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佐是我们当中第一个拿到兵单的,再来是伯安,最后才是我。
    我拿到兵单的时候,育佐已经当了半年兵了,伯安也已经进去四个月,他们两个都在台中的成功岭当教育班长,我写信给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一直叫我去当他们的学弟。
    就在我心里急着想快点进去当完快点出来的时候,台湾发生了九二一大地震。
    南投很惨,台中也很惨,就连台北也倒了几栋房子。育佐跟伯安的部队被派到灾区去賑灾,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他们说,那像是被上帝惩罚一样。
    那时我人在高雄,虽然是有感地震,但感觉摇晃并不算大。在睡梦中被地震摇醒之后,我摸摸头,又继续倒头大睡。一直到早上,我才接到许媛秀的电话。
    『你还在睡!你知道地震吗?』
    「嗯……」我恍惚着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台中很严重吗?』
    我听到台中两字,立刻惊醒了过来,想到两个畜牲还在台中,心里非常着急。我拨了他们的手机,都打不通,打了他们部队的电话,全部佔线。一直到几天之后,他们打电话给我报平安,我才松了一口气。
    在这种天灾当中能活下来,是不幸中的大幸,育佐说他从来不曾感受过那种摇晃,伯安说那感觉很像有很多人不停地甩动你的床,一定要把你从床上甩下来那样。
    是的,他用的是「甩」这个字。
    我记得一九九九到两千的那个跨年,全台湾都还在一种有点悲伤的气氛下,因为九二一地震的关係,那个晚上,台湾有两千三百二十一个家庭瞬间破碎,因为他们都失去了亲人。
    跨年的时候,我跟许媛秀在高雄的某一间复合美式餐厅里,主持人说在我们都还能活着跨入二十一世纪的此时,应该要替那些地震中死去的人祈福,并且许愿未来能更好。
    倒数十秒,很多人都低下头祈祷着,许媛秀也是。
    我是个没信仰的人,但看她这么认真在许愿,我也就配合她,在倒数三秒的时候,我抱着她,并且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在一阵欢乐声中,一九九九年走了,两千年到了。主持人大喊着新年快乐,台湾平安,店里满座的人都在欢呼着。
    「刚刚你好认真在许愿喔!」我看着怀里的她说。
    『我不只在许愿,我还在祈祷呢。』
    「那你许了什么愿?祈祷了什么?」
    『我不能讲,讲了就不准了。』
    「是这样吗?」
    『是的,那你呢?你刚刚有许愿吗?』
    「当然有。」
    『那你许了什么愿?』
    「你不是说讲了就不准了?」
    『有吗?』她故意装傻,『我刚刚有说吗?』她说。
    那晚,我们在一阵歌舞声中,抱着对方喝着啤酒,享受着热闹环境中的两人幸福,当时,我有一种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的错觉。
    隔天,在送她去坐车回台北的时候,我在车站告诉她,我昨天许的愿,是希望我会一直很爱她,而我希望她也一样。
    而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愿望说出来就不准了。
    两千年一月初,我收到兵单,要我在二月中到成功岭去报到。新兵训练一个月后,我被分配到高雄仁美的砲兵指挥部,开始过着每两个礼拜跟许媛秀见一次面的生活。
    当兵的日子,坦白说,厌恶归厌恶,在习惯了之后,发现日子其实过得蛮快的。不知不觉,育佐已经退伍了,伯安也已经是连队里的老兵了,老到连都不会动了。
    大概在离我退伍只剩两个月不到时,许媛秀到高雄来找我,『我们来完成高雄的叉叉吧』她说。
    她在高雄待了两天一夜,那晚住在我家。我爸妈是一整个非常欢迎,在她刚进家门就不停地跟她说话。
    「我家子谦没欺负你吧?」我爸说。
    『没有。』她笑笑地回答。
    『哎呀!我家子谦从来没交过女朋友,更不用说带女朋友回家了,真是欢迎你!』我妈说。
    『谢谢。』她笑笑地回答。
    「我家子谦真的没欺负你吧?」我爸说。
    『嗯,没有。』她点点头,笑着回答。
    『肚子会饿吗?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我妈说。
    『陆妈妈,不用了,我吃饱了才来的,谢谢。』她说。
    「我家子谦真的没欺负你喔?」我爸说。
    『嗯,陆伯伯,真的没有。』她又笑笑地回答。
    『那我去切水果给你吃。』我妈说。
    『陆妈妈,谢谢,不用麻烦啦。』她说。
    「我家子谦……」
    然后我爸就被我妈打了。我是一脸很绿的在旁边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我还在烦恼她应该要睡在我房间还是客房,我爸爸趁她在洗澡的时候走进房间跟我说:「我刚刚故意把客房弄得很乱,我想她应该不会想去睡那里。」
    面对我爸的行为跟他说的话,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即使我很想竖起大姆指说干得好,但我实在没办法把现在的爸爸跟以前那个严肃的爸爸连在一起。
    「或许是他想快点抱孙子吧!」我也只能这么想。
    儘管我爸帮了我一个大忙,但她当晚还是睡在客房了,因为我妈用很快的速度把客房恢復原状,一边整理还一边说『奇怪,本来很乾净很整齐的啊,怎么会变这样?』
    我爸听见后故作镇定,拿起报纸装死,没多久又被打了。
    因为我家的阳台跟客房是相连的,那天晚上,我溜到阳台去敲客房的窗户,她还没睡,打开窗户趴在窗沿上,就这样跟我聊天,一直到天快亮了,我才回到房间去睡觉。
    我承认,我超想衝进去客房陪她一起睡的,但是我妈有告诫我说不准,她说女孩子肯来我们家,就算不是认定,也是一种肯定,绝对不能乱来。
    当下我相信我妈所说的肯定,真的。
    只是,感情好像只有肯定是不够的。
    如果,她还喜欢着别人的话。
    是的,她忘不掉她的前男友。
    即使我跟她「在一起」了两年。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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