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被他掐住脖子,憋红了脸艰难的从喉咙里憋出只言片语:“好啊,那你跟我一起死。”
    贺丞忽然瞥到他的左手伸向了裤子口袋,随后墙角的爆炸装置响起‘滴’的一声,一块显示屏浮现出正在倒计时的红色数字,眨眼间已经流逝了两秒,目前仅剩14分钟58秒。
    趁他一时分神,贺清猛然挣脱他的手,拿起掉在地板上的手枪用枪把砸向他的太阳穴。
    几分钟之内,头部接连遭受重击,贺丞躺在地上眼前昏黑一片,等他的视力逐渐恢复明晰时,看到贺清站在他身边,抬起袖子擦掉脖子上的血,拿着枪在他身边蹲下,从上到下扫视他一遍,对他说:“骗你的,我才不会和你一起死。那份发言稿,你不念,我来念,只要你死了,我就是贺丞。”
    贺丞想要用力看清他,但是越用力,眼前越模糊:“这就是你最后的计划?”
    贺清笑道:“是啊,闵小舟是你杀的,诺亚广场是你炸的,而你即将带着那些文件去检举揭发自己的爸爸和哥哥。”
    “……是你,不是我。”
    “有什么不一样吗?世界上没有贺清,只有贺丞,咱们两个是一个人,只不过一真一假。你是贺丞吗?不,我才是贺丞。只要你死了,我就是贺丞。”
    “你这样做,究竟能得到什么?”
    贺清叹了声气:“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他忽然伸手捏住贺丞的下颚,目光专注又平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眼神中的冷酷与疯狂逐渐褪去,此时看起来是一个在平常不过的年轻人。而不是刚才那个喊打喊杀,叫嚣着要炸死那些孩子,游走在失控边缘的野兽。
    贺丞忽然觉得此时的贺清才是最真实的贺清,他甚至在贺清眼中看到一丝委屈和伤感。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每个人。从前我爱你们,在乎你们,但是你们不在乎我,你们把我当成一条狗一样赶出家门,甚至抹掉了我在世界上活过的痕迹,你们对我公平吗?既然你们对我不公平,我又为什么不能报复你们?呵,你说的对,我的确嫉妒你。凭什么,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我们有同样的出身,有同样的父母,但你是王子,而我却是一条趴在你脚下讨食的野狗……现在这条狗长大了,它不想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它只想让你们不好过。”
    贺清在说这些话时,就像一个用蹩脚的演技演绎一场疯狂戏码的三流演员终于卸下了妆面,站在灯光黯灭,观众离场的舞台上,孤独又悲伤的念咏着剧本上不曾题写的词句。
    疯狂是他的假面,疯狂的背后是他遍体鳞伤,孤独无依的灵魂。
    但是贺丞却不同情他,因为他知道,贺清早已自甘堕入地狱的最底层,而他把地狱当做天堂。尽管他还懂得怀念,但是他更懂得痛恨,而且把自己的痛恨殃及无辜的人群,他在人群的恸哭声中欢呼嚎叫,把受难的人间当做自己真正的天堂。
    他已经无可救药。
    墙角的爆炸倒计时仅剩十分钟,并且还在一分一秒的流失。
    贺清的手轻轻的在他脸上抚摸了一回,然后笑道:“你一定要亲耳听到我为你准备的礼乐,千万不要辜负我。”
    随后,贺丞看到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匕,拿在手里顿了片刻,然后抬眸冲自己一笑,匕首插进了他的大腿。
    贺丞死死咬住牙,才扼制住逼至喉咙的一声痛呼。
    限制住他最后的行动可能,贺清站起身看了一眼他淌着血,痉挛颤抖,还插着一把匕首的大腿,替他疼似的呲牙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呵呵一笑:“再见了,弟弟。”
    他吹着口哨,甩着手里的枪走出卧室。
    贺丞死死咬住的自己的舌尖才没有在剧痛的席卷下昏死过去,头部遭受的重创和正在失血的伤口使他的视力越来越模糊,但是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不光是贺清,就连他自己都认为他已经被击溃了。但是他没有,前所未有的求生欲迫使他将自己从昏眩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拔掉了插在腿上的匕首,随即又是一阵剧痛撕扯着全身的神经。但是现在疼痛却使他更加亢奋。
    贺丞半张脸都淌满了血,血液甚至渗入他的眼珠,他从地上爬起来,拖着麻木的右腿,握着匕首走向卧室门口。他脚步蹒跚,但却充满力量,浑身浴血的模样像是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幸存的将士。
    贺清才正要下楼,就听身后有脚步声逼近,他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枪,却在转身的同时被利刃刺入了腹部。
    贺丞像是把他抱在了怀里,左手紧紧的揽着他的背,右手握着匕首再次往他的体内送进了几分。
    贺丞在他耳边道:“如果你跟我只能有一个人活着,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我。”
    他把插进贺清体内的匕首拔出,惯力使贺清往他怀中靠得更近,却在下一刻被他推下楼梯。
    从几十级台阶上滚落,留下一串血迹。贺清躺在客厅地板上,睁着双眼,涣散的目光落在头顶璀璨的吊灯上,被那从多层水晶切面上折射出的光芒蒙了满眼,陡然生出一种不现实的晕眩感。就像他当年第一次走进这栋房子,被这里的闪耀烁彩,文彩辉煌看花了眼般。
