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丞上楼给他拿了一套衣服挂在门外的衣架上,回到客厅和蹲在地板上一脸幽怨的大满静静的对视了片刻,然后拿起楚行云搁在琉璃台上的鱼干又扔到大满面前。
    大满连忙叼在嘴里,正要开啃,冷不丁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贺丞一脸嫌弃道:“不长记性,躲远点儿。”
    大满听懂了似的,叼起鱼干一路小跑躲进了书房。
    楚行云洗完澡出来一看,一楼已经没人了,他把一楼的灯全都关了,借着二楼卧室虚掩的门缝处露出来的些许光亮上楼。
    推开卧室房门,见房间里光线昏暗,只亮着床头一盏台灯,贺丞已经躺下了,旁边给他留出了空位。他走过去掀开被子躺在贺丞身边,身体接触柔软的床铺,顿时感觉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了,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这他妈才是人过的日子。”
    贺丞掀开眼皮懒懒的斜他一眼:“给你一张床,你就满足了?”
    楚行云转身朝他侧躺着,盯着他的脸欣赏了一会儿,低声笑说:“那就要看能在这张床上干什么了。”
    贺丞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虽然他很吃楚行云这套,但是搞不懂他为什么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目的性和计划性的乱撩。刚才说太累了不折腾的是他,现在躺在床上刻意撩骚的也是他,贺丞还真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想睡觉还是想折腾。
    “……你如果累了,就闭上眼睛睡觉。你如果不累,我们现在就可以讨论讨论这张床能干什么。”
    楚行云当真累了,见他跟一捆柴火似的一点就着,为了维护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不敢再乱撩,忙闭上眼道:“关灯睡觉。”
    这一觉睡的很踏实,第二天早上被来电铃声吵醒,一睁眼就已经十点多了。
    赵峰在一大早就给他‘报喜’:“头儿,苏延的尸体捞起来了,还有他那辆车。”
    楚行云闭着眼,心说这一大清早就被尸体二字灌耳音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你们现在在哪?”
    “快到队里了。”
    “联系吴涯认尸,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又闭上眼躺了几分钟,然后起床换衣服。
    贺丞已经出门去公司了,家里只剩下他和两只猫。
    楚行云穿好衣服下楼洗漱,正准备给两只猫倒上口粮,就见放着猫粮的橱柜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猫喂过了。
    他把便利贴撕下来看了一遍,扬起唇角露出一点笑,又贴回去,转身又走到冰箱前想开一罐提神醒脑的冰咖啡,又在冰箱门上看到一张便利贴——早上不要喝冰咖啡,厨房里有热牛奶。
    摸着下巴盯着这张便利贴沉默了一会儿,他决定不按照上书的要求行事,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咖啡,然后又把便利贴撕下来揣到口袋里,准备来个死无罪证。他问起就说自己没看到,字条或许被大满吃了。
    捏着咖啡罐走到客厅看了一眼窝在地毯上晒暖的两只猫,楚行云冲它抬了抬咖啡罐,道:“爹走了,两位爷。”
    拿起车钥匙关门下楼,上车前刚好把咖啡喝完,顺手把罐子扔进垃圾桶,开车驶出九里金庭。
    在路上,他给贺丞拨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听那边安静的氛围和贺丞刻意压低的声音,就知道贺丞正在开会,于是简明扼要道:“老板,抽个空把我的车提出来吧,我整天开单位的车有公车私用的嫌疑。”
    “知道了,今天下午我就去提,给你留的字条看到了吗”
    楚行云装糊涂:“什么字条?没看到,被大满吃了吧。”
    说完就掐了电话,把手机往驾驶台上一扔,一路风驰电掣的到了市局。
