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也要考虑预算。说句心底话,她不觉得现阶段他需要其他人帮忙,这项开支不必要。
    柳良硕立刻回答:“不用。”
    她的网约车司机出了一点意外,伊九伊有点头疼。她回头,柳良硕为了工作准备多停留几天,所以在这里租了一辆车。
    柳良硕送伊九伊去一个度假村。他在用手机规划路线,随口问:“你去那里玩?”
    “不是。”伊九伊回答,“婚礼。”
    “什么?!”
    不怪他,这本来就是有点冲击性的事情。伊九伊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柳良硕能发出那种很不像他的声音。
    伊九伊没有故意让柳良硕进去的意思,只是她也是第一次来,还不清楚哪里停车。户外场地,连入口都模糊,不知不觉就到了里面,在建筑外才刹车。
    达斐瑶刚好带妆来拿外卖。
    顺理成章,柳良硕也跟着下车了。达斐瑶的表情变得相当玄妙,看看伊九伊,又看看这位突然出现的美男子:“这位是……”
    “我的同事。”伊九伊打断达斐瑶的揣测。
    她跟柳良硕道谢,告诉他可以回去了。但是达斐瑶一直叫他留下来。
    他们上了楼,到了新娘的休息室。一开门,就有好几个女顾问在走来走去。达斐瑶估计是自作主张下去拿外卖的,也没说一声,握着刷子的化妆师看到她后立刻跟旁边人说“找到人了”。
    达斐瑶说:“新郎那边小得多,就摆了几张椅子。gian在和男顾问玩王者荣耀。”
    有服务生进来送茶。柳良硕推辞说:“我马上就走。”
    “没事的,请的客人很少。留下来吧。”透过镜子,达斐瑶看着柳良硕的眼睛,笑容亮晶晶的,“留下来吧。”
    达斐瑶站到高处,让顾问帮她整理腰上的装饰。
    门突然又被推开了。
    这次来的是达斐瑶的家人,她爸爸、她妈妈、她姑姑和她一岁多的小孩,一堆人乌泱乌泱来了。伊九伊和达斐瑶的家人认识,尤其是达斐瑶的妈妈。达斐瑶的妈妈是个暴脾气,说话很不客气,但不是坏人。时至今日,过年时,她还会跟伊九伊的妈妈打麻将。
    达斐瑶的妈妈本来就是爱挑剔的性格,马上,对着在场各位又开始点评,从婚纱说到妆容,把每个顾问的动作快慢都分析一遍,当然,主要攻击对象还是女儿本人。
    达阿姨对准达斐瑶火力输出:“你又吃外卖了?结婚这天还这样?!这么大个人,心智最多三岁,这样你还结婚?我劝你是照照镜子,拎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伊九伊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带着柳良硕,一起出去避难。
    有顾问领他们去布置好的现场。两个人找了个座位坐下,伊九伊目不斜视地提醒他:“你可以走了。”
    柳良硕心里是倾向留下的。既然新娘这么热情,他今天也很闲,最重要的是,他需要磨合的新同事也在旁边。但是,就像伊九伊所暗示的分寸很有道理,他是和她同来的,谁看都是陪同,所以不应该留下。他们的关系没亲近到这种程度。
    于是,他站了起来。
    伊九伊很为他的识趣高兴,态度也改变了,又恢复之前那样的温顺怡人。她仰起头来,提醒他:“路上小心。”
    柳良硕说:“我会的。”
    说着,他自己低头看了一眼。
    外表上,柳良硕中基因彩票不只是脸,体毛少、声音好听、手也长得漂亮。天生十指修长,又能写一手好字,这非常让他自豪。
    柳良硕不禁多说了几句,“我向来注意,尤其爱惜手。毕竟要用来写字。我的手是为这个而生的。”
    伊九伊从地上捡了一根细细的野草,捏在手里,轻轻旋转。她微笑着,有几秒钟的停滞,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加深笑意。伊九伊对他说:“回见。”
    柳良硕走了。
    婚礼现场在户外,服务生在布置餐点,模仿得很像外国电影里的典礼。走了几步,柳良硕回过头,微妙地期待她在看自己。但很可惜,伊九伊在看手里那支狗尾草。女人坐着,长裙裙摆落在草地上。
    受不了的不只是她,他们才下楼,达斐瑶的爸爸和姑姑也抱着弟弟下来了。达斐瑶的爸爸忙,前几次彩排,伊九伊都没和叔叔碰上面。这次总算遇到了。
    达叔叔问伊九伊:“听说是你接手花?九伊也好事将近吗?”
