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之蘅拿捏不准南境王的心思,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太子。
    太子神情如昔,云淡风轻地朝南境王打招呼:“叔伯。”
    南境王随口应了声,视线在两人身上睃巡一周,语气不明地问:“这么晚回来?”
    洛之蘅的解释脱口而出:“今日大皇子妃有些事,阿兄带我过去,这才晚归了些。”
    这解释显然避重就轻。
    洛之蘅颇有些惴惴不安,然后感觉到自己的手轻轻被人捏了下,似在安抚。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紧张,竟忘了两人还牵着手。
    这个时候再挣开就显得欲盖弥彰,洛之蘅进退两难,不由赧然。
    出乎意料地,南境王没有并没有说什么,佯装不觉似的点点头,对着太子道:“时候不早了,用了晚膳再回罢。”
    太子含笑应下。
    进了府,南境王径直去更衣。
    洛之蘅和太子并肩前往膳厅。
    她还在为南境王的反应而震惊。
    太子侧眸瞥了眼,笑着问:“怎么是这副神情?”
    “阿爹居然没说什么……”洛之蘅抬起手,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半是难以置信半是不解。
    “你忘了?”太子唇畔含笑,“如今我们名正言顺。”
    赐婚也才过了两日,洛之蘅当然没忘,只是——
    太子看着她将蹙眉沉思的神情:“你是当局者迷。”
    洛之蘅仰头,一脸虚心求教。
    太子莞尔:“既然名分已定,你说,叔伯是愿意当那个从中作梗的恶人,非要争这一时,还是希望看到我们合心要好?”
    洛之蘅:“……”
    自然是后者。
    经他一提点,洛之蘅眼前迷障尽散,豁然开朗。
    阿爹早年孤苦,识得阿娘时已然孑然一身。他和阿娘恩爱相知便不是父母之命,如今自不会循那些迂腐之理。
    在他眼中,既然她和太子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当然是希望看到他们感情越来越好。
    毕竟,就算太子许下了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再多外在的掣肘,都抵不上太子发自内心的意愿。
    洛之蘅由衷生出喜悦,正要感叹“阿爹开明”,冷不丁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阿兄在南境时曾提到圣上允我婚事自主……”
    太子意外:“你还记得?”
    “突然想起来罢了。”洛之蘅轻描淡写地解释。
    其实也不算是突然。
    当初林疏言上门逼娶,太子石破天惊的那句话,确然是让她好一阵担心,生怕是他假传圣意,若传扬出去会惹了猜忌。心里留了影,自然就不会轻易忘记。
    今日太子提及赐封郡主一事,她隐隐约约地有了联想,只是当时心思全放在太子身上,那点思绪一闪而过,直到方才才彻底清晰起来。
    “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太子笑着感叹,“些许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他没有肯定,答案却已然不言自明。
    洛之蘅眼中带笑,却故作抱怨:“阿兄当时不同我明说,害我担心好一阵。”
    “我当时说了,若没有把握,不会夸下海口。”太子懒懒瞥她一眼,眼中明晃晃地写着“是你自己不信”。
    洛之蘅:“……”
    好像是有这回事。
    洛之蘅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眉眼弯弯地作结道:“总之还是要谢谢阿兄。”
    若没有太子为她争取来的“婚事自主”,她哪能随心自主地等到今天?虽然阿爹纵着她,但似她们这般的宗室贵女,即便父兄纵容,皇帝一道圣旨亦能让他们无可奈何。
    太子所求,切切实实地解了她的后顾之忧。
    太子对上她含笑的眉眼,云淡风轻地道:“不客气。”
    洛之蘅唇角一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太子便已然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毕竟最后还是叫我得偿所愿。”
    洛之蘅:“……”
    *
    三人不是第一次凑在一起用膳,饭桌上,太子和南境王轻车熟路地攀谈起政事。
    洛之蘅不大熟悉,静静听着,未曾搭腔。
    直到提起格尔察,南境王顿时愤愤不平起来:“这贼小子比泥鳅还滑溜,但凡冒出一点消息,转眼就又消失匿迹,底下的人接连几次都扑了空……”
    这桩事一直是南境王经手,太子前一段忙着议和之事,倒是许久未曾了解过格尔察的动向。
    他问:“是哪几个州县发现格尔察踪迹的?”
    南境王随口报了几个地名。
    太子略一沉吟:“瞧着似是要往北来。”
    “对。”南境王肯定道,“虽然他一会儿东边冒出来,一会儿又去西边的,但看他的总体动向,是往北来无疑。我这几日已经知会了盛京周边的几个县,叫他们加强守备,一旦察觉到格尔察的动向,立刻将其抓捕。”
    “坐以待毙总归不是上策。”太子蹙着眉,若有所思,“还是得想个办法引他出来,不能总是被他牵着走。”
    南境王气闷道:“谁知道那贼小子盘桓在咱们这里是打着什么注意。若不是南越议和的使臣已经离开,说不准能在他们身上做做文章。”
    “他逃出来,无非是为了积蓄力量东山再起。南越的使臣多为文臣,于他没有什么用处,否则他不会放任使臣平安离开。”
    南境王不解:“他如今孤家寡人的,能在咱们这儿取得什么助力?”