    进了办公楼,他直奔四楼尸检室,刚走出楼梯口,就听到四楼楼道里传出被刻意压抑的男人的恸哭声。
    尸检室门外,一向斯斯文文极有风度的吴涯无力的蹲在墙边,双手抱着脑袋,紧紧的揪着自己的发根,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类似于野兽悲伤时发出的呜咽低鸣。
    这些年他看过很多悲伤的脸,听过很多的人哭声,唯独吴涯与别个不同。
    也是到今天,他才相信,吴涯口中‘我们的感情很好’这句话是真的,他和苏延的感情确实很好。这种五脏都被揉碎的哭声是演技多么高超的演员都不可能伪装出来的,他的哭声低沉,压抑,且绝望,包含着追忆侍者的惘思和留恋,还压抑着悔不当初的懊恼和愧疚,和堵塞在心里无处发泄的怒火。
    一个人或许毕生都无法体会到的大悲大彻,都在今天,在这一瞬间把他吞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在无涯的苦海中沉浮。
    出于职业责任心和同情,楚行云觉自己有责任搭救他,虽然不能把他从苦海中拯救出来,但是起码可以给他扔去一只船桨,让他不至于被海水淹没。
    他走进吴涯,正酝酿情绪,打算说点什么,就见站在吴涯对面,靠着墙的傅亦对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管。
    也是,一个沉浸在无尽悲伤中的人,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就打消苦楚。
    于是楚行云绕过他,进入尸检室。
    苏婉和另一名男法医站在停尸台前正在检查尸体的伤口,楚行云走近了站在尸体身旁,第一次见到苏延,也是第一次见到死去的苏延,一时难以把他和那个留在证件照上有着天真灿烂的笑容的年轻男人联系起来。
    经过半个月的浸泡,尸体已经严重浮肿了。全身上下呈黑紫色,已经严重腐烂,甚至附着了水里的寄生虫。
    惨不忍睹,这是苏延从沉眠的水底被打捞出来后,呈现给他们的唯一的面貌。
    苏延的父母都不在本地,所以此时赶到的只有吴涯一个人。
    苏延已经把尸体检查了一遍,对楚行云道:“除了额角有伤口,颅骨轻度骨折,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外伤。目前无法确定死者是在车祸现场当场死亡,还是昏迷时被沉入水中被淹死。”
    虽然人已经死了,但是他们需要弄清楚苏延到底是因为车祸死亡,还是被‘沉尸’后死亡。
    楚行云正在犹豫是否说服苏延的家人将尸体解刨,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男人愤怒暗哑的嘶吼。
    他连忙跑出去,只见傅亦死死的拦在吴涯身前,尽管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但却被吴涯体内忽然爆发的蛮力几乎甩到一边。
    在仇恨和愤怒面前,就连吴涯这般君子般的人物都没有半点风度可谈,他凶相毕现,丑态尽露。像一只粗野蛮狠的野兽般,一声声的咆哮着冲向石海诚:“是你杀了他!”
    他心里的怒火终于有了可发泄的出口,犹如火山爆发般,放肆燃烧着心里的仇恨。他并非不可搭救,对杀人凶手的报复和仇恨,就是他自我拯救的道路。
    一个人如果连仇恨的对象都没有,只有无奈和悲伤,那才是真正的‘苦海无涯’。
    见到石海诚,他才重新找到了继续生存的意义,那就是用尽余下的生命去仇恨他,为苏延的死亡祭以明志。所以他活过来了,为他重新焕发生命力的就是他的仇恨对象,杀死苏延的凶手。
    就算是仇恨也好,他再次找到了生命中伟大的意义,也找到了最好的方式去缅怀已经死去的爱人。那就是不遗余力的去憎恨一个人,或许他也有愧疚,也有懊恼,但是一个仇恨的对象足以抹去他对自己的仇恨。
    所以,他得救了。
    “你该死!你该死!”
    吴涯一句申辩都说不出,说出口的只有对杀人凶手最恶毒的诅咒。
    楚行云在他猩红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藏在他体内,濒临疯狂的灵魂。
    石海诚像一个引颈待宰的羔羊般,被赵峰匆匆带下楼。
    楚行云和傅亦两个人合力才把吴涯带到一间没人的休息室,把傅亦叫到一边,让他说服吴涯同意解刨苏延的尸体,然后走出休息室快步下楼。
    三楼技术队大办公室,楚行云走进去站在一名技术员背后,问道:“照片恢复了吗?”
