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郭老爷的怒火,捕快们的虎视眈眈,郭大很快就没撑住,将实情说了出来。他却有个相好的,昨夜他就没跟着郭三郎从城内回来,而是借口去探他老娘,又他为了拢住他那个相好的,这段时间以来没少从郭三郎的私房中李代桃僵,那块徽墨就是被他给挖空的,便是小小的墨锭卖出去也得了小二十两。
    不想这次他从城内回来,就不见了郭三郎的踪影。
    可郭大也不能说他护主不力,又他娘本就是郭家的老仆妇,他那么一说也就穿帮了,于是就干脆扯了那么个由头。说完郭大就把头磕得砰砰响:“小的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林宁截口道:“我倒是有点好奇,为什么那多借口可选,偏选了天兵擒人这一说?”
    冯知府稍一沉吟便知晓了缘由:“道君不知?”
    林宁:“愿闻其详。”
    敖孪也好奇了起来。
    原来这种事儿是有先例的,而且也就是发生在青州。布商韩家的小娘子一日夜里,瞧见有彩鸟飞来,就呼叫婢女去追,再往前靠近,那彩鸟就将小娘子叼住,往背上一放就要飞走。
    婢女大叫,便听得那彩鸟背上着耀人眼目锦袍的宫装丽人说下界人不要害怕,她是月宫的嫦娥,又说那小娘子乃是王母娘娘第九个女儿,是偶然间被贬谪到凡间的,如今王母娘娘思念她,便要将把她招去聚上一聚。
    事实证明这都是假的。
    那彩鸟不过是个木鸟变幻的,那自称是嫦娥的丽人也不是嫦娥,而是寻常女子为朱氏。朱氏的丈夫会邪门歪道的法术,来布商家表演时瞧中了布商女儿的美貌,就用了这样的法术将人家摄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木鸟要飞过长江时,被一户人家燃放的飞天爆竹飞了个正着,受到了惊吓就掉了下来,布商女儿和朱氏就掉了下来,掉在了一个姓刑的秀才家中。
    后来幕后主使被官府通缉,这事儿在青州传来传去,都不知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模样,这被津津乐道那么久,也不怪郭大照搬过来。
    林宁扬了扬眉。
    冯知府这时问:“敢问道长,此间那贼人捉郭三郎而去又是为何?”
    林宁沉默了下:“若我想得没错,只能说是无独有偶。”
    冯知府愣了愣:“你是说那贼人看中了郭三郎的…俊美秀逸?”
    郭老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哦,该当是位是女子。”
    林宁那么说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他们,不过林宁并没有多在意这一点,想了想又说:“这么费尽周折,怕是对方身份多有不便,且出身名门望族,家风极有可能是穷奢极欲的。”
    那坛加了迷药的汾酒显然并非一般的酒,它可以称得上是佳酿,即使是对林宁来说。何况发生在郭三郎身上的事,让她联想到了她昨天离开茶楼时,那个丢下了金鸳鸯的婢女。
    这并非一个巧合。
    那个婢女穿着打扮很是奢侈,尤其是作为一个婢女来说,她的鞋尖上镶嵌了许多米粒大小的珍珠,林宁在这个别野附近就发现了那么一粒珍珠。这种种都表明郭三郎的失踪和那个婢女有关,而能做那样打扮的婢女又岂能是一般人家?
    青州这样的人家都不会多。
    果不其然,林宁那么一说,冯知府和郭老爷想起什么后,脸色齐齐变了变。
    林宁:“知府大人?”
    没等冯知府言语,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的敖孪惊奇道:“拾光,你是说这个郭三郎被人掳去做脔宠了?”
    林宁看了他一眼:“脔宠不是这么用的。”
    冯知府:“…………”这不是重点吧?
    敖孪“啊”了一声:“不是吗?哦,我也是听马骥说过一次,不过我们龙宫中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好像南边那个袅丝国的女大王就收用了个你们这边的商人,听说没几天就让人给跑了。”
    林宁眨了眨眼:“是吗?”她转过头去看冯知府:“知府大人不妨说说到底是哪家?”
