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鸮。”它说道,语气带着得逞的阴险,“是不是很可爱的一个孩子?”
    方寒清的脑海嗡的一声空白了。
    她想起在几个月前,久到她刚刚潜入自由者没多久,曾经从黎塘口中得知的,关于鸮的事迹。
    ——“那会他还没有现在这么沉默,跟在身后出任务的时候屁屁颠颠的跑,追不上就会生气的叫唤,让我们等等他。”
    那个时候……原来那个时候,鸮真的只是鸮,而不是眼前这个万恶的污染源,他、不,应该说她,她在几年前,甚至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肯定还没有觉醒异能,不知道自由者对她做了什么,让她成为了异能者,成为了“鸮”,在她得知自己命运的时候,会哭吗?会痛吗?还是说,她作为自己早已经被摧毁得一干二净,全身心的为了鸮而存在?
    “鸮”还在说:“这孩子可乖了,无论我让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就算去死也没有关系,真可怜啊,按照人类的年纪算,她还是个幼崽吧,她应该有一个好的未来……对吧?”
    天上照下来的光芒已经强到了刺眼的程度,鸮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门后的本体都被神明消灭了,我一个分体,只要完成任务就行了,你想把我消灭就消灭吧。”
    “只不过嘛,这孩子代表了你世界里的生命,她通过我,和苍天之树链接了起来,只要我死,她就会死,她一死,她代表的所有生命,也会跟着消失,到那个时候,苍天之树就会判定需要新的世界主宰,你的期盼全部都会落空了。”
    “无论你杀不杀我……你的世界,都会被毁掉。”
    它的语气里充斥了粘稠的恶意,几乎要显出形状来,恶心的舔过方寒清的心头。
    方寒清的呼吸加重了。
    “寒清姐姐,不要相信它!”月的声音远远传来,如同一把利剑穿透了黑雾,刺进了方寒清的脑海中,她瞬间反应过来,从虚无中浮现的刀芒狠狠地挥向黑雾。
    “你以为这就能够动摇我了?”神明的声音悠远空灵,刚才的那点波动消失殆尽,“种子出自我的手,我对我附加在上面的规则再了解不过了。”
    “的确,如果你挟持了一个人类,就可以代表世界里的所有人,一旦苍天之树死去,人类也会死,可问题是——你觉得我会为了人类放弃整个世界吗?早在人类出现的时候,我就安排了异种接替他们的地位了,谁来做世界的主宰,我并不在意,没有人类没有异种,还会有其他的生命。”
    “更何况,被你附身的这个孩子,早就不是人类了吧?”
    以一个孩子的体质来看,连觉醒异能都会承受不住的死去,更别说成为鸮的容器,这孩子肯定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人类的了,她完完全全就是“鸮”,完全就是污染本身。
    “我很遗憾,没能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救下她,那我就只能——把她的仇人消灭!”
    祂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那被黑雾幻化出来的女孩便被刀光切成了两半,没有一滴鲜血溅出,而是重新恢复了雾气的形态,果然,那根本不是什么人类,只是鸮用来拖延时间的把戏罢了。
    “还有三十秒你就会被烧尽了。”而距离苍天之树的生长还有一分多钟,足够了。
    神明开口,黑雾被烧了大半,露出了被包裹在内的苍天之树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鸮不再挣扎和攻击,似乎放弃了继续和神明作对:“你想问什么?”
    “你来自世界之外,为什么那么执着的想要进来,想要摧毁这里?”神明说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鸮自嘲一笑:“创世,那你为什么要创世呢?”
    神明沉默着。
    “就像人类总会思考的问题——人为什么活着——那么我想要毁掉这个世界,又有什么为什么呢?”它的笑声渐渐大起来,“人类都有天生的恶人,我为什么不能是天生的恶种?”
