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炀一时仍然没有反应,只喉结上下动了动,宁辞想,他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谊在,容炀纵然不能接受他,多半也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倒不如自己识趣些,走罢。
    这样想着,便默然起身往门边去。到了门口,方推开殿门,又忍不住回头看容炀一眼,心想,这当真是最后一眼了。
    容炀却似刚回过神来,远远一抬手,殿门又合过去了:“你又跑什么?”
    宁辞站在原地,容炀的温度似乎犹在,他忍不住抿了下唇:“我......”
    容炀蹙眉看他,末了招招手,无奈道:“你先过来......叫你过来,别愣着。”
    宁辞于是老实回去桌边坐了,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容炀其实心下也没个主意,他从前虽也偶尔觉得宁辞行为奇怪,但并不知道他怀的是这份心思。想了想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先问他:“是我理解的那样么?”
    宁辞嗯了一声,低低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是。我这一生的妄念,都在你身上了。”
    容炀打量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啜了口茶,沉默了片刻道:“几时开始的?你住到天枢宫来,当日又一定要下山,便都是因为这个?”
    宁辞点点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似要盯出一个洞来,又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何时开始的,总有个一两年了。”
    容炀眼角跳了跳,心道一两年前宁辞才多大,自己还一直拿他作孩子看。但见他如今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格外可怜,也不忍心再问下去了,揉揉眉心只道:“遇着事情就跑,我从前却不是这样教导你的。”
    宁辞不知怎样回答,他冲动之下的一腔孤勇已经耗尽了。只仍垂着头,略显纤细的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从雪白的衣领中露出来。容炀微微叹了口气道:“日夜兼程这几天,想来也累了,自己先回内殿歇一会儿罢。”
    宁辞闻言,这才抬眼看他。不明白容炀是怎样知道的,又忽然想起了中天楼上的脚步声,虽然不敢相信,还是犹豫着问他:“是你么?”
    他问得不明不白,容炀却听懂了:“是我。”
    宁辞甫一出京,容炀便知道了。听他的方向,估计是往申城,想一想,自己便也去了,还比他先到半日。只是他看着宁辞上了中天楼,到底还是为他执意下山的事情生气,走到二楼,最后也还是没上去见他。可又担心他真在上面站一晚上,着了凉,便让守楼的老人代替自己上去,随便找个理由,叫他下来,自己便走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宁辞会突然跑回堂庭来,实则,容炀也不过比他早回来一个时辰。更不知道,会引出这样一番因果。
    容炀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有宁辞方才那一番举动在前,其它的,一时倒无关紧要了。便还是道:“你先进去吧。内殿被褥也是一直都备好的。”
    “那你呢?”宁辞不知容炀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和他预设的不大一样。
    容炀道:“我得想想。”
    “想什么?”宁辞固执地看着他。
    “想你,想我,想我们。”容炀看他还是坐在那里,索性站起身,握了他的手腕,把他带到内殿:“自己歇一会儿,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用我哄着睡了......别看着了,我不走,就在正殿,你让我静一静。”
    他说完,点了安神的香,带上门,出来了。
    容炀回到桌边坐下,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他并不像所表现得那样镇定。他咬了下舌尖,疼痛可以让他更冷静一些。
    他一手支着头,想自己为何原来不曾洞悉过宁辞的想法......
    容炀忆起,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是禄存还是其它某位星君曾说过,他是所有星君里,最接近人的一个。但他毕竟不是真的人族。
    他无父无母,长在神山上。杜若恒待他好,但更多是教导,侍从们对他,是且敬且畏。容炀诞世起,瞧着人世痴儿怨女,情爱纷争,可从未真的涉足其中。人族,似乎生来便无师自通地掌握种种情感,而容炀不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
    他平生第一次真正知晓至亲之情,或许是宁辞在山下神庙中,唤他那声哥哥,再往后宁辞长大,也成为他唯一的挚友,而在宁辞触碰到他的唇之前,他哪怕见过,也不曾真的明白原来还有一种情,是不同的。
    现下他知晓了,容炀想,宁辞剖开了心事,那么他呢?他对宁辞又是如何的呢?