    伊九伊连连摆手:“没有,叔叔。我还没有准备结婚的人。”
    达斐瑶的姑姑抱着孩子,缓缓摇晃身体:“接了手花,肯定能早早结婚的。”
    “是啊,”达叔叔也乐呵呵的,“今天也有几个青年才俊会来,要是其中哪个能让我们九伊另眼相看就好了。”
    伊九伊知道,这是衷心的祝愿,说的人没有恶意。只不过,她并不是这么期望的。即便如此,就算新娘抛出手花的心情绝非如此,只要她接住花,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因为这是大多数人的常识,是默认的规则,就像人非得要找另一个人恋爱一样。
    婚礼的流程过得很快。整个过程中,伊九伊心不在焉,只是跟着其他人笑、鼓掌和沉默。
    所有参加的人一起合影,拍完照后,司仪从摄影师后走出来问:“请问一下,接手花的是哪位?”
    伊九伊微笑着,在大家的目光中走出去。达斐瑶也站到了另一端。
    手花是精心筛选过的花枝,很美,很灿烂。伊九伊专注于看着它,心里也在感慨,真漂亮的花。但却无法反抗重力,抛出来后,它终究要向下坠落。
    即便是那一瞬间,伊九伊也还在犹豫,她要接住吗?被点破以后,在众目睽睽下这么做着实有些赤-裸和饥渴。混乱的思索中,排练过的手臂仍然伸了出去。
    她要接住它了。
    手花被人拦截,挥手推开,掉落翻滚,像垃圾一样散落在地。
    伊九伊最先看到的是那双手。
    左思嘉撤回手臂,垂落到身体两侧。婚礼在教堂前举行,他是从教堂后面来的,尽管出现后的第一举动如此无礼,却还是遵从婚礼礼仪,从头到脚正装打扮。
    是从事古典音乐行业的缘故吗?伊九伊觉得他看起来很不一样,和周围其他人都不同,他……很适合价值不菲的衣服,很好看,好看到让她有点想流眼泪。
    左思嘉看向她,拉住她的手,在伊九伊反应过来之前。他拽着她扬长而去。
    在场大部分人一头雾水,伊九伊也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左思嘉……”
    “死去”的前男友回来了,害她搞砸了她朋友的婚礼。
    举办室外婚礼时,教堂不会格外清扫出来,差不多是充当仓库用的。左思嘉把伊九伊往里推,她回过头,他已经把门关上了。
    伊九伊很纳闷。印象里,左思嘉是能在前女友婚礼上送出祝福的类型,他对夏郁青抱有最基础的真爱——即便她不属于自己了,也能希望她过得好的爱。
    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不是真爱吗?
    那名不速之客所做的显然是讨伐,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上抑制的分明是不快。
    她不确信地目视他,眼睛仿佛映照了透明的山荷叶,脆弱地、湿润地颤动。
    好讨厌他。这一刹那,伊九伊才第一次真切地产生这种感觉。好讨厌他。来不及问“你怎么在这里”,也不想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伊九伊开口第一句是:“……早知道就不找你这种人了。”
    左思嘉看向她。
    伊九伊移动目光,避开他的脸:“我是为了刺激才和你谈恋爱的。本来我想要的就是朴素一点,生活正常一点的男朋友,和你不一样。像你这种人……现在还抓着几岁十几岁的过去不放……”
    他下意识的反驳是:“我生活不正常?”
