头还有点懵,没反应过来,江杏跟江桃已经跳了起来:“真的是啊?!”
    吴英玉哽咽着说:“谢谢大哥!”
    盼望的太久,等到梦想成真,她内心复杂的感觉难以尽述,总归这是天大的喜事,她眼含泪花走过去,二丫也傻傻站了起来,这会功夫已经明白了电话里的意思,两两相望,泪如雨下。
    吴英玉多年梦想成真,虽然年已经过完了,但于她而言好日子才真正开始。
    首当其冲的是要给二丫起个大名,总不能直接叫她江二丫吧?
    桃儿跟杏儿的名字都起的很随便,按着季节来的,轮到二丫总有种补偿心理,恨不得请个学问深的老师给起个好名字。
    二丫尚不知道江诚不是亲生父亲,盼着自己是江家孩子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不安,等真正相认了,心里却有了结,又不肯改口了。
    鉴定结果出来之后,吴英玉抱着她大哭一场,又在英玉饭店摆了一场酒,请了所有亲朋好友吃酒,庆贺她找到了女儿。
    二丫却闷闷不乐。
    吴英玉好几次问她,她都摇头不说话,可是大大的眼睛里分明藏了许多话要说。
    找到之后,她光想着如何补偿孩子,可是真找到相认了,孩子却明显躲躲闪闪,除了确认关系哭过那一回,之后连眼神也不肯跟她对视。
    家里鬼主意最多的要属江桃了,吴英玉满面愁容跟江桃讲:“她心里也许恨着我,恨我没把她留在身边,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
    江桃想想:“我跟爸爸说一声,让他找辆车给我,我跟姐姐带着小三子出门转一圈吧。”
    吴英玉又怕她责怪二丫:“她怨恨我也是应该的,你别说重话,伤着了她的心。”从小养在身边的熟悉性情,骂也骂得,但不在身边的轻不得重不得,稍一客气显生疏,太过亲昵孩子又抗拒,相处的分寸极难把握。
    江诚对江桃向来有求必应,这丫头脑瓜子转的快,从来不做无用功,求到他这里肯定有缘故的:“我让你李叔叔载你们出去,不许胡闹啊。”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句。
    江桃甜甜笑:“谢谢爸爸。”
    老李是江诚的司机,从家属院拉了姐妹三个,问她们:“去哪?”
    二丫不熟悉本地,江杏也是被稀里糊涂拉来的,也是一头雾水:“李叔,我也不知道,问桃儿吧。”
    江桃:“安泰乡的杨家庄。”
    江杏失声:“去那里干嘛?”
    江桃笑笑:“有些事情咱们都知道,可是小三子不知道啊。李叔也不是外人,咱们家里的事情也知道,您别见笑,我妹妹不知道,我就想让她去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
    二丫不由抓住了她的胳膊:“咱们家……不是县城的吗?”
    江桃:“你回来只看到了家里如今的境况,却不知道我跟姐姐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还有一件事情你也不知道,爸爸不是生了我们的那一位,生了我们的那一位还在乡下呢。我跟姐姐,还有你原来都姓杨……”
    吴英玉如今是永喜县的传奇人物,知名的企业家,市里评定的杰出青年,她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身为亲身女儿的小三子却还是头一回听说。
    事隔多年,江桃回想小时候的事情,都有点恍如隔世了,她从小三子降生开始,到杨家人狠心把她送走,吴英玉被迫离婚,带着姐妹俩求助无门,来县城谋生,生活刚刚有起色,赚了一点钱就前往武市去寻找她的下落,苦求无果,回来大病一场……
    这些年里,她从来也没放弃过这个女儿,也从来没想过要抛弃她。
    二丫听着听着,眼泪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
    知道自己是江家的女儿之后,她一直也想不明白,爸爸在公安局,妈妈开着厂子饭店,怎么就偏偏把她给送人了?