    贺丞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手枪,缓慢的走下楼梯,停在他身边垂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勾住自己已经凌乱的领带,把领带从衬衫衣领中扯了下来。
    贺清身受重伤,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在意识昏聩中被他拖到楼梯旁。
    贺丞用领带把他的双手绑在楼梯扶手上,死死打了个一个结,然后蹲在他身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死了,我才能解脱。”
    他看了一眼手表,此时距离爆炸只剩下不到五分钟。然而这栋房子的门窗已经被贺清上了锁,他在贺清身上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钥匙之类的东西,看来贺清确实打算让他有去无回。
    贺清逐渐恢复了些许清醒,看着贺丞吃力的笑道:“你出不去。”
    贺丞没有理会他,搬起一张椅子试着砸了几下窗户,但是这栋房子的窗户都是加厚加固过的,子弹都难射穿。
    破窗不能,只能走正门。
    贺丞站在玄关门锁前,看了看等待输入密码的显示屏,又回头看了一眼贺清。贺清不知危险将至似的,看戏般看着他,神色虚弱的笑道:“当心,你只有一次机会。”
    时间正在不断流失,贺丞几乎能听到二楼炸弹倒计时的嘀嘀声,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剔除脑海中一切杂音。
    此时他必须把自己当做贺清,思考他会设置的密码……
    大约半分钟后,他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又笃定的按下一串四个数字组成的密码。
    在听到解码成功的电子音响起时,他的心脏为之一震,随即拉开了房门,夜晚的风瞬间灌了一室。
    “……1029?”
    他握着门把,目光复杂的回头看着贺清。
    贺清对他猜中密码并不惊讶,微笑道:“嗯,是今天。”
    贺丞的心口好像被人重重的擂了一拳,有些钝,有些闷。他看着贺清,仿佛有话想对他说,但是发现自己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连道别都没有,贺丞走出房子,房门自动关闭。
    他站在夜幕下看了一眼手表,迈动已经疼痛到僵硬麻木的右腿走向大门口。此时距离爆炸仅剩一分钟。
    他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就让这栋房子为贺清陪葬,也让贺清对他们的仇恨随之葬入焦土,落个干净。但是他却在大门前止步,立在昏天黑地的夜色下,神色即清晰又恍惚,隐隐约约之间,好像有人附在他身边说‘他的确该死,但是你没有权力杀死他’。
    他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倒计时进入三十秒。
    贺丞忽然转过身原路折回,推开房门走到贺清身边,解开他被绑在楼梯护栏上的双手。
    贺清没料到他去而复返,也没有露出被他搭救的欣喜,而是很平静的问:“你想干什么?”
    “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贺清嗤笑:“呵,你可千万别说是法庭。”
    贺丞嫌他话多,并且担心他一会儿出去再跟自己动手,于是往他下颚上狠狠揍了一拳。贺清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刚才系的太紧了,一时竟难以解开,眼看爆炸进入十秒倒计时,贺丞额上冷汗越来越厚,几乎是以蛮力把领带扯开,然后一把将贺清抗在肩上,立刻返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走出房门,把整栋房屋丢在身后的同时,手表上的秒针告诉他,倒计时仅剩一秒钟。
    贺丞咬了咬牙,扛着肩上的人负重跑向大门口,但是才跑了两步就停下……
    预料中的爆炸声并未响起,相反,他听到一阵钢琴曲从二楼流泻而出,冲破门窗和墙壁的枷锁,飘散在凝黑的天幕下。
    这些音符组成的曲子,是烂大街的生日快乐歌。
    曲子循环播放的第二遍,贺丞忽然又看了一眼时间,此时秒针刚过零点,时间已经进入29号凌晨。29号是他的生日,也是贺清的生日。
    远处的街道上忽然传来警笛声,警笛由远至近,由模糊到清晰,直到完全掩盖了壹号公馆中经久未歇的钢琴曲。
    珍珠塔中发现的炸弹是一个乌龙事件,武警和拆弹组把炸弹拆除后,才发现那些雷管根本没有载入导火索。而被定时触发的,是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扩音器。
    当被谱成钢琴曲的‘生日快乐歌’响彻诺亚广场上空时,在场的武警不约而同露出一脸菜色,都在心里日了好几条狗。
    虽然炸弹是假的,但是投放炸弹的人确是不折不扣的非法持枪危险分子。只是主次颠倒,蜂拥而至的武装警察和拆弹组的精英们最后逮了个持枪分子回去,故事颇具戏剧性。
    傅亦在危机被解除后在到达诺亚广场,武警们正在收队,指挥官和傅亦站在广场边缘简单聊了几句。傅亦从他口中得知了自己下属的英勇表现,当两名警察压着持枪分子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那人身上的伤出自杨开泰之手,杨开泰虽然没有多大的力量,但是他胜在‘粘人’,并且锁技一绝。只要被他缠住,基本上算是废了。