    她看向他,执着地站直身体,在愠怒中说下去:“你那些衣服手表是买给谁的?你现在还隔几年买新款,你不知道你的家人不会回来了吗?你最好的朋友竟然是陈桥那种人……你还听他的打赌。”
    左思嘉停顿了,说不出话来。赌约,是的,赌约。他和他们打了一个荒唐的赌。他哑口无言。
    可是伊九伊没有停下。
    头脑在飞快地转动,说到陈桥,她又想到了更多的东西,一股脑的,干脆也不筛选了,通通说出口。伊九伊鲜少变得这样,她没喝酒,却好像醉得不省人事,激动地控诉:“你为什么要谈论爱?你没有资格。那天晚上,你说什么来着?‘现在的人都只关心自己,不会接受别人,从不把别人摆在自己之前,纯粹的爱快消失了’。是的,要消失了。你也是犯人。”
    这时候,他完全明白了,彻底清醒了。她在羞辱他。
    她羞辱他,判处他有罪,拆穿他过得孤独又闭塞的真相。安静了好久,左思嘉终于发出声音,像跌倒的孩童尝试爬起,接着,踉踉跄跄往前走:“那……你呢?你说什么‘这种人’‘那种人’,你说那么多,你真的爱过谁吗?”
    伊九伊马上回复,声音却在中途停歇,像磁带卡住似的:“我当——然——”
    王子的风度翩翩被抛在脑后,全部丢弃了,巫师的轻狂也被苦痛镇压。左思嘉把话说下去:“你精心挑选对象,希望他们辅助你完成对‘爱情’的想象。你在找爱情的意义,你和他们分手,因为你的不安,因为对方不合你意的地方,你一直在分析利弊。你想要爱情,但你根本不相信爱情。你爱过某个人吗?你真正接纳过什么人?你对谁感到过无能为力吗?”
    他用浅色的眼睛瞪着她。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吞咽,身体不受控地向前俯下去,还没压低,又恢复挺直。伊九伊无法否认,她竟然没办法否定。
    又愧疚,又悲伤,又孤独。
    伊九伊伸出双手,覆盖在了脸上。仙女不在这里,这里没有什么仙女,只有陷入爱欲的、庸俗的男人和女人。
    左思嘉也别过脸,将视线抛向远处。对他来说,这样激烈的争执还很陌生。恋人都会这么做吗?因为互相了解过,所以相互伤害也得心应手。
    纯爱已死。
    寂寞和孤单都是作茧自缚。原来他们都这么虚伪,这么做作,这样滑稽可笑,这样俗不可耐。
    他们都认清了自己的真面目,花一点时间去冷静。打断这对峙的是门响声。达斐瑶探入上半身,看到他们两个人,她立刻眼前一亮。
    伊九伊低下头,左思嘉也躲避着眼神。达斐瑶没察觉。
    “达达,对不起……”伊九伊小声说。
    “啊,没事没事,不要紧的!”达斐瑶笑容爽朗,“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还要谢谢你。本来我妈骂得我都想悔婚了,现在她转移火力了,专门在骂你们。我反倒清静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教堂里一片沉寂。
    达斐瑶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赔笑脸说“那我先走了”,然后退出去关门。
    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伊九伊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左思嘉说:“你为什么讨厌我?”
    他们两个人异口同声,话语重叠在一起。对视片刻,谁都没笑。
    伊九伊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知道爱宠上那个人是我?”
    “看你原来那个用户名就想到了,但没觉得是。后来发了一次带声音的视频。”
    “你记得我的声音?”
    “记得。”左思嘉说,“我们做朋友可以吗?至少,先做朋友。”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分开?”伊九伊看着他的眼睛,她想问“为什么”,可她的心战栗得那样厉害,令她失去勇气,“我考虑一下。”
    “行。”他回答,“答应吧,求你了。”
    说着这样低姿态的话,语气和神色却冷酷得充满违和感,左思嘉转身离去。
    第49章
    餐点很丰富, 很美味,伊九伊往盘子里添食物。今天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婚礼,但是她脑内一团乱麻。还好不是自己结婚, 不然肯定坚持不下去。
    达斐瑶的妈妈怎么说都无所谓,以前打牌输了, 她甚至会当着伊九伊妈妈的面说她爸是“小日本鬼子”。但她没有恶意的,没有恶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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