    “我就是看不惯一切美好的东西,想要破坏,想要毁灭,想要看它们被凄惨的撕碎,碾落到垃圾里面。”
    “我到过其他的世界,有的世界里的创世神可不像你这么为世界尽心尽力,祂们创世更多是为了娱乐自己,不管世界里多么的生灵涂炭多么的满目疮痍,都抵不过祂们的一点开心。”
    “神明都会如此,更何况是我呢。我啊,看见祂们那么开心就不爽极了,所以我就把祂们的世界毁掉了,看祂们失去了依仗的力量,成为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生命,被欺辱被踩踏,我就觉得高兴。”
    鸮压低了声音:“而你的世界太美了……比起我曾经去到过的世界,实在是太美了。”
    “如果不能毁掉的话,我永远都会记着,成为我无尽的疯狂。”
    空气突然一滞,方寒清猛地意识到什么,光团的身躯一变化,张开朝苍天之树包裹而去。
    “晚了,晚了!”鸮大笑着。
    黑雾完全消失了,然而苍天之树的生长并没有停止,它原本翠绿的叶片被染成了黑色,树干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枝叶在以飞快的速度向四周伸展,只是一眨眼,它的枝条就已经覆盖了整个狩猎森林,天空被黑暗笼罩,那些从云层透下来的神光都被死死的挡在外面,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方寒清闷哼一声,人形重新显现了出来,她苍白着脸,扭头看向远处。
    可怖的阴影飞速蔓延着,凡是被枝叶覆盖的地方,都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而苍天之树还在不断的生长着,按照规则,它会在半个小时内覆盖整个世界,随后将世界的生命重置,诞生新的主宰。
    她的神情摇摇欲坠。
    那个女孩确实是拖延时间的手段,同样的,在“她”出现的时候,方寒清的时间就被蒙蔽了,她所经历的时间,要比外界更慢一点,在她认为五分钟足够的时候,其实早早已经到达了时间点。
    鸮说得没错,她变弱了,在做了两百年的人类之后,她在意的、她所爱的,都会成为动摇她的弱点,然后被鸮找到了缺口,无情的利用了起来。
    现在的她,不是神,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是人类,就会变得弱小。
    她抬手捂住了脸,颤抖着,眼神几番变化,随后坚定了起来。
    不……还有机会,在苍天之树覆盖世界之前,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方寒清重重的喘了几口气,看向了身边这庞然大物,苍天之树的树干此刻非常的粗壮,一眼看去,直径都有几千米,甚至还在不断的生长着。
    她要在这大树之中,找到原初的那一颗种子,只要修改了上面的规则,世界的重置就会停止了!
    “冷静,冷静……”苍天之树被鸮污染,种子肯定被它藏了起来,方寒清知道光是靠神力的感知仅仅是做无用功。
    但没关系,她曾经也是注射过污染物的人,和污染同调这种事她比不上月擅长,却也不是不会。
    方寒清闭上眼,将手放在了树干上,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它身上飘出,没入了她的皮肤下方,血管乍起,青紫色的经络浮现在她的身上,渐渐有往黑色演变的趋势,看上去十分可怕。
    种子会在哪里?
    在树根?在树干?在树枝?或是在这无数的叶片其中?
    第67章
    ◎终局3◎
    “主神, 为什么要种下种子?”神明问祂,“等人类灭绝,再由您选择下一个主宰就是了。”
    祂站起身, 低头看着有着被翻动痕迹的泥土, 在这底下, 有祂刚刚种下的种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片森林以它为中心生长出来,孕育出新的物种生命。
    “世界是有寿命的,我也是。”祂轻声开口, “迟早有一天,我会死去,不可能每一次主宰的更替都由我来选择, 那只会对世界造成伤害。”
    如今新生的种族正在远处的河流边上建立着村庄,多年以后,这里会变成一座城市, 再久一点,会变成一片废墟,在人类被选为主宰之后, 创世神的模样就变成了人形, 象征着生命的女性悠悠的看着他们,眼里流转着银色的河。
    “种子联通了世界, 今后的主宰,就由世界自己选择吧。”
    人类一天天的发展, 森林也越发的茂密, 渐渐的, 异种出现在了森林当中, 将此地当做了栖息的家园,神明高坐于神位之上,俯视着众生,在算出人类命数未尽的时候,抬手将森林封闭,异种从此生活在神殿与人间的夹缝当中,等待着时机到来。
    种子陷入了沉眠,它不再制造新的种族,只是默默的守护在森林的中央,如同神明的眼睛一般,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等待着下一次使命的到来。
    它本应该在人类灭绝之后才会继续孕育新的生命,孕育接任异种新主宰位置的物种,可如今,它疯狂的生长着,成为了摧毁世界的工具,而制造它的神,现在要阻止或毁掉它。
    它会在哪里?
