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濓见了玉佩,便知道当年蕴珊哄他将她的信物尽数销毁,但却留了他的东西在身边。他若多情,或许会以为皇后对他念念不忘,所以留下这点念想;他若寡情,则会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他的把柄,一旦他现在行动不慎,这些东西件件都能要他的命。
    无论他是多情还是寡情,他要想活命就只能按信上的指示,带梨香即刻出宫,前往天津,改名换姓,买票坐洋人的船出海。他仓促出宫,身上恐怕没有刻意换钱的东西,便只能将玉佩卖掉换钱——毕竟梨香身上的东西都是宫里内务府供应的,他怕卖出去被识货的人认出来,引人耳目。
    惇亲王进宫,皇帝在养心殿前殿接见,蕴珊和月绮默然坐在屏风后。
    月绮满眼恨意地直盯着蕴珊,蕴珊丝毫不为所动。
    听得惇亲王承认有珣嫔处的小太监来过府上,也指认了尸体,但只说小太监来找过王冠男,其余不知。
    蕴珊闻言,看了看房内的西洋钟。
    惇亲王这么答,说明他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载濓。他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载濓,那此刻载濓大概已经快要到天津了。
    前世,他口口声声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不肯陪她逃亡。这一世,为了他自己的项上人头,他倒是逃得义无反顾。
    载淳没有提载濓,只说宫里有太监违反宫禁私自出宫,所以传皇叔进宫问问。
    惇亲王请罪道:“臣执掌禁军,宫防不严,令圣驾不宁,皆是臣的罪过。”
    载淳心中念头一动,说道:“皇叔年事已高,不如就将步军统领一职——”
    这时蕴珊从屏风后转出来,说道:“还请万岁爷三思。”
    载淳不喜,皱眉道:“五皇叔虽是皇亲长辈,到底是外臣,皇后怎就出来了?”
    蕴珊道:“五皇叔,万岁爷病了。还请传令下去,从今起早朝暂免,只把折子送来养心殿,军机大臣受诏方入宫议事。”
    载淳大惊道:“皇后!”
    蕴珊并不看他,只看向奕誴道:“五皇叔,载濓贝勒涉嫌与珣嫔私相授受,其罪不浅。现在你找不到他人,他在外面会不会抖出私通宫嫔这种诛九族的罪,你可说不准。皇上亲政以来,你的位子荣禄和醇亲王紧盯着,你今天军权一交,明天他们交相上奏弹劾,真将事情抖出来,拿了载濓贝勒这个人证在手里,恐怕就算皇上要护你,众议汹汹之下,你还保得住你一府人的性命么?你为大清忠心耿耿一世,被西太后打压了一世,志向刚要伸张,就冤死在不孝儿子手里,你可甘心?”
    “珊珊你——”载淳气得一阵一阵眩晕,月绮在后面听见动静,忙跑出来,见载淳扶额立在那里,忙上前搀扶。
    奕誴道:“臣……”
    蕴珊道:“五皇叔,就算你今日选了皇上,他有了这个心结,今后可还会重用你?我听说五皇叔虽然看不惯恭王爷,却服恭王爷的才干,我想皇叔是有识人之明和容人之量的,还请皇叔今日以这双识人的慧眼看一看今上,他是不是明君的材料?这些天我批的折子,比起今上、比起先前卖国求荣的西太后,可是有利于我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蕴珊说到此处,含泪道:“两家世交,五皇叔是眼看着蕴珊长大的,蕴珊是什么人,自幼有什么志向,五皇叔知道。今日我软硬兼施对付五皇叔,实属不得已。我知道皇叔不是轻易被人拿捏的人,我只请皇叔细想,皇叔曾眼睁睁看着西太后骄奢淫逸挥霍国帑,可那时皇叔没有实权,只能嗟然兴叹。今天,皇叔手里有禁军,有了选择的权力。接下来皇叔是看着我大清子民在列强环伺中奉圣旨大兴土木重修圆明园,还是由我传皇上口谕设议政王会议,请五叔和六叔七叔一起共谋社稷、兴国强兵,皆在皇叔一念之间了!”
    蕴珊倒身欲拜,奕誴忙一把将她扶住:“皇后娘娘……”
    他若不从,阖府被载濓连累丧命,大清朝继续歌舞升平修园子,供养这位贪玩不爱朝政的小皇帝,就如供养先帝——他那位四皇兄一般;若从,没有坏处。哪怕到时皇后反口不认账,至少也不会比他不从的结果更差了。
    他当下有了决断,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和皇上……”
    蕴珊道:“本宫既然能送西太后去瀛台,必然也一样能奉养东太后,令两位母后颐养天年。至于陛下,主少国疑,大清此时不宜生变,本宫会竭力保证陛下龙体康泰。”她又补充道:“此事若败,罪名皆在我一人,决不累及皇叔。另请皇叔放心,载濓贝勒安好,待局势稳定,便会回到皇叔身边。”到时奕誴已经尝到了做议政王的好处,就不会再动他念。
    蕴珊样样都替他想到了。
    奕誴便磕头道:“臣谢皇后娘娘恩典。皇上有疾,臣恭请皇上龙体早日康复。臣告退。”当即传令,严申宫禁,任何人不得私自外传消息。
    此时朱门之外,天已经有些泛白了。
    月绮手上扶着皇帝,目睹这一场三言两语间发生的宫廷政变,吓得瞠目结舌,全身微微打着颤。
    蕴珊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手扶住载淳另一只胳膊,说道:“想必是储秀宫适才奉的茶水不好,皇上有些晕呢。来人,服侍皇上去后殿歇着。”
    载淳待要挥臂甩开她,胳膊却没有力气,只得人太监们架着他走。
    月绮站在那里,嘴仍微微张着合不拢,身子不听使唤似地僵站着。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死,是蕴珊会杀了她,她腿软了,慢慢跪倒下去,嘴巴一时跟不上,还说不出求饶的话。
    蕴珊吩咐道:“来人,等天亮时,宣国丈进宫,就说珣嫔冒犯天颜,现送回母家休养。”伸手,捏着月绮小巧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给她合上了嘴,说道:“我不要你的命。玛法和阿玛为了阿鲁特氏的颜面会怎么对待你,那是他们的事。守寡,再嫁,还是死,看你造化。不知道你会不会比我上辈子运气好些。月绮,若不是你要置我于死地,我实在没想过要这么待你。但我知道,这罪,不该算在你一个人头上,要算在这座皇宫头上的。”
    “你让我留在宫里伺候皇上,”月绮抓着她衣袖道:“你既然做到这一步,已经与皇上恩断义绝,何不把他留给我。我爱他,我不会来跟你争权,只求你把他留给我,我来伺候他,哪怕被你幽禁不见天日。我求求你,念在皇上对你好,让他有个贴心的人在旁伺候……”
    蕴珊掰开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地走。我不会亏待他。他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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