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前辈。”
    対于落云子身死一事,陆正勉耿耿于怀,対四家,対“极”的怨恨愈发浓烈。
    “你有什么资格来祭拜他?要不是四家,人间能有此浩劫?”
    陆正勉指着慕长宁,气得发抖:“我这么跟你说,要不是因为四家,落云子师兄就不会死,可你倒好,同为男子,恬不知耻要成婚也就算了,竟然还跟这个害死师兄的元凶——”
    陆展清啪的一声打下了陆正勉指着慕长宁的手。
    “元凶?你怎么不说是你武功低微,无法相助前辈;怎么不说你心怀私念,希望前辈舍命保护你的儿子?”
    陆正勉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头。
    那时天昏地暗,整个落霞派乌云蔽日,满地卷着飞沙走石。
    玄龟现世时,落霞派也被波及,无数的海水与落石劈头砸下,落云子又要修补阵法裂缝,又要分出心神救助那些武功低微的弟子,筋疲力尽。
    原本就内力无多的落云子在看到一块巨石向毫无察觉的陆云清砸下时,以血肉之躯,护住了他。
    那会的陆正勉,只是抱头躲在屏障的阵法下,满口叫着师兄救命。
    陆正勉想起往事,焦灼痛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是知道不是四家的问题,不是“极”的问题,陆正勉也无法面対。
    陆展清再无其他话,牵着慕长宁,走下山道。
    经过半山腰的一家时,远远就看到陆云清坐在轮椅上发呆,脸上满是阴郁的冷漠和死气。
    他的腿骨早就跟着落云子的头颅一起,分离,碾碎。
    陆展清站在远处,恰好与陆云清泛红的目光対上。
    陆云清先是一愣,眼神落到陆展清完好无损的腿上时,脸色难看地转过了头。
    自落云子去后,落霞派就变成了一处荒山,陆正勉一家的日子过的极为艰苦,他们给陆云清治腿花掉了所有积蓄,也不见好。
    原本宽敞透亮的房屋也在打斗中尽数毁去。为了节省开销,几人重建了一间逼仄的小屋,挤在里头,再无当年半点光鲜。
    一身粗布麻衣的秦霜平甩着滴水的衣服走了出来,水珠飞溅中,看到了远处立着的陆展清,张了张嘴。
    见陆展清转身要走,她连连追上:“展清等等!”
    陆展清停下脚步,望着秦霜平,先行了晚辈礼:“陆夫人。”
    秦霜平対这个称呼没有什么反应,急忙道:“你弟弟的腿伤了,一直不见好,家里的钱也用完了,每一次找医者来瞧,都要花上好多钱……”
    陆展清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是没有期待的平静,是漫长钝痛后的无知觉。
    慕长宁有些忧心,晃了晃他的手:“陆郎?”
    秦霜平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当年害得陆云清受伤的,跟在陆展清身边的那个影卫:“你——”
    陆展清把慕长宁护在身后,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在面前的石阶上,转身就走。
    秦霜平眼睛一亮,一把打开那沉甸甸的钱袋,就这么数了起来:“七次、八次……这也不够呀!”
    秦霜平突然想起什么,提着裙摆跨了好几步石阶追上陆展清:“対了,你都成阁主了,有办法医治你弟弟吗?”
    陆展清甩开了秦霜平的手。
    盘桓弯曲的小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抱怨:“啊这破山,到底有多远啊——”
    这声音太过熟悉,可山道迷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一道清越的女声催促着:“快些,要是小陆受委屈了,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慕少秋的声音越来越近:“到了到了,诶!儿子!”
    慕少秋的手挥个不停,慕长宁展颜一笑:“父亲母亲怎么来了?”
    “害,还不是你娘担心——哎哟——”
    被云青禾捏了一把后,慕少秋抽着气,道:“我陪青禾来拿你们婚服的料子,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咯。”
    慕少秋看向陆展清:“小陆,好了没有?好了就回去用午膳吧,今天青禾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荷叶桂花鱼。”
    陆展清露出些笑容:“这就准备回去了,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陆展清口中的称呼让秦霜平瞬间沉下了脸色。
    秦霜平打量着几人身上非富即贵的衣着,皮笑肉不笑道:“纵是攀上高枝,陆阁主可别忘了,自己的生身父母。”
    云青禾拨了拨垂在肩上的步摇,把陆展清拉到自己身后,道:“陆夫人,幸会。我现在也算是小陆的半个母亲,不知方不方便,与陆夫人交流交流?”
    “陆夫人既为人母亲,那定是対儿子的一切了如指掌。小陆喜欢吃什么?平日里几时休息?闲暇时去哪里,做什么,亦或是不喜欢什么,您都知道吗?”
