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着华服俨装的皇太后,已华发苍苍,倒是精神矍铄、正襟危坐。下方,皇亲贵戚与掌握朝政的重臣左右分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皇子殿下到--"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一声长唤,大明宫里的人精神都一振,连病蔫蔫的皇帝也打起精神,抬起灰蒙蒙的眼睛朝门口望去。

    先是两名宫女、两名前导太监进来,行了个礼退到两旁,迎皇子回来的大太监站得略靠前些,一脸为难惶恐神色。众人都知有异,相互交换了个复杂的眼色。就在这时,光线蓦地一暗,门口出现一名身材修长的少年。逆光而立,看不清他面容,只觉得那身影清瘦挺拔,清新得仿佛春天的一株白杨。

    大臣们愣了一下,突然发现他身上穿的不是宫服,却是一袭白色的素纱袍服。宫中并无丧事,服白是大忌讳。

    大臣中起了细微的议论声,随即又静下去。

    素服白袍穿在少年身上,不算合体,甚至有些宽大,却有一股清逸拔俗的气质。许多人心中忍不住掠过一个念头:这人不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坐于山水间抚琴唱酬,

    希烈在门口略站了一下,往宫殿深处走去。刚走进来时,觉得宫殿深处是黑的,眼渐渐适应光线,一切都逐渐清晰,然而尽头处的宫殿和人都仍然笼罩在一层浅灰中,一切都是明洁的,阴凉的气息却使人嗅到尘土的味道,好像什么都蒙了层尘,华丽而灰败。

    李诩站在荣王旁边。着官服的他雍容华贵,只是下巴比几个月前尖瘦了些,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显得异常沉稳镇定。经过李诩身旁时,希烈的眼光在李诩脸上略停了停,随即继续走向前去。数十双目光都聚在希烈身上,眼光停留的动作虽小,却很是惹人注目。李诩面无表情,倒是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

    希烈在皇帝塌前屈膝跪下,深施一礼,先向皇太后问了安,又向皇帝问安。

    皇帝招了招手,希烈低头行至塌前,见皇帝朝他伸出手,便伸手握住,只觉皇帝的手又瘦又冷,不由得朝皇帝看去。皇帝正瞧着他,唇边一抹浅笑,柔声道:"皇儿今日着素服白袍,为何?"

    希烈心头忽然一阵剧痛。

    皇帝身体不好,入宫的一个多月来,每日都会抽半个时辰与他闲聊,问些平日的起居,读的书,学的艺,幼时的事。但无论他对希烈如何亲厚,天子威仪的震摄,十几年的隔阂,希烈与他,总觉得隔了一层,心无论如何也无法贴在一起。深心里,对这皇宫,希烈甚至感觉厌恶。

    可这时,这样一句平常的询问,如灌顶的醍醐,突然使他感觉眼前的男人不但是大唐的天子,不但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而且还是自己的父亲。心中突然涌起强烈得连他自己也感到震惊的依恋与仰慕,紧紧握着皇帝的手,希烈在榻前缓缓跪了下去,答问所问:"现在我该叫你皇上吗?"

    "叫父皇吧,我喜欢听。"皇帝说着,抽回手,用食指和中指把希烈的下巴抬起来。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皇帝的眉微微扬了起来,"瞧你这样子,像是谁欺负你。你是我的儿子,等祭天过后就是大唐的储君,谁敢给你委屈受?"

    "没有。只是父皇的手很瘦,很冷。"这句话奇怪之极,大臣们听得奇怪,皇帝目光微凝,若有所思地轻抚希烈的头发。

    待眼中泪光干涸,希烈忽然仰脸一笑。他生得清逸非常,这一笑灿烂夺目,皇帝竟不由得失神。

    希烈轻轻放开皇帝的手,昂然起身,回头直视李诩:"我知道你想我死。"

    满殿惧惊。临场突然的发难出乎荣王一党的意料,也出乎保皇一党的意料。希烈淡淡微笑,一步步走向李诩:"可惜有些事你绝不会懂。"

    "皇子的话,臣不懂。"李诩垂着眼皮。

    "褚连城是谁杀的?今天的滴血认亲是谁提出来的?"

    "褚连城之死臣不知,滴血认亲是满朝文武的公议。"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希烈盯着他,眼中浮起一缕尖锐的嘲讽之色,"你杀死褚连城,不但为重提滴血认亲起开端,更深的用心是要用褚连城震摄我。你想让我以为你已有足够的把握今天置我于死地,然后我会慌乱,甚至为了保命做出逃跑或者别的蠢事来,那你就真的称心如意了。可惜棋差一招,我哪儿也没有去,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了。"

    "皇子的话太重,臣受不起。"李诩弯腰深施一礼。

    "皇上!太后!"荣王面容不悦,哼了一声看向皇帝和皇太后。

    皇太后想说什么,皇帝却挥了挥手,示意荣王退开。皇太后看了皇帝一眼,不再出声,荣王只得忍辱退回去。

    "找到我,告诉我皇子身份的是褚连城,保护我,带我回长安的人也是褚连城,他死了,我当然也害怕。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仍然出现在这里?"希烈的声音不响,却铿然有力,"因为做了章家十几年的少爷,我不敢相信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是谁,究竟从哪里来,我是不是真的是大唐的皇子?我也想要看看,有没有人真的胆敢在大明宫里置大唐的皇子于死地!"

    大明宫中静寂如死,只有希烈的声音震响,他忽然轻笑出声:"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不管我是不是皇子,不管你能不能把我击败成为皇储,凤公子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他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极轻蔑怜悯的神态,"你把与他姓氏相合的凤凰纹到下体,宽衣解带展示给他看,他却不肯假以辞色的那日你便该明白,你是没有一分机会的。就算我今天死在这儿......呵,也是没有用的......他根本就不要你。"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那晚被制纹身是李诩的奇耻大辱,再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被揭穿。如此丑事一旦被揭穿,就算希烈被证实不是皇子处死,他也再没有机会角力皇储之争。这一击实在太多狠辣阴毒,李诩城府深沉,性子却极骄傲,一时间羞愤欲死与失去皇储争夺权的绝望齐齐涌至心头,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血气上冲,喉间便是一阵腥甜。

    "诩儿!"荣王慌忙扶住李诩,朝服上已被李诩喷上一口血。

    大明宫中一阵大乱,希烈却是一派云淡风清,回转塌边跪下,仰脸看着皇帝,脊背挺得笔直:"请皇上即刻行滴血认清之典吧。滴过血,是与不是就清楚了。万一......万一不是......"清逸的脸上闪过一丝恬淡笑意,深深伏下身子。

    皇帝看着他的目光复杂许多,喃喃:"皇儿,你好,你很好啊......"一伸手,"来人,取刀来!"

    两名太监分别奉上一只盛着清水的玉碗和一对儿镶有明珠的匕首。

    希烈拿起其中一只匕首用力插进榻前木几中,"我有一事请皇上恩准:今日滴血大典过后,谁再对我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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