    方寒清紧紧闭着眼,按在树干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告诉我吧……你会在哪里?
    在黑暗的某处,被黑暗包裹着的种子闪着微弱的光亮,它想要从黑暗中逃脱出来,却被紧紧纠缠着,小巧的种子剧烈的颤抖着,试图回应神明对它的呼唤,可是那点微弱的光被牢牢锁住,没有一点从缝隙中透露出来。
    方寒清的呼吸越发的沉重,鸮的意识已经消散,但是留下来的力量始终死死的混淆在苍天之树中,难以辨别和分开,而她的力量穿梭在树中,难免会受到它的影响。
    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神力和脆弱的人类身体染上污染后,痛苦到神经都在颤动,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紧闭的眼角溢出来,加上难忍的呼吸声,就像是在哭泣一样。
    模糊的声音从悠远的地方传进来,种子停止了挣扎,光亮闪烁着,仿佛在聆听神明的声音。
    庞大的树突然减缓了生长的速度,在天空上蔓延的枝叶慢慢的延伸,速度比起一开始,低了不知道多少倍。
    方寒清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头顶的树木,从四方而来的视线让她注意到了这一点。
    在哪里?
    “沙……”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飘飘而来,方寒清感受到一片叶子从上方落下来,拂过了她的脸颊,像是有一只手,温柔地抹过了她的泪痕,轻吻过她的眼角,带着充满爱意的安抚,抚平了她所有的躁动,将混乱的力量镇压了下来,重新归于平静。
    它在……它在这里!
    方寒清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向了脚下的地面,泥土之下埋着的是苍天之树的根茎,而此时,她感受到有东西正在某一条树根中回应她。
    她放下贴在树干上的手,手掌一握,抓住了她的长刀,踉跄的落到地面后,将刀尖对准了某一处,狠狠的将它刺入了进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脚下开始震动起来,地面被骤然生长而出的树根翘起,掀起了一块块土地。
    苍天之树又开始生长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失败了。
    方寒清飞回半空中,看着被污染的黑色树皮从树根一路变回原本健康的颜色,那些生了病一样的黑色树叶在转瞬间成了鲜绿色,缭绕在树上的黑雾一哄而散,连带着密密麻麻的树枝都伸展了开来,金黄的阳光透过了缝隙,照在了一片昏暗的大地上。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翠绿的枝条摇曳着,温热的风驱散了周身的寒冷,脚下是一片荒芜的森林,废墟、尸体和硝烟的味道被风通通卷走,头顶是截然相反的阳光和绿叶,透露着勃勃生机。
    方寒清确信自己刺中了种子,应该已经将它毁掉了才对,种子都毁掉了,树又是怎么生长的?现在这是……?
    “成功了吗?”远处,纪宁抽着气,他将身体里的神力挥霍完了就变回了变异人种的模样,一个没控制好从高空摔了下来,打敌人的时候没受伤,结果自己把自己的腿摔断了。
    在鸮被消灭后,那些被它控制的自由者就化作了一滩水没了,正想着是不是成功了,苍天之树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懵了个彻底,月更是想要不顾一切冲回去,硬是被所有人拦了下来。
    “那是苍天之树!”月着急的解释着,“如果让它生长完毕,这个世界里现存的所有生命都会死去,世界会被重置!”
    “但我们帮不了她!”庄成义吼道。
    “我们并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污染没有被消灭,或许是出现了别的状况,但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你想要让她面对我们的死亡吗!”
    月僵直着身体,艰难的呼吸着,片刻后他带着哭腔哽咽地说道:“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战斗。”
    “等等——月!”
    眼看着少年的身影就要消失,一条树根突然从地面下钻了出来,拦在了月的面前。
    “……什么?”月红着眼眶,“你拦我?”
    钻出来的树根并不是苍天之树的,而是来自森林中心的一棵树木异种,它晃了晃树根,虚虚的环住少年,低声的呓语述说着什么。
    [相信祂吧,相信我们的神。]
    [月,你的担心我理解,但祂不是弱者,祂是世界的母亲。]
    [世界的一切生灵,都如此爱祂——包括这棵苍天之树。]
    温柔的风吹起了,鲜绿的颜色蔓到了这里,在长满了绿叶的枝头,一个个花苞冒了出来,轻轻的一声响动之后,在枝头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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