    冯知府瞧瞧敖孪,又瞧瞧林宁,顿时便有了底气,压低声音说:“是皇商严家。”
    这严家不仅是皇商,还因为送进宫中一个女儿,那严家女凭借着国色天香的美貌很得皇上爱宠,如今已升了妃,成为了一宫之主,让原本气焰就嚣张的严家更是如虎添翼,穷奢极欲确也是他们家的家风。漫说在青州,便是在江南,能掠其锋芒的都不多。
    林宁:“哦。”
    敖孪更没放在心上。
    从跟着林宁过来,就在院子中扑蝶捉蝇的猪笼草这时“嗷呜”一口把一个秋后蚂蚱吃进了血盆小嘴中。
    第238章 重回聊斋(9)
    严家确实有“赫赫威风”,看郭三郎的父亲知晓自家幼子是被严家掳走后, 流露出还不如被天兵擒走的姿态就可见一斑。
    冯知府也垂头一叹。
    林宁自然明白他们的顾虑, 和冯知府略说了几句, 言她并不会贸然行事,也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请冯知府稍安勿躁。
    冯知府心表惭愧,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他这个知府面对严家连“强龙”都算不上, 所以即便有林宁和敖孪在, 他也不是很想去趟这趟浑水, 却又怕林宁他们以暴制暴,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如今林宁这般一说, 冯知府便知他这是多虑了, 显然作为道士, 林宁还是深谙俗世规则的。
    这般达成了共识, 林宁先驮着猪笼草和敖孪离开了郭家别野。
    敖孪很是兴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击鼓升堂吗?”
    林宁略无语:“你都听马骥给你讲了什么?”
    敖孪没听出这其中的嘲讽,他仔细回想了下说:“马骥给我们排演过《狸猫换太子》, 我最喜欢的一出戏, 不想你们凡间倾轧那般厉害。”
    林宁老神在在道:“嗯, 你们龙宫只能玩玩‘五弟,猜猜这是什么?’‘是蛆?’‘不,是大米!’的你猜我猜游戏。”
    敖孪:“…………”
    像是霜打茄子的敖孪蔫蔫地跟在林宁身后, 他在心里埋怨起给他灌输这样滑稽概念的兄长,都没怎么注意林宁都做了什么, 直到林宁问:“我要潜进严府,你要跟着来吗?”
    敖孪:“要要要!”
    他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对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很有兴趣,还有那么点向往。
    林宁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带着他进了严府——在这之前,她已经从守城兵差那儿获悉了当晚有刻着严家家徽的马车出入,驾车的是个老仆妇,而非寻常车夫,这叫兵差多留意了一眼。此外,林宁还去了趟城内最受达官贵人青睐的珍宝阁,那个金鸳鸯上就有珍宝阁的印记,问出了那枚金鸳鸯乃是严府大老爷用来赏给府中姬妾的,具体哪个姬妾却不曾得知。
    这就足够了。
    此时不过正午,敖孪不明所以道:“咱们不该是天黑后才行动吗?”
    林宁挑了挑眉:“要不你召几片乌云过来?”
    敖孪拍了拍胸脯:“看我的吧。”
    林宁:“……”
    要不要这么耿直?叫林宁都不好意思了,也不好叫他外面把风,就只有带着他进入了严府。严府占地甚广,亭台楼阁高耸迷离,林宁倒也没到处乱入,她摇身一变就变身成了昨日遇到的那个穿着芙蓉色比甲的婢女,和严府中的其他仆从一谈,很快就知道这婢女是伺候那个姬妾的,又那姬妾所居何处。
    敖孪藏在假山后,看得如痴如醉,就差拍手叫好了。
    林宁:‘二傻子。’
    就这样福尔摩斯宁和二傻子龙寻到了那姬妾的住所,但见楼阁华美,回廊曲折,还有一荷塘,只是这会儿荷塘中只剩下残荷枯叶。
    林宁带着敖孪这个小尾巴在最高的阁楼俯视了一周,就拽着明明已经隐身,但偏偏还给自己加了很多戏的敖孪来到了较为偏僻的角落。看得出来那儿原本是个小花园,不过疏于打理,变得杂草丛生,只留下个石砌的小屋,然而仔细看这有泥土翻新的痕迹,还有杂乱的脚印,以及还很新鲜的排泄物。
    这显然不寻常。
    林宁侧身在石屋旁站着,侧耳倾听到石屋内有呼吸声。
    敖孪小小声问:“拾光你发现了什么?”