    容炀回想着他们相处的点滴,他从追兵手中救下宁辞,将他带回长明宫。同食同寝,如影随形地长大,堂庭这样宽广,这样多的侍从,但其实只有他们俩,可以互相取暖。在那样漫长的岁月间,他们以对方的悲喜为悲喜......所以他才会在宁辞说要永远离开堂庭时,那样恼怒,或许是觉得背叛,更多亦是担忧。
    宁辞回京之后,容炀一直安排了人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再每日用纸鹤送回堂庭来。撤了守宫门的道童,只怕宁辞哪日想回来,自己也数次下山,在宁辞不曾留意的街角,远远地看他一眼......
    光透过雕花的窗户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印记,容炀用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画着圈,他问自己,如果有一个人,必须时时刻刻放在身边才安心,那到底是种什么情?
    宁辞自从起了妄念,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如今说出来,一瞬痛快之后,容炀这样的反应,又让他再次忐忑起来。
    但他的确太累了,内殿的沉香气,与容炀身上的很像。他坐在床榻边,斜靠着床柱,胡思乱想着,竟然真得睡了过去。
    在醒来时,宁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锦被边都压得严严实实。容炀坐在内殿的桌案边,大概是在批公文。已是日落时分了,内殿点了灯,暖黄的烛光,似明似暗,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睡了这么久,可见是累了。”容炀察觉到他醒了,从桌案边绕出去,拿了外袍给他。“饿不饿?给你备了甜粥,只怕又凉了,我让人再去给你热一热。”
    宁辞触及到他微凉的手,猛地想起自己睡着前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心神一晃,没接衣裳,倒是攥住了容炀的手。容炀愣了愣,脸上浮现出一个笑意,慢慢但不带迟疑地回握住他的手。
    宁辞方才不过情急之下的举动,如今,容炀只轻轻一握,他觉得五脏六腑顷刻间都烧成了灰,死死看着容炀:“你......”
    “我答应你了。”容炀捏捏他的手指,微笑道:“你该早些告诉我的,也用不着一个人忧心。我一早便说过,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在内。”
    容炀已然想明白,世间种种情爱,原本便是一脉相通的,而他的所有情,早已给了宁辞了。
    “是我不好。”他揉一揉宁辞的发顶,温声道,“从前不知道,让你难受这么久。往后不会了。”
    宁辞听他这样讲,声调温和,眼尾忍不住红了,一滴水,从左眼滚落出来。
    “这又怎么?答应你了,倒哭了?”容炀一愣,伸手用掌心擦掉他的泪,有点好笑道,“多少年没见你哭过。喜极而泣也不能这样吓我。”
    宁辞不说话,咬着嘴唇,囫囵地抹了下脸,低下头。
    容炀觉出一点不对来,因着宁辞坐在床沿,便索性蹲下来,微微抬头,有点心疼地看他:“乖一点,不哭了,到底怎么了?”
    “......是我对不住你,你不该答应我的。”宁辞沉默半晌道,他觉得自己惺惺作态,对自身的厌恶简直达到了顶点,还是强撑着一句句说下去,他甚至隐隐希望,自己说完之后,一切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容炀依然安稳做他的星君:“我会老,会死,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道是什么,就为了这个。”容炀松一口气,“你方才却不是这样说的。如此反复,也不是我教导你的。”
    “我不晓得你会答应我。”
    “那你是指望我,把你赶下山去么?”容炀伸手摸摸他的脸:“我却舍不得。”
    “宁辞。”容炀轻声叫他,“你不必介怀那些。我当年见你,你还是个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张脸,那时我便知道你生得好。但皮囊,我其实素来是不在乎的。答应你,也不过是因为,你是你罢了。我本不想现在提这些,但你若因此忧心,我们也不必避讳。”
    容炀托起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灵的寿命是永恒的,与日月同存,星辉同在,但人有生老病死,这些我知道。可这些亦不是问题,我既然答应你了,便会一直陪着你。我会和你走完这一生,等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亲手送你进棺木,将你葬在堂庭。然后,我就等你转世,去找你。”
    宁辞怔怔看着他,容炀直起身子凑过去,学着宁辞的样子,亦轻轻碰一碰他的嘴唇:“好些了么?”