    这件事情在她心里打成了死结,怎么都绕不开去,连带着她心里也生起了怨恨之意,再见到吴英玉跟江诚亲切的笑,就觉得假惺惺的,心里难受的不行。
    原来……她恨错了人。
    车到了杨家庄村口,江桃就让老李把车停下:“李叔,我跟姐姐也很多年没来过杨家庄了,车子进了村招人眼,不如您就在这等等我们,我们转转就回来。”
    一路之上,老李听着江桃讲过去的事情,心内也是感慨不已。
    他停了车,叮嘱几个人:“一会就回来了,别走丢了。”
    江桃应着,姐妹三个沿着村头的小路走着,没过多久,江桃就指着一处给江杏跟二丫看:“姐姐,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杨家偷了俩蛋,咱们出来烤着吃,就在那边呢。”
    江杏也有些感伤:“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了,你小时候可怜的,连肚子也吃不饱,差点给饿死,要是三妹妹留下来,日子也好过不到那里去。那时候妈老是挨打,在杨家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任何人都有回望过去生活的本能。
    年纪大的来时路风尘仆仆,提起想当年颇有一种理所当然, 但小姑娘回忆想当年, 总有种啼笑皆非的不是,那些走过的桥比小年轻路都多的老资历当然嗤之以鼻:“你才经过了几桩事?”此后还有大把的风浪等着淋头浇他们一头一身。
    仿佛活的长久都是一种嘲笑人的资本。
    但在当下, 那些困住小三子走不出去的过去, 被抛弃的恐惧, 被连根拨起的生命强行移植在毫无爱意的土壤,被憎恨被嫌弃被抨击被劳役……唯独没有善意的短短十几年生活, 都是她跨不过去的坎,唯有回望过去,才是解开心疾的良药。
    姐妹三个远远站在杨家门口, 记忆之中能桎梏人一生的院子有低矮的院墙, 逼仄的院子, 小小的四方天地,固执愚昧一成不变的思想,以及灰突突的充满了狼狈与窘迫绝望的过去。
    “……那时候妈也不是没抗争过, 她才生完了你三天,拼了命要留下你, 可是有什么用呢?”杏儿想起当年的一幕, 血管仍为之冷凝, 腔子里冻的冰凉,血缘亲情不过是笑话, 在这个愚昧的世界里, 生而为人, 女孩子是可以被随意虐待抛弃,不值得被爱,不值得被呵护养大,如她们姐妹三个的命运。
    这一世的命运,乃至上一世的命运。
    “在杨家人眼里,咱们姐妹三个是赔钱货,生下来就应该掐死,不被掐死也应该被饿死,或者卖掉。妈就是下崽的工具,生不出儿子就该死,生了闺女就是没用,就应该被抛弃,被离婚,被踢出这个家门。而我们姐妹,即使在这家里留下来养大,将来也只能是当货物一样被卖给某个愿意出最高彩礼的男人,用来给兄弟铺路,没有人会在意你嫁出这个门是死是活……”
    江杏想起曾经做过的无数噩梦,心潮激荡,眼眶湿润,一边一个揽住了妹妹们:“三妹妹,当初的妈跟我们都没办法选择。如果有选择,她不会放弃你,不会想要把你送人。而做出这个决定的都不是她,可是这些年来,她却为此而愧疚心疼。而那些当年卖了你的人甚至连一点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她看到屋中出来的杨婆子,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疑惑的看着大门外远远站着的三个女孩子,她耷拉着眼角,使得眼睛成了个倒三角的形状,两颊上的肉松驰下垂,鼻翼两侧刻画出深深的法令纹,显的面相有些凶狠刻薄。
    几个人的视线相接,很快杨婆子就恍然大悟——姐妹三个都遗传了吴英玉的容貌,与年轻时候的她有四五成的相似,虽然气质各有不同。
    气质这种东西,真是很玄妙,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姐妹三人身上五官总有相似的地方,一字儿摆开,辨识度太高,很容易联想到。
    霎那间,杨婆子脑子里翻涌起村里人议论吴英玉的种种,说她发了大财,开着老大的饭店跟工厂,还嫁了个公安局当官的,连带着她带走的那俩赔钱货都过上了好日子,连姓都改了。
    杨家的日子越窘迫,这些消息就越刺激着她的神经。
    家里三个小子十岁出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正没说错,每顿饭煮一大锅唏里呼噜就被解决了。连身上的衣裳裤子半年就要短一寸,鞋子就更别说了,年头跟年尾都不是一个鞋号,疯长起个子来没个完。
    她脑子转的飞快,心里在疑惑:“难道送出去的那个赔钱货找回来了?”脸上却绽出个热情的笑容,飞快的迈着不太灵便的腿跑了过来。
    杨婆子不常笑,反而阴沉着脸跟儿媳妇淘气的次数比较多,脸部肌肉习惯了这种惯性下垂的走势,忽然要强行笑起来,非要改变以往的相处形态,在一张脸上热闹的乱了顺序,你高我低都不对付,这笑意便有点毛骨悚然,怎么看怎么奇怪,仿佛笑容背后藏着居心叵测,让人心生警惕。
    她自以为端着的是个热情友好的微笑,往常跟儿媳妇拔高了嗓门吵架,锻炼了肺活量,就好比坏了音量控制开关的喇叭,声音永远在一个分贝上徘徊,开口一嗓子就吓的三姐妹耳膜嗡嗡各自退了三步。
    “桃儿杏儿,你们家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奶奶可想死你们了!”伸出粗黑苍老的手,指甲里还是烧过炉子拾过煤没有洗干净的黑垢,热切的去拉三个孩子:“这是……小三儿吧?”
    她的手横过来,正要抓到杏儿的衣角,枯瘦犹如冬日树杆的腕子被一只纤长洁白的手牢牢握住了:“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说话的姑娘高挑纤瘦,生着一张冷漠但漂亮的脸孔,比吴英玉年轻时候更要漂亮几分。
    “你是杏儿还是桃儿?你们姊妹都长大了,奶奶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她腕上有些疼,阻止她的姑娘很快就松手了,好像抓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嫌弃的在自己衣襟上蹭了两下,一双冷森森的眼珠子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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