    猪笼草受不了敖孪的畏畏缩缩,爬到了林宁另外一个肩膀上趴着。
    林宁倒也好声好气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郭三郎就在这个石屋里头。”
    敖孪不解道:“啊?可他不是被擒来被藏金屋的吗,怎么只是个石屋?”
    林宁摊开手说:“这就叫金屋藏娇。”
    敖孪:“???”
    林宁没多解释,就进了石屋。
    石屋内一片漆黑,林宁略施法术让石屋明亮了起来,让听到脚步声的屋内人下意识遮住了眼睛,等适应了光亮后,那人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林宁和敖孪,喃喃道:“二位仙君——”
    林宁问:“郭三郎?”
    郭三郎惴惴不安道:“在下正是,不知仙君有何指教?”
    林宁差不多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直截了当道:“你根本没有在天宫,也没在什么仙境,这儿乃是青州严府。你的长随郭大报你失踪,我等受冯知府和令尊之托,来寻你回去。”
    郭三郎惊愕得很:“什么?”
    林宁:“你这是被石屋藏娇了。”
    敖孪更加一头雾水:“等等,拾光你刚才不还说这就是金屋藏娇吗?”
    林宁一本正经道:“刚才那是虚指,如今是实指。”
    敖孪瞪大眼睛:“是这样吗?”这也不能怪他,他对岸上文化的得知渠道,主要来源于他姐夫马骥,还大部分都是马骥通过戏曲传播的。
    再说郭三郎,他其实也是对他的处境半信半疑的。
    原来昨日他回到别野,有个老仆妇上门来送给他一坛酒。郭三郎奇怪之余并不想收用,那老仆妇笑着说:“郎君只管喝,此后必有奇遇。”
    郭三郎不明所以,只那坛酒香气清冽,他便把酒都喝了,尔后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等到他醒过来,周围一片昏暗,四处摸索时发觉好似和一人同睡在床上,那人肌肤细腻如脂,芳香四溢,原来是个女子!
    郭三郎问她是怎么回事,那女子不语。
    又此情此景下,郭三郎又不是柳下惠,佳人在怀,尽管看不到美丑,可那也无所谓啊,自然是莫废话直接做个痛快。
    完事后,郭三郎摸摸墙壁都是石头,隐隐还有股泥土的气味,他觉得他好像在墓穴中,怀疑自己是遇到了女鬼,便壮起胆子问那女子:“你是什么?”
    女子说她是神仙,这儿是她的洞府,因为和他有情缘,所以将他带到这儿来,让郭三郎不要惊慌,只管耐心在这儿住下。又说出了这道门,见到光亮处便可方便。
    稍后又有婢女送来了面饼和鸭肉,让郭三郎抹黑吃饭,昏昏间他都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时辰了,外面是白天又是黑夜,接着就见到了过来寻他的林宁和敖孪。
    敖孪先开了口:“哪有神仙做这种偷鸡摸狗事的?再者我也不知有哪个神仙的洞府这么逼仄的,你怎么就那么信以为真了?”
    林宁淡淡道:“色欲动人心。”
    郭三郎不禁想为自己辩驳下:“可在下一醒来就到了这儿,那人总归是有神通的吧?”
    林宁看了他一眼:“那坛酒中加了迷药,把你迷晕后由仆妇们将你抬上马车,从你家别野将你从角门运进来的。”
    郭三郎:“…………”
    郭三郎回过神来道:“所以昨夜和在下欢好的女子非是仙女,也非是女鬼,而是普普通通的活人了?”
    林宁:“嗯。”
    林宁倒没有再打击郭三郎,毕竟这个案子中他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受害者,即使这种事说出去,旁人多会觉得郭三郎这是飞来艳福,只当这是奇闻异趣。
    反观布商韩家的小娘子韩凤娘,她同样是被色欲熏心的杨某用这种天宫来客的理由,将她摄走,幸而半路那只木鸟受到惊吓,让韩凤娘能和作为帮凶的朱氏落下来,落到了名叫刑子仪的秀才家。
    韩凤娘只在邢子仪家呆了两夜,只为等闻讯赶来的家人,可她原本定亲的那家,就因为这个便认定韩凤娘不贞洁,就退了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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