    宁辞倾身抱住了容炀,胡乱说着对不住他,又小声说爱他。
    容炀只温柔地环住他的脊背,贴在他耳边,声音轻而坚定:“我不管你的一生有多长,但是我这一生中,绝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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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议配合第六十二章 倒数几段一起食用。
    第94章
    两厢既通了心意,前面种种胡乱情绪便都烟消云散。想起来,也不过觉得遗憾,平白辜负了大好时光。宁辞又在山上住了十来天,两人日日黏在一起,只是他们原本便亲密,倒也没叫旁人瞧出了端倪。就这样一直过了十二,宁辞却不得不下山了。
    他岁除那日去了申城,在堂庭住下之后才借山上的朱雀鸟传信回了京中。宁徽从守城门的侍卫那里得知他深夜离京的消息,正四处着人寻他,收了信,倒是安心多过恼怒。况且这样先斩后奏,便是要责罚他,一时也没有办法。虽多少不快,回信也只道贪狼星君收留他那样多年,探望也是应当,只是最迟十五是定然要回京的——那是肁国王室设宴百官的日子。
    宁辞知道此事自己有错,便只能应了下来。可真等到要走这一日,却又舍不得了。
    “马匹都备好了,若是再不启程,却是赶不及上元宫宴了。”容炀见宁辞慢吞吞用完了午膳,仍安稳在桌边坐着,提醒他道。
    “我省得。”侍女都退下了,宁辞叹一口气,凑到容炀身边轻声抱怨道,“我委实不想走。”
    容炀笑一笑:“这又不想走了,当日非要下山,我只当你不想留。”
    “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个。”宁辞作势瞪他,却又忍不住碰碰容炀的面颊,抱着他的肩膀,“我舍不得你。”
    容炀任由他抱着,听他小声嘀咕说真得走了,半晌却还是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行了,不逗你了。走罢,我同你一道。”
    “真的?”宁辞闻言松开他,惊喜又诧异的样子。
    容炀站起身,向他摊开一只手,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你那侯府,有没有我住的地方。”
    他们赶回肁国京城时,已过了十五未时。容炀自然不可能随他进宫赴宴,宁辞便让人唤了杨呈来,只道,这是多年旧友,要在府上住段时日,不喜人打扰,让他将内院侍从都撤了,只留两个机灵在院门便好,有事自会叫他们。又叮嘱道,自己这友人此来还有要事在身,切记不可漏了风声。
    杨呈虽是好奇,但自然不会多问,一一应了。如此安排妥当,宁辞才又盥洗沐浴,换了衣裳,急匆匆进了宫。
    因着战乱,上元宫宴却是十余年没有举办过了,故而格外热闹。殿中处处张灯结彩,流水般的珍馐美馔,山珍海味,歌舞换了一出又一出。但宁辞心思不在这上面,只觉得穷极无聊。可他身份尊贵,多少双眼睛看着,不时又有人敬酒,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宫宴一直到了亥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宁辞想着容炀独自在侯府,心中总是有些着急。起身拱手道:“王兄,臣弟不胜酒力,只怕是有些醉了。未免殿前失仪,还向王兄讨个恩典,允我先告退。”
    宁徽见他眸光已有些迷离,便道:“平兴候病酒,今夜就宿在宫中罢。”
    “谢王兄垂爱。”宁辞笑道:“只是臣弟大了,歇在宫里,总是不妥当。再者侯府离宫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若是臣弟今夜在宫中歇了,明日京中指不定传些流言,只怕道臣弟贪杯,却是醉得走不动路了。还求王兄留我两分薄面。”
    宴席之上,原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气氛,大臣听他这样讲,也都配合地笑起来。
    宁徽便也笑了,摆摆手,吩咐身边侍道:“给平兴候准备马车罢。”
    这样折腾一番,好容易脱身出来。宁辞进了府,屏退了迎上来的奴仆,自提着一盏灯笼,回了后院。
    院门前,两个侍从见了他,正欲行礼,宁辞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轻声问:“里面那位公子睡了么?”