    太子回忆起去岁被他抓捕后自尽的南越探子,语调微沉:“倘若,有人和他勾结呢?”
    南境王目光一凛:“通敌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既然下决心做了,那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太子沉吟道,“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把格尔察揪出来。等抓到了他,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话是这么说,但偌大的疆域,想要抓到一个有心躲避之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
    太子和南境王齐齐陷入沉思。
    洛之蘅舀了碗汤,看着他们两人神情严肃,想了想道:“京中不是还留了几个南越人?”
    太子面露了然,南境王却仍是一头雾水:“那几个南越人能有什么用处?”
    洛之蘅道:“他们留下,不是为了找到已故南越王女的孩子吗?”
    南境王似有所悟:“你是说,可以用那个孩子引蛇出洞?”
    “对。”洛之蘅点点头,条分缕析地道,“格尔察若了东山再起,为求正统,定然容不下这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若当真打算来盛京,或许是盛京中当真有人胆大妄为,可盛京也是最先能得到那位继承人消息的地方。他潜藏在盛京周围,能够第一时间除掉心腹大患。届时南越王位无人能继,南越定会重新陷入动乱。只要局势一乱,他的机会不就来了?”
    “话是这么说,”南境王仍然忧心忡忡,“但那个孩子的消息至今仍然没有线索。”
    洛之蘅高深莫测地笑笑:“这就要看阿兄了。”
    南境王狐疑地看过去:“你已经有消息了?”
    “没有。”太子言笑晏晏,心领神会地道,“但可以有。”
    *
    膳后,太子和南境王在书房中谈了许久,初步敲定了“引蛇出洞”的框架。
    洛之蘅提着盏灯笼,送太子出府。
    夜色宁静。府中下人看到两人相携而行,不约而同地绕开,没有上前打扰。
    洛之蘅于是毫无顾忌地问:“盛京中,当真有人通敌吗?”
    太子没有明确回答,只是问她:“你还记得,我去岁因何去南境吗?”见洛之蘅回忆起来,接着道,“南越接壤我朝,有心探听我朝的消息,投放探子并不奇怪,但从不敢将手伸向盛京。”
    洛之蘅点头,毕竟盛京是一朝中心,向来是防守最为严密之地。
    太子道:“当时我和外祖怀疑过或是盛京出了问题,但久查无果。也想过从探子身上入手,但那探子在重重防守之下还是自戕而死。无奈之下,我才故意演了出戏,又由外祖多番活动,才得以借着‘反省’的名头去往南境,暗中查探。后来平川事起,盛京也再未出现过差错,我便搁下了疑虑。”
    顿了顿,太子沉声道:“但如今格尔察明明事败,却还是千万百计地想要往北边来,让我不得不重新拾起怀疑。”
    洛之蘅沉默了会儿,老气横秋地感叹:“多事之秋。”
    太子好笑道:“如今说这些都是猜测,具体如何,还是要等抓到格尔察才能下定论。”又叮嘱道,“你近些时日出门要谨慎些,带好侍卫,千万小心。”
    “我明白,”洛之蘅点头道,“阿兄只管安心抓人。”
    太子笑笑。
    说话间,走到府门口。
    门将一开,一阵酒气顺风袭来,两人顿时一愣。
    门外。
    赵明彰下意识托了托趴在背上的人,尴尬地道:“林姑娘喝醉了,不想回家,我思来想去,只能将她送来这里。”
    “快进来。”洛之蘅手忙脚乱地将人迎进来。
    赵明彰顾及着林岁宜的名声不敢声张,如今再大张旗鼓地收拾客房难免容易走漏消息,洛之蘅干脆让赵明彰将人送到她房中。
    林岁宜喝了酒,却不哭不闹,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只有熏天的酒气昭示了她喝得有多放纵。
    洛之蘅担忧道:“怎么会喝成这副模样?”
    赵明彰也一无所知:“下午林姑娘派人来找我,说想出来走走,但又不想惊动林大人,让我想想办法。结果我一将她带出来,她便径直去了酒馆。问她是不是有烦心事,她也不肯说,只一个劲儿地喝酒,拦也拦不住。”
    洛之蘅叹了声气:“只能等她醒来再说。”
    将林岁宜安置好,洛之蘅命半雪和平夏分别去准备热水和醒酒汤,然后对着太子和赵明彰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回吧。”
    赵明彰担忧地看了眼内间,却也知道留在此处不合礼数,于是朝洛之蘅作揖道:“待她转好,还请三嫂派人知会我一声。”
    洛之蘅点头应下。
    她忙着照料林岁宜,无暇再去送两人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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