    技术员道:“只恢复了百分十七十。”
    说着,技术员打开一个文档,点开后,电脑屏幕瞬间排满了照片。
    这些照片是石海诚那架相机里的记忆卡中已经删除的部分,之前他们掌握的证据不足,没有权力查看他的私人物品,现在他招供认罪,他们才有权检查相机的记忆卡。
    技术员把记忆卡中的数据恢复了百分之七十,里面全是已经删除的照片。
    楚行云弯腰扶着技术员椅背,盯着电脑屏幕道:“放大。”
    技术员把照片放大,有节奏的一张张播放。
    楚行云看着这些照片,越看,心中越冷。
    林林总总三四百张照片,照片里的主角只有一个人,林钰。石海诚镜头下的林钰或喜或怒,或行或动,或梦或醒,都是那么的娇嗔,可爱,又动人。照片里的林钰从春季,转换到冬季,时间的流逝都在她身上留下了影子。
    石海诚说他和林钰相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那么这些照片的数量就表示,石海诚最少一天给林钰拍一张照片。
    一个男人,竟能坚持每天给一个女人拍一张照片,楚行云自认自己做不到。可见石海诚对林钰倾注的情感就像他的相册分组中的标签一样,是他‘永恒的爱’。
    由此可断,石海诚确实极有可能为了林钰,甘愿放弃自由,代她认罪。
    照片还在一张张的划过,楚行云忽然又注意到一个疑点,他在石海诚家中见过王蔷的照片,王蔷的照片同样出自于石海诚之手,拍摄的和这些照片一样的用心。光从拍摄的远近焦点可以看出,王蔷的照片比起林钰的照片,从拍摄手法到整个照片的布局都更加精湛。也就是说,石海诚曾经以同样的真心待过王蔷,但是又为了什么,他会在新婚燕尔之际和王蔷离婚,移情林钰?
    “……把王蔷的摄影作品都找出来。”
    他忽然道。
    十分钟后,技术员找出王蔷所有的摄影作品。楚行云看过那些照片,心中五味杂陈,像吞了一块生铁堵在心口,憋闷的慌。
    他心里有数了,但是却更疑惑了。
    指了几张有代表性的照片让技术员打印出来,然后他拿着照片走出技术队办公室,给傅亦打了一通电话把他从楼上叫了下来。
    傅亦很快下来了,对他说:“吴涯同意了,苏婉正在解刨尸体。”
    楚行云揽住傅亦的肩膀往楼下走,道:“接下来你还是在场比较好。”
    “你是说那个视频?我已经看过了。”
    傅亦道。
    楚行云笑道:“不仅是视频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楚行云默了默,沉声道:“我怀疑王蔷。”
    傅亦皱眉:“王蔷?他和苏延的死有什么关系?”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一楼。恰好和走进大堂的林钰碰了个正着。
    楚行云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站在原地等了林钰几步,然后笑道:“来的好快啊林总,我好像才给你打过电话不久。”
    林钰客客气气道:“应该的。”
    “我们找到苏延的尸体了,你想再见他一面吗?”
    他这句话中的陷阱埋的太深,林钰稍废了一番脑筋才解开他的圈套,笑道:“是死者?我没见过他。”
    楚行云挑了挑眉,眼神中流露一丝欣赏,也不再和她玩弄语言游戏,前方带路道:“跟我来。”
    把她带进审讯室,她站在门口看到坐在椅子上石海诚,明显犹豫了片刻,然后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快步走到审讯室的另一边,在一张靠着墙的椅子上坐下。
    石海诚被禁锢依旧,他死水般眼神在看到林钰时,略有波动,但是只迅速的瞥她一眼,就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楚行云没有坐到审讯者应该坐的位置,而是靠在桌沿上,然后递给傅亦一个眼神。
    傅亦把u盘插入审讯桌上的电脑中,随后把电脑翻转,正对石海诚和林钰,封闭沉静的审讯室中响起林钰的声音。音效经过处理,提供证据的女人声音经过特殊处理,播放的只有林钰的声音。
    石海诚和林钰听到电脑中的声音,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
    楚行云留意观察他们,重点是观察林钰。他看到林钰惊慌失措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瞬间白透。她下意识的想要逃,但是环顾一周,四周尽是铜墙铁壁,她只能紧贴着墙壁站在角落里,双目涣散的望着地面,无意识的扣动自己的指甲。
    楚行云认得她这个动作,这个动作对她来说,貌似代表着焦虑和惊恐。
    视频很短,很快播放完毕。
    楚行云看着林钰,道:“你想说什么,林小姐?”
    林钰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听到他的声音,肩膀下意识的卷缩,做出自卫的姿态,喃喃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楚行云轻笑了一声:“不可能吗?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向我们提供这段视频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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