    高一点的侍从低声回道:“奴才等一直在门口,并不知道。”
    宁辞点点头,想一想将灯笼也搁下了,这才走了进去。
    院内,房里的灯还亮着。宁辞跟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靠到窗边,用手在窗子上戳了个小孔,往里面看。
    容炀坐在案旁,手持着一支笔,似在画着什么。轻轻跳跃的烛火映照着他清隽的脸,宁辞不知不觉得就看痴了。直到容炀推门出来,牵了他的手,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宁辞由着他将自己带回房内,又伸手去摸他的脸,调笑道:“人家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意趣在,果然是这样。”
    容炀把他牵到椅边坐下,看他面上带着点不正常的红,皱眉问他:“你是不是醉了,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宁辞道,他酒量不算太好,敬酒的大臣又多,的确是带了三分醉意。回来这一路马车上略歇了一歇,如今倒是后劲上来了,自己仍不觉得。
    “我让人给你煮醒酒汤。”
    容炀说着往外走,又被宁辞拉了袖子:“我真没醉,我有点渴。”
    容炀见他说话也还清晰,估摸着醉意倒不大深,于是伸手倒了杯茶给他,宁辞却只牵着他的袖子。容炀没奈何地哄他:“张嘴。”一点点地喂他喝下去。
    宁辞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盏茶,,一双眼睛始终望着他,又在容炀要将茶盏拿回去的那一刹握住了他的腕,先是舔了舔他的脉搏,然后另一只手攀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茶盏在一旁的桌上滚了一圈,碰到砚台停下来。宁辞的嘴唇带着银毫的香气,还有一点酒香......两人的舌,不知不觉间纠缠在了一起......
    容炀觉得自己好像陷进去了,但还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微微推开一点,喘息着问他:“你还清醒着么?”
    “醒着的。”宁辞还是笑着,贴上来咬了咬他的耳垂,呼吸像羽毛一样扫着他的脖颈,语调倒难得带了一点羞怯:“星君哥哥,我想要你......”
    他说完这句话,容炀却已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雕花的木床上,帘帐一层层地落下来。
    宁辞的头碰到冰凉的瓷枕,倒是真清醒了几分,但这不过是让他更加顺畅地解开了容炀腰间的玉钩......
    衣物散落在地上,烛火未熄,透过层层帘幕照进一点光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肌肤,是否和梦中肖想的一样。两人俱未尝过情事,都失了一贯从容,只毫无章法地吻着,在身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
    小腹相贴处渐渐黏起来,容炀的手凭着一点本能沿着宁辞脊柱滑着,手指慢慢地探进去。宁辞一开始只觉得胀,腰塌下去,因为是容炀,却也还能忍着。待手指撤出去,换了其它的来,却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容炀,我痛得很。”
    容炀其实也难受得紧,额头上起了薄汗,宁辞还是小声道:“怎么这样痛......你是不是弄错了......书上不是这样说的......”
    容炀却不知他在哪儿看了些什么书,只不忍他痛,自己虽也难受,亦慢慢抽身出来,宁辞却又牢牢抱住了他的腰背,并不许他退出去,咬牙道:“......你亲一亲我。”
    容炀于是又去吻他的唇,缓缓动作着......这样也不知到底折腾了多久。宁辞觉得浑身骨头都痛起来,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才总算彻底容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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