    ‘粘人’的那个正抱着茵茵坐在广场边缘的台阶上吹风,杨开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包在了小女孩儿身上,然后把她放在自己腿上坐着,抱在怀里哄她睡觉。
    他倒不觉得今天晚上是个乌龙,或是感到气馁,反倒认为有惊无险也是好事一桩,起码没有伤亡,也没有危险。
    武警走后,傅亦找到坐在台阶上的两人,站在杨开泰面前,双手揣在大衣口袋,微微拧着眉,不言不语的看了他一会儿。
    杨开泰本以为他是来表扬自己的,就算不表扬,起码也会夸他两句,比如观察力敏锐,责任心强什么的。但是傅亦一言不发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看的他莫名心虚。
    “……你把车开过来吧,茵茵睡着了。”
    杨开泰说。
    傅亦点点头,却没有动作,而是问:“对于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虽然他口吻平平,但是傅亦一向持威颇重,杨开泰很熟悉他此时的严肃是在训诫下属,这让他有点意外。
    想了想,他以为他说的是炸弹乌龙事件,于是道:“我没有拆开炸弹看,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发现危险,及时处理没错吧?”
    傅亦道:“及时处理是没错,但要看你怎么处理。”
    杨开泰纳闷:“我处理的不好吗?炸弹及时被拆除了,虽然不是真的,但是事发前谁知道不是真的?”
    傅亦见他理直气壮,索性在他面前蹲下,严肃道:“你是怎么处理的?一个人跟踪持枪嫌疑人?况且嫌疑人手中还有危险物品,谁教过你单枪匹马逞英雄?我竟没发现你还有个人英雄主义。”
    杨开泰被他说得一愣,也急了:“我没有个人英雄主义,我只是跟上去查验那个人的身份,后来败露了,我没办法才跟他交手。”
    傅亦把眉拧的更紧:“你还是没有找到重点,那个人有枪,你完全可以避免跟他正面交锋,这次你全身而退完全是侥幸。如果有下一次呢?如果下一次你遇到的是经验更丰富的危险分子呢?”
    “我怎么避免跟他交锋?当时就我一个人啊!”
    “广场四周都是巡逻的警察,你说怎么避免交锋?遇事不够沉着冷静,思考问题不够周全,既然你早已经发现他有枪,更应该规避风险。你是警察没错,但你要做的不是闷头送死,而是想办法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化解危险!”
    傅亦压着眉头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小女孩儿:“况且你还带着茵茵,你是在带着她和你一起冒险。”
    杨开泰涨红了脸,被他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慢慢静下心反思一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是他遇事不够冷静,思考问题不够周全。他一贯的优点都是善于自我反省,而且有错就认,从不推卸责任,态度摆的非常端正。
    但是现在,他虽然知道自己有错,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委屈,道:“我知道错了,傅队,我不该带着茵茵跟我一起冒险。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完,他站起身,轻手轻脚的把茵茵递到他怀里,然后别开脸看向别处,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会交检讨。”
    眼看着他在人行道上迅速走远,傅亦先把孩子放进车里,然后快步追上他。
    “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茵茵在责怪你。”
    傅亦抓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下,皱眉道。
    杨开泰不轻不重的把自己的手扯回,转脸看向路边的灌木丛:“嗯,我知道,你回去吧。”
    他身上的外套刚才给茵茵穿了去,此时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傅亦把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站到他面前,道:“你先别跟我发脾气,仔细想一想,你是不是欠考虑?”
    大衣带着他的体温烤的身上热烘烘的,杨开泰顿时心软,但还是气闷:“你说的对,我是欠考虑,但是你也太——”
    傅亦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对你太严厉?”
    杨开泰抬起头看他一眼:“嗯,你对别人就不会这样。”
    傅亦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他说:“因为我很紧张你,我担心你出事。”
    杨开泰又瞄他一眼,耳根发烫。
    傅亦道:“你和茵茵对我太重要了,我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懂,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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