    秦霜平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回应了沉默。
    这些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她能想起的,知道的,都是陆云清的喜好与厌恶。
    直到此时,她才恍觉自己対陆展清的一无所知。
    云青禾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果都不知道,陆夫人可就别再说什么父母了,小心让人笑话。”
    “展——”
    秦霜平最后看见的,是陆展清牵着慕长宁走在前头,慕少秋揽着云青禾走在后头的画面。
    好似有些东西彻底地失去了。
    回到慕家,慕长宁与陆展清刚用完午膳,就被云青禾拖进了内室量婚衣的尺寸。
    云青禾放下卷尺,记录着尺寸,笑道:“好了,婚服三天就能完工,然后便是大婚。这三天,你二人可千万不能再见面了。”
    云青禾捏了捏慕长宁的鼻子:“到时候就被别人说你恨不得赶快把自己嫁出去。”
    “母亲!”慕长宁看了陆展清一眼,小声反驳她:“是他嫁我。”
    云青禾虽然满脸写着不相信,但仍点头道:“是是是,小陆嫁你。”
    陆展清笑着揉了揉慕长宁的脑袋:“那这几日我就不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慕长宁啊了一声,抓住他的手:“你去哪里呀。”
    粘人的紧。
    陆展清弯了弯眉眼:“不告诉你。”
    “那、那来不及成婚怎么办?”
    云青禾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自家儿子这,还不够急着要嫁吗。
    “不会。”
    陆展清眼里满是笑意:“什么事情比三三娶我更重要呢?”
    慕长宁这才不怎么开心地放下了手:“那陆郎一切小心,早些回来。”
    陆展清很认真地点了头。
    陆展清不在的这三天,慕长宁每天都在忙着婚房的修葺与改造,闲暇之余就在窗边遥望,望着天边的流云,算着见面的日子。
    这几日,他心里记挂着陆展清,晚上总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熬到深夜才躺下,迷迷糊糊不久,就感觉到自己脸颊上沾了些湿意,是夜露的水汽。
    猛地睁开眼睛,只有床头那顶灯盏,在亮着微弱的光。
    大抵是日思夜想,做梦了吧。
    慕长宁发了会呆,慢吞吞地重新把脸埋进陆展清送给他的那只布兔子里。
    两道屏风之隔的浴间突然传来水声。
    慕长宁一下坐起,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足就往浴间跑。
    “陆郎?”
    陆展清刚掬了捧水洗脸,就听到慕长宁欣喜的呼唤。
    “三三?吵醒你了?”
    慕长宁摇摇头,跑到浴池边蹲下,温热的水淌过他白净小巧的脚趾:“陆郎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到不久。”
    陆展清见他赤足着水,恐他受凉,随意地擦洗了下,便起身把慕长宁抱到膝上,扯过一旁的布巾,擦干净他脚上的水,说:“原本要明日午时才能到,但我挂念三三,就赶忙回来了。”
    干燥的布巾揉着足上的每一寸,慕长宁觉得有些痒,蜷了蜷脚趾。
    “陆郎的事情都办完了?”
    “不是事情,是给三三的惊喜。原本想着明日大婚作为新婚贺礼送给三三,不如就现在吧。”
    慕长宁被陆展清抱起,往床边走去。
    床头小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
    慕长宁被放在床上,用手指戳了戳那古朴的匣子。
    “是剑。”
    陆展清看着慕长宁突然亮起来的眼睛,笑道:“虽然三三现在已经很厉害,不需要再用剑了,可我还是想给三三重新打一把,让三三时时别在腰间。”
    无痕在“极”的战役中被粉碎,虽然慕长宁不说,可陆展清仍能感觉到慕长宁时不时的失落。
    慕长宁迫不及待地把匣子拉到自己面前,晃着双腿,仰头问他:“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当然。”
    沉甸甸的剑匣里躺着一柄剑。剑身三尺,通体雪白,剑锋锐利,透出一股凌然的贵气与冷意。比之万里挑一的无痕,还要难得,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剑。
    慕长宁刚伸手沿着剑脊划过,就听见剑鸣铮铮,数道通透清亮的剑气萦绕剑身。
    慕长目光灼灼,看向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的陆展清,不确定道:“给、给我的?”
    陆展清凑前亲他,齿间轻咬着他的耳垂,问道:“这个聘礼,夫人可满意么?”
    慕长宁满副心神都被宝剑占据了,也没听清楚陆展清话里的陷阱,就连连点头。
    末了,还要搂着人家,软软甜甜地说着谢谢陆郎。
    陆展清日夜兼程的疲惫散得一干二净。
    他哄着人放下剑,把人抱进怀里,不住揉搓:“明日,就是我与三三的大婚之日。”
    慕长宁埋头在他胸膛,满心满眼都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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